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之动,瞬息万变。
等待陈晶去卫生间的时间里,盛鸿手指下意识转动手里的笔。
一圈。
当前掌握的所有信息,只有两位死者的尸检报告
两圈。
根据死者周边信息调查,多方交际比对,找到陈晶。
三圈。
笔杆一晃,掉在了桌上。
啪的一声。
盛鸿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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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陈晶重新坐回座位,整个人的状态,和刚才那个怯怯懦糯没吃过没喝过的女孩,完全不一样。
她坐直身体,偶尔会舒坦的靠在椅背上,望着蒋宁和盛鸿,最终眼神落在盛鸿的脸上确定目标,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是啊,在城市里独自摸爬滚打的孩子,淋过雨摔过跤吃过的闷亏太多太多。
一次又一次的吃瘪,得到的本能,就是成为一条变色龙。
随着环境,迅速变换自己的状态。
随着对周围所有人的观察,首先确定谁拿事,其次根据拿事人的言行,确定自己该倒多少言,确定自己该做什么行。
从道姑那里解脱对于救助人礼貌的表示感激和崇拜。
确认安全后,就开始不断地试探和防守。
盛鸿将手里的笔丢在桌上,抱着胳膊靠在椅背,慵懒扬扬下巴,换了审讯思路:“吃了我的饭,喝了我的茶,有什么自己往出倒。”
“我...”陈晶眼神流转,在盛鸿脸上试探失败,又望向蒋宁:“我...”
看到蒋宁也是面无表情,陈晶幽幽然的叹了口气,用一种像是在做节目似的音调,双手合十状态虔诚开始重新描述自己的故事:“坐在这里,我真的很惭愧。我实在是对不起二位,我吃了你们那么多东西,花了不少钱,还没有给你们一点点有用的信息,实在是不好意思。”
得,陈晶巧妙的把自己从嫌疑人转化为证人。
就这么几个小时的相处,盛鸿仿佛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子,在城市里局促不安生存的过程。
一定经历过很多难堪的过去,才会情绪利己转换如此之快。
“你放心。”盛鸿胳膊搭在桌面上,朝陈晶挤出一个同样人畜无害的笑容后迅速恢复严肃:“我就是特意来了解的,如果你不知道,我还可以提醒你。现在是你的黄金时期,有多少倒多少,直到倒完为止。我们碰一碰,如果你说的,还没有我了解的多,那就遗憾了。”
“我该说什么。”陈晶吃了个憋,微微蹙眉,很快又有了新的方向——
“我从小就出生在距离城市很远的西南山村,”陈晶挠挠后脑,微微仰起脸有些不耐烦的回忆:“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穷,太穷了。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吃饱过。我妈16岁的时候和我爸出去耍的时候就有了我,于是他们理所当然的结了婚,但是我爸我妈自己也是个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生活。”
“我爸我妈在村里撒了喜糖,双方父母摆了两桌酒席,就算是结婚了。”
“我出生之前怀孕的时候我妈还住在我爸家里能帮家里养鸡养鸭赚点钱补贴,我出生之后,我爸在县里上技校没有回来过,奶奶嫌弃我妈没有办法干活,故意每天早起去地里干活,只有中午回来的时候给一碗米汤维持生存,下午就算不去地里也会去别的邻居家聊天蹭饭。”
“所以我妈一直很讨厌我。”
“她曾说过,本来自己就饿的心发慌整日瘫在床上,我还狠狠的咬着她不肯松嘴,我奶看见了,冷笑一声说我咬的好,使劲咬才会有奶水。”
“短短几个月,我妈已经瘦到六十斤。我外婆来看她的时候,甚至在床铺上没有看她,还是我的哭声吸引了她。”
“当务之急也顾不上再去纠结我爸的下落,我外婆直接背着我妈,我妈背上背着我,背回了家。”
“夏天的时候,我外婆,我的继外公,我妈,和我,我们一起躺在地上睡觉。夜风吹拂,星空灿烂,偶尔如果有老鼠经过,大家尖叫。”
“还不到冬天的时候,我妈已经下山去厂里打工。”
“偶尔我奶经过外婆家,看到我了,要求我妈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问我妈和她的厂长什么时候结婚。”
“据我妈说的,当时如果不是外婆来看她,她的手已经准备要掐死我。所以当我知道我妈会和厂长结婚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
“只是没想到没隔多久,她又回来了。也没有再去上班。”
“听我外婆说,是我妈和厂长偷情被厂长媳妇发现,被打了一顿赶回来了。”
“我妈回来之后对我也不好。我以为这下终于又钱买苹果吃,结果我妈带我下山,给我买了小背心和小内裤让我以后穿在衣服里面,又带我去了一个像是祠堂一样的房间,里面有和蔼的老奶奶问了我几个问题,让我周一去上课。”
“特别没意思。”
“特别没意思。”
“同学的人在这里,但是脑袋不知道在窗外的槐树,还是走廊通往操场的台阶,或者是小卖部三毛钱一根的自制麻花。老师也不喜欢我,她们更在意是在老旧的红砖楼教课,还是新建的石砖楼。”
“不幸的人是不知道自己不幸的,她以为全世界都这样。当我进入学校,我才知道原来其他人都上过幼儿园上过学前班,我才知道原来家长是会给孩子零花钱的,我才知道原来有种饮料叫可乐。为什么叫可乐,不叫可怜?是因为喝了就会快乐吗?”
叙述其实也是一种经常会用到的心理治疗方式。
只要对象开始叙述,只要不喊停,总会说到自己的那个结点。
盛鸿没有期待几分钟,十几分钟就能让陈晶放下几十年来筑成的铜墙铁壁。
他只是听着,静静的等待。
“我记得,每到夏天学校会给大家放芒假,就是在小麦收成的芒种时间,让我们回家帮家里收麦。有人在教学楼到学校门口之间,铺了一层细细的麦粒。我好奇的走在上面,第一次感受到脚下的麦粒就和我一样,没有任何抗争的力量,被丢在这里,就只能任由任何一个人的踩踏碾压磋磨。”
说到这里,陈晶难得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她眯起眼睛像是回忆到了一件非常恶心的事。
“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男人,怼着我的脸,揪着我,直到一个小巷子。”
“我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
“所有人经过我,在旁边看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个男人有一个气球做成的脑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不停的问我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
这大概是陈晶长久以来第一次回忆那天的事情,有些细节异常清晰,重点信息却又非常模糊:“我只记得自己当时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站在原地静静听着那个人说话,另外一个我站在一边,理智的认为不就是踩了几颗麦粒,他这么生气就是因为我是小孩子故意欺负我。”
“最后他让我回家了。”
“这件事发生不久,我妈忽然开始管我的学习了。她会每天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从山上下来,等我放学再载着我回家。有一次因为我想要买一个本子,她将车停在路边去店里买回来,车子被偷,我俩只能走回家。”
“我家到学校太远了。”
“没过多久,我妈就选择和村子另外一个叔叔结婚,那个人身上总有一股机油味住在我外婆家,让我害怕又愤怒。”
“唯一的好处是,我有新自行车了。”
“我当然明白,是因为那个叔叔的原因,我才有了这台新自行车。所以我每天故意的,将自行车摔来摔去,甚至买东西特意把它停在门口,这辆自行车终于在我高中毕业之前,被偷了。”
“可是家里那个时候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每当我回到家,那个叔叔躺在沙发,脚搭在茶几上看着港台电视。那个时候继外公去世,我和外婆住在一起,妈妈和大叔住在一起,之后就很少管我了。”
“偶尔大叔会趁我一个人的时候,凑过来要和我说句话。”
“——他的行为很奇怪。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故意的在我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坐在一边和我一起看。在我一个人在厨房热饭的时候,过来关上门要和我一起做饭。殷勤的不像一个正常人。两次被我妈撞到后,我妈要求我去住校。”
“没有人管我了。”
“高中的时候学校附近城中村有了网吧,我跟着男生穿过一条又一条的村道,踩着地下室的台阶天天在网吧里闻着二手烟味看港台电视剧,看那些丑小鸭最终变成白天鹅的故事。偶尔看到地下室换气扇之间露出天空的一点白,就和没有看到一样,没有感觉。”
“十五岁的我只能穿外婆背心自己做的内衣,最大的梦想,不是考上大学,不是找个男人,而是攒够十八块钱,在镇上的店里给自己买一件合适的内衣。让我不再担心走路时他人的眼神,不再怀疑舍友私下的嘀嘀咕咕,让我可以安安心心的呆着。”
“后来,我特别喜欢躲在学校操场主席台下放器材的小房间里。”
陈晶眼神悠远,下意识的开始咬手指。
特有的行为,说明了陈晶回避了一些内容。
盛鸿和蒋宁对视一眼,蒋宁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打断了陈晶的回忆:“你怎么发现哪里有个器材室的?”
“我最讨厌上体育课,我没有合适的内衣,每次跑起来的时候,胸前两坨肉晃动的很羞耻。所以我一般就会和同学一起聊天。有一天体育老师和我们聊天,要求我们好好补充营养,大家就说喝牛奶什么的。快下课了,老师安排其他同学去收器材,我和他一起在器材室。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反正突然之间大家都没说话,老师看了我一眼,忽然要我双手举起来贴墙靠着,说要给我检查身体。”
“这一切发生的很奇怪。就是很奇怪。”
“他没有做什么,但是我感觉在他的想象中,他做了所有能做的。”
“他最后给我买了一个孜然烤肉夹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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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审讯(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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