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涟见女儿脸上轻松的神情还未散,叹着气开口问道:“园园,你说的约会是和谁?能告诉爸爸妈妈么?”
伍园起身问父亲:“怎么啦爸爸?”
陆清涟和伍芬对视一眼,伍芬把手机屏幕调亮给她看:“园园,我们不是有意打听你的事,东边阿叔今天去街上玩,发了一些热闹的照片,这个人是谁你清楚吗?”
伍园看见照片里人来人往的风车摊子,另一侧她正抱着糖糖和伍鑫雨说话,角落里陈易正要挥动风车,侧脸看着她正笑着。
看见女儿不解,陆清涟说:“龙啸的人来找你了?”
伍园心沉了一沉说:“没有,现在合作的是购物平台的经销商,为什么这么问?”
父亲拖大照片,指着角落里的人说:“这个人是龙啸的陈文龙。这是怎么回事? 爸爸妈妈担心你。”
“谁?”伍园惶惑。
看到女儿脸上明显的无措,陆清涟说:“当年我在展览会碰到的那个年轻人,龙啸工艺品的老板之一,陈文龙。”
伍园看向父亲。
父亲又说更多的细节:“当年就是这个陈总同爸爸说毛笔要进校园了,提出要和我们合作,后来他没出面过,你陪爸爸去签授权时是他的同事接待我们的。”
照片里的人依稀笑得生动,她的父母正满脸忧心地看着她。
一时寂静。很多片断闪过,但伍园抓不住,她坐回父母面前的小凳子上,手掌抓着凳子边缘。
手机已经息屏,陈易的侧颜消失在她眼前,转而看到自己快失去思考能力的面容。
伍园很想告诉父母,照片上的人是一个厨师,她和小克出去玩得到了许多他的帮助,他定居在小岛上,名字也不是陈文龙。这个照片也不是特别清晰。她想说陈文龙这个陌生的名字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我只和手艺最好的师傅合作”这句话幽幽地长出藤蔓,捆住她的四肢攀住她的声带。同样的话她只听两个人转述过——卢师傅说25岁的陈易自负地这么说,自己的父亲也曾说那个与他相谈甚欢的年轻人这么说。
她的父母愁容满面,但还是按捺着坐着,等着听她的说法。家里老式时钟上的秒表转着圈,在整点时响了两声。
陈易的样子被她脑海中疯长的藤蔓遮蔽,变得模模糊糊。开口时她的声音还在同这藤蔓作斗争:“我认识的这个人,话不多、好心肠、吃过苦,对小动物和小朋友很好,做饭也很好吃,家里熬粥放的黄豆酱是他做的。我现在很喜欢他。”
陆清涟和伍芬愈发皱着眉。
“爸妈,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一点时间去了解清楚。”伍园请求他们。
伍芬的手安抚地搭到了丈夫的手腕上,伍园回房间后,陆清涟和伍芬也沉默地回了房间。
陈易锁好共享单车,跑步上楼进房。喝了大半瓶水后,他给她发消息:“回来的路上我又碰见了卖蚕花的阿婆,她的花已经卖完了,我又突然想起来,我明天该带束花去看我外婆的,有什么建议吗?”
他其实需要两束花,还有一束给他的母亲。三言两语就可以介绍完他母亲的生平,但他觉出自己胆怯,如果有一天她的家庭愿意询问他的来处,他不知道该如何尽量诚实地去修饰。
对话框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靠着床沿席地而坐,把快要息屏的手机按亮。
伍园的手边放着一小张满是折痕、皱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陈易的手机号码和他的名字,他在矿山递给了她手写的联系方式。现在她重新打量这两个汉字,陈字最后的两点连起来,收出微微上斜的一横,只这一笔露出恣意的笔锋。
对话框的光标往前一格一格地撤,内容清空后,她重新打字:“蓝色、紫色和白色组成的花束,给外婆选这些颜色搭配的花吧,这里的人会习惯这个配色。”
“知道啦。”他回复说。
第二天伍鑫雨带糖糖去庙会,在伍园讲解完后热烈地鼓掌捧场。
伍园从台上下来握握糖糖的小手。伍鑫雨得知伍园下午布光庙会而要出门后,开玩笑道:“一日不见,你不是要去江城吧?”
“是啊,不请而去,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他。”伍园回答。伍鑫雨只在她脸上看到了堪称勉强的笑容。
陈易天蒙蒙亮就离开了浔城,到江城老家时,偏远的地头已经响起来零散的炮仗声,他还是和往年一样,在去墓地前先回老屋打扫。
老屋斑驳的土墙上只留着母亲和老太太的照片,照片上的母亲永远年轻,她的容颜永远停留在了他呱呱坠地那一天。他的诞生耗尽了他母亲的生命,从此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喝多了酒就会骂他丧门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至少证明这个人对他妻子大概还是有点感情的。
他把蒙灰的两张照片擦拭干净,重新挂正后仰头站了一会儿。她们神态极像,温柔地看向他。
离开老屋前,他又把灶龛清扫干净,他转头又看了一眼老太太的照片,在她的凝视下规规矩矩给灶王爷上香。关上老屋的门时,木门发出拖长的嘎吱声,雨滴飘落到了老旧铜锁上。
陈易选的墓地在县里,清净的一个角落,绿树遮蔽。双人的墓地,他把母亲同外婆迁到了一处。他一边摆祭品,一边对老太太念叨说:“我还是不知道我妈喜欢吃什么,这么久了你没来看看我告诉我一声,就按着你的口味准备了两份。”
他把两朵蚕花放在墓前,又从身后拿出两束花,白蓝紫的配色,海蓝色的包装纸上印着泛滥的love字样,花店的人说这两束花的名字叫做星辰大海。
剩下的时间陈易在幕前跪坐着,细雨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了声响,不至于叫这个角落太过于沉默。
墓地里的其他角落或陷于短暂的喧闹、或陷于沉重的哀思,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归于沉寂,陈易也要离开了,他起身前低声对她们说:“外婆,妈,下次我带浔城的花来看你们。”
龙啸工艺品公司门口的标牌已经升级过,汉字前面加上了颇具设计感的字母logo,陈易甩甩胳膊上的雨滴,推门进去。前台也已经换了人,并不认识他,让他稍等,在打完电话请示后把他带去了林之啸的办公室。陈易曾经很熟悉这间办公室,刚创业时他们三个人从旧货市场淘了一张长桌,在这个没有空调的小间接到了第一个订单。
林之啸站在落地窗前,看到陈易推门进来,他走回茶桌坐下,做手势让陈易在他对面坐。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给陈易,开门见山地说:“退股细节,你看看。”
陈易看到了他办公桌上一家三口的照片,许跃笑得明媚,将将满月的小婴儿睡着觉,紧紧抓着父母的手指。他的办公桌对面是一排明亮的玻璃展示柜。
“我找大师看过,摆设重新布局。”林之啸从抽屉里拿了一饼普洱,夹出撬好的一小块开始润茶。
陈易把手放在文件上,并不着急打开,他问林之啸:“和公司合作的陆师傅,麻烦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林之啸抵在茶盖上倒滚烫茶汤的手顿住,问他:“你想做什么?”
陈易的目光从林之啸的手背移到他的脸上,坦荡道:“我想介绍陆师傅认识一个人。和生意无关。”
林之啸倒完了茶汤说:“我空了找找吧。”
茶杯里的茶水渐凉,陈易始终没有喝,林之啸发觉他的习惯还是一样,不喝浓烈口感的酒和茶水。
林之啸自己以前也看不惯在办公室摆弄茶道的,不过是这几年参加的会议培训多了,不管内容包装成如何,本质上都是一堆人泡茶消磨时间听上位者吹牛。看不惯的事情在自己成为上位者后,自然就看惯了。
陈易看完文件准备签字,他拿起桌边的签字笔,笔尖碰到纸张时他看到了笔帽上印着的“青莲”字样。他拿起笔凑近了看。
林之啸看见陈易忽然起身,走到靠墙的展柜前,目光略过一众工艺品样品,停在毛笔前。
陈易打开柜门,拿起一支笔,上面还是刻的“青莲”字样。他转头审视林之啸,他还在不紧不慢地倒茶。
“这笔刻错了?”陈易问他。
林之啸擦净手上沾到的水站起来,回答他说:“没印错。”
“怎么是这两个字?”
“这是龙啸自己的品牌。”
“我们要推的是陆师傅的清涟笔,自己品牌什么意思?”
林之啸指着他的手说:“你先把我的笔放回我的柜子。这么多年不声不响,现在你来质问我?你已经离开龙啸了。我要怎么经营轮不着你指手画脚。”
伍园再次来到了江城,细密的春雨迎接旧友。司机师傅健谈,一路上聊个不停——从火车站出来,不是本地口音,自然当她是游客了。在路过一所小学时,伍园打断过于自来熟的司机说:“师傅,你们这里三年级就要开始学毛笔字吗?”
司机说:“是啊,我女儿还参加书法比赛获奖了呢。小姑娘,看你年纪不像有孩子的,你是书法老师?”
“我不是。这里有卖笔的公司,以前说很看好我家的笔,后来不了了之了。”
司机看这姑娘讲话奇奇怪怪的,就没再发言。
龙啸的办公区已经装修一新。一眼望去是开放的大通铺型办公区域,入口处便是展现企业文化的在照片墙,伍园仰头就能看到三位创始人在一扇玻璃门前的合照。
合照的右下角签着三个人的名字:陈文龙、林之啸、许跃。年轻的许跃揽着林之啸和陈文龙。
前两人她曾在这里见过、打过交道,他们同她和她父亲谈了代理的所有细节。
最后那个人皮肤尚未晒黑,陈字的写法和他给她的字条上如出一辙,最后的两点连起来,收出微微上斜的一横。
前台告诉她林总在开会,请她稍等,问她要喝常温的水还是热水。问了几遍她才听到,她说:“请给我一杯热水。”她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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