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烦了么。”
太惊悚了,这种跟等一个不回家的男人一样的怨妇口吻,不过褚修礼声线低沉,说这种话听起来无比像一个被渣了的深情男二。
段江阙转头看过去,褚修礼正躺在那儿,侧着脸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配合这句问题有种很诡异的委屈。
段江阙想不通一个平时拽的看人眼睛比眉毛还高的人,怎么在酒精的荼毒下跟被鬼上身了一样,更加期待起他明早的反应。
“你现在还认得我是谁么。”段江阙叹了口气。
“段江阙,”褚修礼快速地说道,咬字清晰得宛如要参加普通话考试,“少爷病,麻烦精,事儿的要命。”
段江阙被这一连串的负面评价给说得挑高了半边眉,“刚才不还说要跟我拜把子此生不分离了么,原来这么讨厌我。”
“不讨厌你,你现在没那么麻烦了。”褚修礼纠正道,说罢觉得不太严谨,补充道,“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挺好的。”
“居然还有百分之十的时间不好么。”段江阙当然没有自信到这个程度,只是褚修礼现在的状态太难得,自己有心逗他玩。
出乎意料的,褚修礼这次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应了一声“嗯”,不知是不是灯光太晃眼,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的眼睛睑裂较长,整体却并不狭窄细小,是一双格外凛冽的丹凤眼,深陷在眼窝中,重睑薄而窄,看人总有种薄情寡义感,然此刻不比平时,他的眼神略有软化,望进去,波影澹寒星。
“因为你好像一直都不太高兴。”
段江阙从他的眼睛中缓过神来,听到他解释完了这百分之十,愣了下,嘴比脑子还快,“难道你每天都傻乐么。”
“就是来个傻逼也不会天天傻乐啊。”褚修礼有些无语地眯了下眼,“但你还是有区别的……”
本来褚修礼就没那么擅长剖白心思,就算被酒精窨醺得格外幼稚坦诚,让他组织如此的语言表达还是有点超纲了。
“我平时也就不爽一下他们干脑残事,不爽完就完了,该笑就笑,只不过比较挑剔没那么容易特别高兴而已——但你感觉,根本没有能让你高兴起来的东西。”
段江阙笑了笑,没说话。
褚修礼说的并不清楚,寥寥几语却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看起来的“不爽”往往都是外源性即时性的,事情一翻篇就不会再有情绪上的反应了,大部分时候的核心都是稳定安全而充满底气的,很少会有一直压抑的情绪。
但自己不一样。
段江阙知道自己在家里出事以后一直都挺消极,只是他平静惯了,又不能放任自己行为上去消极,别人下意识就会觉得他没什么事儿。
然而真正的情绪像是那座上世纪被雾霾笼罩的阴雨霏霏的伦敦城,弥散的低沉构成了他直到现在也许会持续下去的情感基调。
有的时候他也会开解自己,都已经享受过十八年的富庶生活了,比很多人都好太多了,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与此相悖的是,正因为长久以来都过的顺风顺水,他感到幸福或满足的阈值本就比别人高得多,苦中作乐无法成为他的品格,只能短暂支撑他度过一些无法克服的痛苦时刻。
“观察还挺到位。”段江阙没有否认,却也没好好回答褚修礼,这些事情搬到明面上来说就太矫情了,作为一个男生,他的自尊心无法允许他轻易地跟别人诉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哪怕对方现在完全是喝醉的状态。
“哎,不过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褚修礼话锋一转,掀起被子把自己裹进去,像个蚕蛹一样翻过去又翻了回来,面对着段江阙,“但还是多笑笑,你笑起来比你的死人脸好看多了。”
如他所愿,段江阙笑了出来,实在是拿他没辙了,“我服了,褚哥,你明天醒了还能记得你都说了些什么吗。”
“当然都记得,我是喝了酒又不是失了智。”
“你现在跟失了智也没区别了。”段江阙看他又拿起矿泉水,突然感觉自己也有点渴,便下床去桌子上拿起了另一瓶没开封的,拧开盖子慢慢地喝了几口,正想说点什么,又听到褚修礼嘀咕了一句什么。
“什么?”段江阙扭过头去,看向褚修礼,后者定定地看着他,提高了一点音量说,“理论上来说,你不能喊我哥,我比你小。”
这下段江阙有点意外了,褚修礼看起来实在过于成熟和靠谱,以至于自己一直都以为他应该是比自己大一点的,“真的么,你上哪知道我生日的。”
“我们店有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啊,你是不是蠢。”褚修礼撇撇嘴,嫌弃道。
得了,被个喝的失了智的人说自己蠢,段江阙嗤笑了一声,没应这句话。
“你是10月21号生日,我是11月2号。”褚修礼得意洋洋,“我扫一眼就记住了。”
“就比我小十二天你在抖什么机灵啊。”段江阙无语。
“十二天也是差距啊,你不能忽略数据的差值,一点都不严谨。”
段江阙坐回了床边,一边唾弃自己这种跟醉鬼满嘴跑火车的无聊行径,一边又接了他的话茬,“行啊,那你说说,十二天的差距,我的发育能比你有什么质的飞跃。”
褚修礼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后,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极限长度,“事实上并没有,我做什么事情都比你厉害这么多个单位长度。”
段江阙被这制冷能力挺好、还开的只有十八度的空调弄得实在有点冷,伸手想调高两度,又想起褚修礼刚才喊热,叹气道,“比我小十二天的褚哥,我要调高温度了,太冷了。”
“哦,你调吧。”褚修礼这次倒没喊热了,答应得干脆。
“怎么,不热了?”段江阙拿起了空调遥控器,把空调调到了25度。
“你冻死了怎么办。”褚修礼打了个呵欠,看起来像是要睡觉了,段江阙简直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冻死了我就没朋友了。”
“丁齐昉呢?”段江阙想起了跑去隔壁省的临绗市上学的丁齐昉,开学特别早,八月底就收拾收拾去临绗了,虽然自己跟他的熟悉程度一般,但是褚修礼不是跟他是发小么。
“他?他那脑子里装得下哪怕二两的智商么,谁要跟他做朋友。”褚修礼颇为嫌弃地说道。
够了,自己怎么就没录音呢。
段江阙实在有点绷不住了。
话虽如此,段江阙知道丁齐昉在褚修礼这还是不一样的,褚修礼要真要这么嫌弃根本不会给他接近自己的机会的。
“快睡吧,明早你一定会后悔的。”段江阙笑了笑,伸手去关灯。
“等下,留一盏夜灯。”褚修礼在他按下开关前迅速地说道。
段江阙手悬在半空中,回头看他,“干嘛啊,你怕黑?”
褚修礼抿了抿唇,就算现在喝醉了这么诚恳的情况下,他一下子都没有说话。
还真怕黑啊?
感觉知道了一个会被灭口的秘密。
不过今晚自己目睹了褚修礼失了智的全过程,应该本来就要被灭口了,多一个理由好像也算不了什么了。
“有一点,反正你别关。”
“行不关,你睡吧。”段江阙关掉了大灯,留下了一盏昏暗的夜灯。
褚修礼看着夜灯,松了口气,遂翻了个身,背对着段江阙,很快就没了动静。
段江阙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夜灯的光只能不甚明了地照亮他的背,在他侧身的轮廓上勾勒了一层柔软的光影毛边,其余的部分尽数拢在了黑暗里,安静又温柔。
段江阙看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明早到底会是什么景象,等着开盲盒了。
翌日晨,段江阙醒时奇迹般的还没到闹钟响的时间,不过无论自然醒还是被闹钟叫醒,每次刚刚醒时他整个人都会是懵的,需要坐着愣一会儿才能缓过劲来。
此时房间厚重的遮光窗帘还没有被拉开,段江阙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一个人睡在家里的房间呢,茫然地往旁边扫了一眼,看见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旁边那张床上,瞬间给他瞌睡都吓飞了一半。
谁。
哦,褚修礼。
段江阙放下了手,看清了褚修礼是面对着他坐着的,手里捧着手机在放视频,目光却不在视频上,估计看了他有一会儿了。
段江阙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褚修礼一句什么时候醒的,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去卫生间洗漱,但是他一张嘴,溢出了一声清脆的笑,“扑哧。”
褚修礼:“……”
褚修礼皱着眉的脸一瞬间彻底木了。
两眼一睁在疑惑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来的时候,褚修礼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记忆回笼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他一边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想办法补救一边去洗漱完,回来看见段江阙的睡颜时,褚修礼发现除非灭口,否则无法补救了。
自己是他妈被鬼上身了吗?
这是什么?
这是屎么。
“比我小十二天厉害的褚哥,”段江阙眉眼弯弯的时间没超过三秒,就回到了一贯的平静的模样了,只是嘴里说的话调侃意味极重,“看来都记得,确实厉害。”
褚修礼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吭声。
段江阙当睡衣的短袖睡歪了领子,弧度清晰优美的锁骨随着他抬手抓头发的动作凹出一片阴影,即使还是那副沉静的模样,但被方醒深眠烘得意外的软和,那头墨黑的头发看起来都似乎有种让人想揉一把的吸引力。
是个人都无法对看似没有棱角的、靓丽的事物有脾气,褚修礼自诩不是颜控,此刻也突然感觉哑火了。
况且本来也不是段江阙的错。
段江阙见他没有像平时那么牙尖嘴利,难得起了点逗弄心思,“我有个问题。”
“谢谢,我不想回答。”褚修礼眉心一跳,堵了回去。
“好吧。”段江阙弯了弯唇角,掀开了被子坐到了床沿边,踩到了一只拖鞋里,他脱鞋上床的时候没那么规矩,不踢飞就算整齐,此刻低着头一下子没找到另一只拖鞋,脑子也还没那么清醒,就这么低着头看了一会儿。
褚修礼伸手指了一下隐在床底阴影边缘处,“在那里。”
段江阙抬头看了一眼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找到了另一只拖鞋。
“算了你问吧。”褚修礼憋着口气,不让段江阙问出来他更难受,感觉被人淡淡地嘲笑了。
段江阙站了起来,拽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准备去洗漱,闻言停住了,“我只是想问你经常这样么。”
“怎么可能?”褚修礼感觉自己不是被淡淡地嘲笑了,而是被浓浓地攻击了,丹凤眼都瞪圆了些许,“我上一次喝懵圈还是初三毕业,也是被老李这个死人灌得酒,醉了也就缠着他们玩游戏而已。”
段江阙往卫生间走去,声音懒懒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没管跟到了卫生间门口的褚修礼,段江阙挤出牙膏,用无比标准的姿势慢慢地刷牙,听到褚修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爱信不信。”
褚修礼在这场自尊拉锯战里只花了零点零一秒就被自尊踹死了。
段江阙从镜子里看了褚修礼一眼,后者面上挂着被质疑权威的不耐烦,耳朵却绯红一片,段江阙吐了泡沫,捧了几捧水漱口,随后又伸手捧水洗完了脸,做完这些才转过身拍了下褚修礼的肩膀,“开玩笑的,别气。”
褚修礼差点就气死了。
他看着段江阙随手抽了张餐巾纸擦干脸上的水,几绺头发被打湿,贴了几处在段江阙面上,黑色的头发白净的脸泾渭分明,衬得他干净清朗极了。
“不过理论上来说,”还没等褚修礼一口气松到底,就听到段江阙突然补充了一句话,他立刻转过身,敛着眉警惕段江阙,“喝醉了展现出来的才是人的本性,那看起来你还挺童趣。”
“放屁。”褚修礼想也不想就反驳了,“上哪听来的谬论。”
段江阙感觉心情出离的好,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人际交往中获得过愉悦感了。
和褚修礼熟起来的方式虽然个顶个的浓墨重彩,现在的这份关系于他而言却有种久违的放松,于是他一边从包里掏出干净衣服一边顺口回答道,“你都说谬论了,那就当我瞎说的吧。”
虽说上次在谢知瑜宿舍两个人是一起换的衣服,那毕竟是紧急情况,在如此安逸的环境里还让人盯着换衣服段江阙会不自在,便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
褚修礼看着被关上的卫生间门,没再说话。
他知道从科学角度而言,乙醇对大脑各部位的麻痹是分阶段的,前额前叶的发达让人得以用理性抑制绝大多数的冲动,但前额前叶是首先受到乙醇麻痹的部位,理性便无法控制言行了,因此褚修礼在一定程度上是认可段江阙那句话的,然而让他承认是万万不能的。
那些被理性压抑的压根不会诉诸于口的莫名其妙的话、莫名其妙的事,居然以这种形式尽数展现给了这个他原本并不待见的破落户少爷。
现在这个破落户少爷已然悄悄刷新了自己对他的认知,褚修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将他纳入了自己的朋友范畴——可能是意识到他们本是同类人的时候,也或许更早。
褚修礼突然想起了自己醒时,回忆醉酒失智全过程,有些意外于自己会问段江阙为什么一直不开心。
不知是不是被乙醇麻痹的大脑仍还未被理性支配,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段江阙从医院回到店里,明明早上请假以及走的时候都是肉眼可见的愉悦,怎么下午就又回到了那副平静得有点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忽然就觉得好碍眼,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为什么一个男生悒怏起来的模样这么碍眼?
那么现在呢?
这一通闹剧虽然乱七八糟的,但是自己都被迫如此坦诚了,坦诚地承认了自己就是他的朋友,这不是段江阙想知道的答案么,那么段江阙有没有哪怕一点要高兴起来的倾向?
“啧”,褚修礼回过神来,看着还关着的卫生间门,心想段江阙换个衣服有够慢的,一边匪夷所思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么多有的没的,狠狠掐断了纷杂的思绪。
妈的假酒害人。
管他爱高兴不高兴,跟自己有零个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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