表盘指针一寸寸挪过了130,凌澜十几岁起就很喜欢玩赛车,就爱跟那些酒鬼们赛,调侃那些成名已久的赛车手,三言两语激怒他们,就能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竞速赛。
可是,那时他的副驾驶上没有人。
车速在接近140公里时,拐了第一个弯。轮胎颠簸了一会儿,“怦怦”,凌澜攥紧方向盘,驶入下一个弯道,激增的肾上腺素让他头脑无比清晰。
“还跟着吗?”他问。
“嗯,还在。”温芙道。
“好。”听着她喑哑的嗓音,凌澜压抑不住扭头看她一眼。
“看路!别看我!”温芙说。
“好。”只是一眼,他也看清楚,她一贯整洁,现在却鬓发零乱。
车子以一个极其尖锐的角度,后轮打滑,在沥青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凌、温二人滑到下坡边一条狭窄的砾石路上,刹车摩擦不够,车子不停地往前蹿。
“还能看到吗?”凌澜问。
“不行,沙灰太多了!”温芙说。
凌澜闻言没有回头看,也没有向左探,他信她,堪称盲目的信任。
她说看不见,那就是看不见,他再看也是多此一举。
凌澜微微吐出一口气,眯起眼睛,接下来还有两个转弯,角度更刁钻、路段更蜿蜒。
“前面有个凸起。”凌澜匹配上脑海中的地图,冷静提醒。
温芙:“好!”
车子撞上凸起,底盘就跟要从车身肚子里掉出来一样,凌空滞留了一秒,或许还是两秒,又如过山车一般“砰”的一声掉回人行道上,发出刺耳的颠簸声。
几秒之后就是最陡的路段了,运气爆棚的话,兴许还能全乎全尾开过去;运气一般的话,滑出路面,撞向围栏也不是没可能。
“我之前经常开,”凌澜突兀地说:“不过,那时你不在。”
“现在也不晚。”温芙说。
凌澜:“但我现在不知道该开去哪儿了。”
他们都知道,让凌澜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六神无主的不是后面那辆别有用心、紧追不舍的大货车。
“凌澜,”温芙的声音很轻,“我能信你吗?”
……
“能。”一个字,他费了老大劲才说出口。
“好。”温芙音色如常,抓紧了拉环,盯着后视镜,“还是看不见——他出来了!”
力度加大、油门加速,限度路标一闪而过,最后一个弯道了,但如果还是保持这个速度,车子绝对会因转弯惯性不受控冲向围栏;可如果减速,那就会被后面那辆大货车直接撞下悬崖。
但是凌澜压根就没打算过最后一个弯道,过不过都是死。
情急之中,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山庄断网,只能听交通广播消磨时间,还记得广播主持人里说这道路段有一个施工队误挖出来的凹坑,圆圆的、平平的,刚好够停一辆车。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那截山体里面。
只有这条生路了,凌澜咬紧牙关,前额已经渗出细细汗珠,现在只能祈祷路政施工的效率不要那么快了。
宽阔弧形路肩引入眼帘,凌澜踩住刹车,快碰到时,猛地向左打死方向盘,他拼命抓住方向盘,车子因惯性不可控地滑行了数米,轮胎噗噗吐出沙砾。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温芙一颗心卡在喉咙里,尖叫不出来,轮胎扬起灰尘,尽数黏在挡风玻璃上。上一秒,眼珠子前方还是一堵坚固的花岗石墙;这一秒又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公路了,只定格了一瞬间的画面再次闪回,她闭上眼睛,还没细想,“呲啦——呲啦——”,车身突然倾斜,胃液几乎倒流,她好想吐,又是一阵撞击,温芙惊得睁开眼,车头保险杠撞上山体,刮着山,“呲啦——呲啦——”滑行,碎石、泥土、竹叶、蜻蜓尸体颤颤地滚了下来,打在挡风玻璃上。
温芙脸色苍白,喘着气,下意识看向凌澜,他没有说一句话,眼睛里有一种镇静的笑意。
温芙那颗像铅球一样沉重的心倏然落地,稳稳当当。
不会死了不会死了不会死了不会死了不会死了不会死了……
车子震颤慢慢变小,突然一个大抖,像喘出一大口气,停了下来。
一只大手覆上,“还好吗?”
温芙看着那只手背上的青筋,抹了抹脸,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
凌澜出奇得耐心,然后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凑到她跟前,两掌贴近她面颊。
她缩了一下,换来一句更低沉的“别动。”
凌澜:“温芙,看着我,眼睛看着我,我们活下来了。”
经历过九死一生巨大刺激的普通人有很大的概率会留下心里创伤,消极、注意力溃散、甚至可能患上癔症。
温芙还是没有看他,她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在想什么。
凌澜一会儿吹起小曲,一会儿吹口哨,一会儿揉她的脸,一会儿搓她的手,花样百出……辛勤的百灵鸟终于引来了旅行者的驻足,一声颤音哼出,温芙面颊不住起伏,不住地吸气呼气,好似要把这辈子的气都给呼完、吸完。
“……真的?”温芙问。
凌澜:“真的!我们没死!”
她现在相信他了。
凌澜领着她的目光,透过薄雾尘灰,温芙看见那辆大货车就在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弯道蹒跚而行,那还是一个最曲折最陡峭的。
大货车尾部呈鱼尾状,左右摇摆,轮胎不受控制地快速打滑,在路面上斜着行驶。
“他弯转得太快了。”凌澜说。
温芙从他的语气听出了严峻的满足感。
大货车斜着吃过路肩,温芙明显看见那辆车时速状态都不正常,车突然被惯性所控,不自觉冲向山体,驾驶座上的人明显吓了一跳,情急之下,猛踩刹车。就在最后一刻,收住车,没有撞上山。
“他刹过头了。”凌澜说,声音很低沉。
仿佛是为了证明凌澜这一结论,一刹那间,大货车疯狂地向另一边倾斜,一边轮胎已经翘起来,另一边轮胎亲吻地面,发出刺眼火花。大货车踉跄了一下,继续朝前开,醉醺醺地摇晃着。
“要结束了。”凌澜说。
温芙注意到他仍然一动不动。
驾驶座上的人显然已经失控,几乎病急乱投医,货车朝凌、温二人疾驰而来,两人都在原位上没有动,他们一起看着那辆巨型百吨越来近越斜,斜到最后变成横着射向围栏,还卡在栏边盘了一会儿。
凌澜、温芙二人陷入完全沉默,一言不发。
然后,就像魔法师轻轻挥动魔杖一样,温芙眼睁睁看着那辆巨型百吨车头压重,车屁股翘起,直直冲下崖边,垂直坠落,车身都看不见了,一声巨响惊飞无数鸟雀。
凌澜松开她的手,解开安全带,“待在这里。”
温芙近身圈住他手腕,盯着他,十分坚定,“不要。”
“好、好。”他下了车站在车旁,等她过来,然后握住她的手,牵着穿过双行道。
围栏已经被撞破,崖底的风呼啸卷上,温芙朝下张望,货车倒在崖底溪边,后轮还在打转。
凌澜似乎毫不注意,他圈在温芙周边,好像对断掉的围栏更感兴趣。
他单手握住围栏杆,横臂围在温芙腰间,也没往下看一眼,右手掏出手机,举高了两下,“还是没信号。”
温芙看似看入神了,但还是回了他,“连按五次电源键,打紧急呼救吧。”
凌澜:“好。”
他看已经拨给该拨的人了,定位也发了,收起手机,右手也放在围栏杆上。
羊已经全乎落入牧羊犬的辖制区里。
温芙双手捂着脸,稍稍后退了一步,贴上一具宽实的胸膛。
凌澜:“死了吗?”
“也许,我不知道。”温芙回答道,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她话音刚落,群鸟离山,崖底溪边大货车的后轮已经不动了,驾驶座下的溪水由清变红,很快就是浓稠的红,泉眼汩汩流出一大泡清水,冲得驾驶座下很快又是稀红、粉红、温芙还没有数到六十,那处连粉红都没有了,涤净得又是股股清水,绕着青石、刷着苔藓、海藻,携着落叶奔流向东。
凌澜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了。
温芙转向他,“让他吃路肩,撞向悬崖,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
两人目光相接,凌澜轻轻吹起一声口哨,同刚刚宽慰温芙的口哨声截然不同,这一声布满嘲讽,“看,有人不惜一切代价都没干掉我们。”
他没否认,也承认。但有时,答非所问就是答案。
“那是一条人命。”温芙说。
凌澜收敛了笑意,盯着她面颊,一言不发。
很快,他又笑了一声,不是平常的那种笑,似乎是在笑某个蠢货傻瓜,又是笑又是气。
害怕了?觉得我是个杀人不眨眼,心机重得要死的男人?想跑了?想离开了?
这些话已经吐在了舌尖,又被他活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不敢问。
他只说等警察一来,他马上就走。
他又四下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眼神一个劲地飘,轻轻喘着气,眼睛比风还要苍白,好像快要晕过去了一样,然后温芙说话了:“但是他要杀了我,”她说:“凌澜,是你救了我,谢谢。”
“还有,对不起。”温芙说。
“对不起什么?”凌澜手臂横得更近了一些,让她避远一些悬崖边。
温芙听着他似乎死而复生的腔调,虽然心生困惑,但还是保持沉默。
凌澜翘脸看着她,若有所思。
他这男人吧也是惯会得寸进尺的,温芙只是不怎么想说话,他就双臂贴得更近了一些,自背后轻轻搂住了她,跟要汲取她养分似的。
温芙:“……”
好勒。
算了。
随他。
算了。
还是说吧,真的勒。
温芙:“是我连累了你。”
凌澜:“我不想听你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蠢话。”
两人同声而道,温芙闭了一下眼睛,又很快睁开,凌澜又笑,很轻很悄的笑声,攀着耳尖而上,酥酥麻麻的。
他一笑,胸膛震震的,手臂也随之松开了一些,温芙还真就能宽泛了,宽泛得都有些自在舒坦了。
“……你又笑什么?”温芙脸有点痒。
“就刚刚,你闭眼,我也跟着你闭了;你睁眼,我也跟着你睁了。”凌澜说,他看着她,好像就连丝丝飘乱的鬓发都要镌刻在心。
没粮磕,真的好难过[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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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竞速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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