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无声,不远处的丝乐声声入耳,两人披着厚厚的大氅,拎着羊皮灯在大殿后方的花园漫行。
“小满,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是记挂你,一想到弟弟唯一的血脉流落民间,我就心痛难忍。”
“是么。”千羽望着夜雪在漆黑的天幕上簌簌落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她扯扯嘴角:“九年前清澜城破,我死里逃生返回兰泽,却是叔叔第一个建议把我送给采国那个糟老头子。”
英真沉默片刻,沉声道:“一国公主,受万民供奉,国家兴亡之际,自然也该为万民牺牲——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道理。”
“那年我十三,叔叔六十二,我不过享受了十三年供奉,叔叔却已坐享民脂民膏六十二年——那么,为何不是叔叔去牺牲呢?”
英真哼了一声:“我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也未当妙龄,否则自当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呵,多么冠冕堂皇。
千羽微笑,眼中止不住的冷意:“既然如此,为何又要称病力辞国主之位,让祁佑哥哥上位呢?——叔叔本应该身先士卒万死不辞的呀。”
“当年祁佑野心勃勃一腔雄心壮志,而我却已垂垂老矣力不从心——这是祁佑之志,也是对丰国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
祁佑哥哥死了,而当年鱼肉百姓的人还活着,把自己的民众卖给另一个国家,还要信誓旦旦这是最好的选择。
千羽止步,凄黄的灯下,白雪纷纷扬扬,黯淡犹如灰烬。
“真无耻啊。”
她深吸一口气,肩负霜雪盯着英真,眼神凄厉又冰凉:“多少年来丰国百姓血泪并煎,我父亲当然不是东西,但当了二十年枢密院大臣的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毁尽蚕种,屠尽缫丝之民——国家存亡之际,不去抵御外敌,却只想着刀刃朝内贪利苟活——九年未见,叔叔之无耻,依然决不让我失望!”
英真的脸色在夜色中格外苍白,他沉默片刻,冷声道:“祁佑大仁大义,丰国存亡绝续之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我深感敬重,但屠尽缫丝之民自有不得已之苦衷,何况我以六旬之躯护送四万百姓前往尚国,如今又设法庇佑我丰国数十万流民,其间艰辛,又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可以置喙?!”
“庇佑?”千羽无声地笑了起来,眼中无尽嘲讽:“所谓庇佑就是屠尽缫丝之民,就是把大家卖给尚国?”
英真一怔,冷哼一声:“要做最强国的国民,自然要有所牺牲,万事都有代价,三年劳役又算得了什么?!”
“算的了什么?!”千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三年劳役,九成丰国旧民已成奴隶,沦落为奴后几乎没有人活过十年——他们在丰国饱受徭役之苦,逃过毁桑灭蚕之劫,因战争流离失所飘零至此,却又被你卖去给尚国皇帝盘剥!”千羽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英真,苍生何辜?!”
“蝼蚁之命无非草芥,能被献给皇帝陛下已是莫大荣耀——”
一声脆响,英真的脸被打向一侧,半边脸肉眼可见地高高肿起。
“这一巴掌,是祈元列的。”
“你——!”英真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千羽,然而下一刻,又是一耳光。
“这一巴掌,是祁佑哥哥的。”
千羽的眼神覆着厚厚一层冰霜,重重甩下又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送给十三岁的我。”
说着,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别着急,还没完,妲妲镇上的人还有很多耳光要送给你。”
英真一听妲妲镇,瞬间面如土色:“你在说什么?!”
千羽冷笑:“你不会觉得跟我出来了还能回去吧?”
“这是皇宫……你怎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千羽见他准备叫人,劈手在他脖子上一击。
英真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千羽伸脚踢了踢英真,见他昏迷不醒,一时竟犯了难——皇宫内高手如云,这也是他胆敢出来的原因——英真并不知道她已入剑圣门下,如今宫中能打过她的高手估计也就那位九品供奉。
但入宫不能带刀,她一没武器,二不识路,三还要带个死沉的大活人,怎么悄无声息地出去还真是个学问。
这时,千羽突然想起来那三个师尊的锦囊。
死马当活马医了!她伸手掏出来,借着羊皮灯查看。
第一个锦囊里厚厚一大沓云来温家的银票,粗略一算,竟有白银十万两之巨。
千羽扶额——师尊,你这慷慨得真不是时候。
第二个锦囊里是一个两寸高的小瓶子,上面极其潦草地画着一个骷髅。
这是……毒药的意思?
千羽了无生趣地打开第三个锦囊,里面又是一个两寸高的小瓶子,上面极其潦草地画着一个……女人?
什么鬼玩意?!
千羽决定对这瓶药敬而远之。
随即感慨,师尊这三个锦囊……还真就只是三个锦囊……
她果然就不该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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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响起井然有序的脚步声,应该是一队巡逻的士兵在逼近,听声音,大约还有半刻,千羽吹灭了手上的羊皮灯,提着英真躲进路边的树丛中。
待那队士兵离开,千羽把英真抗在肩上,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路直线,遇人便躲,遇墙便翻。
直至小一刻钟,来到一处极其空旷的院落,千羽绕开士兵后准备上墙,身后却传来轻响。
咯吱咯吱,是靴子落在积雪上的声音。
她转头。
一身甲胄的男子踏雪而来,手中拎着一把极其显眼的长刀——它甚至比千羽的刀还要长。
风雪在两人之间四散分逃,一股凛冽的杀气迅速逼近——千羽只在一瞬间,便知道对手就是宫中久闻其名的九品供奉。
高手的神识可依托于身体,并四散至一里开外,看来,自己还是惊动了他。
“放下他。”
低沉的声音犹如闷雷,瞬间在风雪之中四散无踪。
短短一瞬,千羽已经分析出了局势——来者对他的身手有绝对的自信,而皇宫的大部分侍卫都在宴会附近,他绝不可能惊动皇帝,把亲兵内侍从皇帝身边调走,只为围攻一个身份不明的年轻女子。
所以他只是一个人。
万幸。
千羽立刻决定逃,她用力拖住肩上的英真,转身跳上覆雪的宫墙。
男子提刀来追。
千羽一边脚下抹油,一边心中哀嚎——怎么总是这种桥段!就不能这大哥想起老婆孩子热炕头,决定回家喝热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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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功不弱,但遇上如此高手,英真是个致命的拖累。
风雪浩大,身后的杀气越逼越紧,千羽甚至感觉他已经准备挥刀!
不行了!
千钧一发之时,她突然转身,狠狠将晕死的英真掷向男子:“这么喜欢,送你好了!”
男子显然一惊,生生收住刀势,猝不及防地抱住英真。这在这时,千羽手中拿着一物,已经朝着他脸上泼去!
男子迅速跳下宫墙去躲避,但千羽速度极快,加上攻其不备,他脸上依然沾到了一些,随着一声痛呼,他捂住右眼,英真哐当一声掉地上。
千羽大喜——师尊的毒药竟这么有用!
她感天动地,顺手捡起英真背在肩上,跳上了右侧的宫墙。
往前几步,便发现自己竟来到了白银双塔。
这里是祭礼之处,守卫素来松散,但依照白天的记忆,再往前便是后宫院落,侍卫极多,很难脱身。
思索之时,那股杀气再次逼近——男子竟然没死?!
倘若枉死在这里,做鬼也要找师尊算个明白!
千羽一边咬牙切齿,一边伸手解决了塔下几个侍卫——身后有强敌,她不敢再往后宫闯,转身躲进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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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塔内,瞬间光线大亮,明润的金丝楠木装饰了整个塔身,浓郁的松香扑面而来——帝国祭月之时以松香驱邪,皇宫也不例外。
她爬上三楼,躲到一个书架后,扯下来英真的两节袖子套到手上,然后把师尊的毒药滴到最外侧。
没有武器,打也打不过,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再相信师尊一次了……
她把英真藏到角落里,然后绕到书架之后,屏住呼吸等待。
烛火噼啪轻响,遥远的丝竹声若隐若现,甚至连一层的更漏都在清晰地滴答滴答。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声。
怎么还不来?难道被毒死了?
千羽正纳闷,就在这时,灯火瞬间扑灭,巨大的威压携书架迎面扑来,千羽猝不及防地跳起,一片漆黑中,长刀破空而来!
衣襟被刀气激得向后飞去——对方早已算准她的位置!
她慌忙后撤,左肩已传来一阵钻心之痛——半截骨肉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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