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廷、慧玹和何之尧皆已辟谷,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盏,而黎霜与山景羿亦不吃不喝,五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小二给一旁朝气蓬勃的巍茗山小道士们端上了素菜素汤和大白米饭,一张张白净的脸顿时埋进饭菜里,吃得酣畅淋漓。
黎霜忽然起身离开桌凳,山景羿见状,亦起身,问她道:“你要去哪?”
黎霜道:“我想去街上走走。”
山景羿跟在她的身后道:“我陪你去。”
此时门外夜幕扫尽落日余晖,街上亮起了万家灯火,却仍旧冷清,路上游人少得可怜。
见黎霜与山景羿离开了客栈,慧玹将杯盏放回茶盘中,对温云廷道:“师兄,我们也出去转转吧。”
温云廷对慧玹提出过的要求从未有过拒绝,这次亦不例外。
慧玹转头问一旁的何之尧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何之尧正拿绢布擦拭着手中的肃杀剑,闻声,头也不抬,道:“不去。”
慧玹叉腰傲然道:“不去拉倒。”随后拉着温云廷兴高采烈地出了客栈。
在旁桌吃饭的燕仝抬头见人都出去了,何之尧却还在,偏头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剑,随后继续低头吃饭,又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盯着何之尧手中的剑,问道:“肃杀剑?”
何之尧闻声,并未理会他。
燕仝继续问道:“是真品还是赝品?”
何之尧仍旧擦着剑。
燕仝道:“肃杀剑不是在我们巍茗山元祯派内供奉着吗?为何会在你手中?”
何之尧将剑抬至烛光前,细细擦着剑上的如意云纹,低声道:“元丹真人给的。”
“胡说!”贾逊闻言,忽然放下手中的碗筷道,“如此贵重的东西,师祖怎会随随便便交给你一个女子!”
何之尧不急不缓地道:“给了就是给了,你就算不服气也没用。”
“你是不是偷来的?”贾逊厉声问道。
何之尧闻言,抬手掏了掏耳朵,佯装没听见,懒得理会他们。
贾逊见何之尧如此目中无人,气得浑身发抖,因深知何之尧的厉害,不敢有所动作,便将气撒在燕仝身上,瞪着眼睛问他道:“如今山门的绝世珍宝落入他人手中,你不是很能逞能么,如今怎么不发话了?”
燕仝道:“世人皆知肃杀宝剑早在四五百年前就已被人摧毁,民间虽有传言说肃杀剑一直被师祖藏于巍茗山,而你我上山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肃杀宝剑真身,如何辨得她手中宝剑就是肃杀剑。”
贾逊指着何之尧手中的剑,竭力争辩道:“你仔细看!那剑身上刻有‘天狗催日蚀,秋冬多肃杀’一行字。史书记载当年崇炎真君得道封神时,便是身死于日食之日。再者,这剑锋芒如电,刃光耀如白昼,这天底下除了肃杀剑,还有什么剑能如此鬼斧神工?”
何之尧闻言,偏眸对贾逊昂首笑道:“你个连娘道都难领悟的废柴,今日倒是有点眼力见儿。”
贾逊见何之尧开口就对自己即夸又骂,甚觉气人,忿然道:“你少侮辱人!快将宝物归还我们元祯派!”
何之尧闻言,幽幽地道:“还未到时候呢。你们且等着。”
“等什么?”
何之尧再次闭口不言。
一轮金月高挂于深蓝夜空,夜莺藏于树间啾啾啼鸣。暗夜无声。
黎霜与山景羿并排坐在屋檐上,一同抬头仰望着明月。从出了客栈他们便一直坐在屋檐上,两人缄默着,彼此陪伴着,心事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黎霜抱着双肩,不再望月,扭头望向山景羿,忽然开口问道:“在我身旁时你都在想什么?”
山景羿望着黎霜,眼里落满星辰,笑道:“想我修炼百年,竟有一日会在明月清风下,与道同行。”
“道?”黎霜感到疑惑。
山景羿道:“你是第一个愿意接纳我的神仙。”
黎霜道:“我尚未得道,不敢称神仙。况且,我是个麻木无情之人,你莫要高看了我。”
山景羿闻言,眸光暗淡下来,道:“你已做得很好,不必因我一句话便出言贬低自己。”
黎霜道:“在无人之地,我自是个逍遥快活的主儿,倘若我身旁陆续有人靠近,我的麻木之处便会慢慢显露出来。”
山景羿问道:“有何麻木之处?”
黎霜道:“我只认死理。”
山景羿道:“是不愿变通,还是无法变通?”
黎霜道:“于我而言,理大于天,先于道。理就是理,千万般变化也改变不了其本质。”
山景羿见黎霜眼中有锋芒闪烁,动如星火,怜惜道:“你会在人世遭遇许多磨难,无需承受的苦难不必去尝试,回浒月山去吧。”
黎霜道:“山上有山上的风景,山下亦有山下的风景。你有你不向道的缘由,我亦有我下山的缘由。”
山景羿问道:“什么缘由?”
黎霜起身道:“弥补曾经未经世事的遗憾。”说罢,她飞身落到地面,一身红裙殷红如梅,裙尾荡开一层淡淡的红色流光。她踱步向前,身后有影子落下,山景羿走至她的身旁。
黎霜边走边问道:“你还打算跟着我?”
山景羿道:“还要跟着。”
黎霜闻声,顿住脚,转过身注视着他,似觉不够清楚,抬手去捧住他的脸,左右细细看了看,道:“你像我的一个故人。”
山景羿任由她捧着脸,脸上堆着明媚的笑,问道:“谁?”
黎霜道:“我的师弟。”
山景羿道:“怎么不曾听说过你有一个师弟?”
见黎霜无意回答,山景羿继续道:“你师弟是你师弟,我是我,我是山景羿,虽生而为妖,但心肠极好,乃是妖中极品,无人可替代,亦不是谁的替代品。”
黎霜继续向前道:“你生有灵根,又聪慧过人,不如与我一同向道吧。”
山景羿跟上道:“不要。”
黎霜闻言,笑道:“更像了。”
在同一片清冷月光的笼罩下,温云廷与慧玹在内城河边溜达,忽见岸边有人头攒动,河面有光影闪烁,遂走近岸边一看,发现竟有人在放河灯。
只见五彩的河灯飘飘荡荡,映照着河面,或打着转儿,或懒洋洋地漂流到下游。
“好美的河灯。”慧玹凑到人群里道,“我说街上都见不着几个人影,岸边又怎么会有人,原来今日是中元节。”
温云廷走至她的身旁,看一盏盏河灯带着亲人的思念漂流于长河之上,他忽然也想放一盏河灯,想让潺潺的流水将他的思念寄给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一股正在发酵的生涩感忽然涌上他的心头。夜雾似凝结出了霜花被他吸入肺中,他滚动了一下咽喉,心中泛起波澜。
倘若母亲还在人世,他还会出家做道士吗?
他暗下眉目。
“河里有鱼!”慧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笑道,“这些鱼话怪多,争先恐后地要和我说话。”
温云廷正俯身看鱼,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他转过身循声望去,发现那声音源自于一颗怀抱粗的柳树后面,遂跨步走至柳树背面,竟见一个枯瘦的少年正盘腿坐在树下,手里抓着一块骨头在生啃着。
只见那少年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见身旁忽然站了一个人,一边嚼着生肉,一边睁着两只空洞的眼抬头看向温云廷。
“来一块吗?”少年身上兜着一捧新鲜的骨肉,血染红了身上的深黄色布衣。他将衣兜里露着筋条的半只手肘递给了温云廷。
温云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年,甚觉他面相奇特——虽看似十三四岁,面上的骨肉却像历经了千百年的风化,韧而沧桑。
“不要?”少年见温云廷不为所动,收回手里的肉,咬了一口末端抖动着的筋和软骨,嘴里咯吱咯吱地响着。
“好饿。道长割块肉给我尝尝罢。”少年张着血淋淋的嘴笑道。
温云廷犹如在看一团迷雾。此人非鬼,非妖,身上散发着恶臭的人腥味,难以辨别身份。
“你到底割不割?”少年不耐地道。
温云廷回答道:“不割。”
“不割?”少年将身上兜着的肉抛去了一边,起身从腰间摸出一把开了刃的木剑,挑眉冲他笑道,“那我便去割别人的,怎样?”
“你是谁?”温云廷凝眉问道。
“你管我是谁。”少年傲然道,“我问你,你要不要救他们?”
见温云廷没有反应,少年转身便提剑去岸边砍了一人。眨眼间,只见岸边惊叫四起,人人作鸟兽散。
“呀!我这才一刀下去,人就倒了。”少年望着地上流淌着鲜血的人,声音干瘪地道,“好生没意思,我只用了剔牙的力,连这点力都受不住。”
“你说他生前都做了什么,在规划着什么,身上承载了多少希望?”少年提剑走至温云廷身前,笑容诡谲,“你为何不割自己的肉救他?他可以不用死的。道长,你的慈悲呢?”
“因为是假的。”温云廷淡然道。
“假的?你竟然说这一切是假的?”少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真是有意思。”
温云廷仍然凝视着他。
“你修为有长进了。”少年似乎对温云廷感到很满意,又问温云廷道,“这么多年来不曾杀过人罢,杀过妖吗?”
温云廷并未回答他,反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准备好了呀,道长。”少年目视着他,不禁笑道,“你看看你,还是这么软弱无能。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样才有意思。”
少年笑看着温云廷,他的身后忽然变成一片虚空,热浪从地面腾起,空气中传来呛鼻的灰烟味。一条缝隙在他身后缓缓撕裂开,露出了一片红光。少年漠视了温云廷一眼,随后转身走进缝隙里。
随着裂缝的闭合,幻境如雾般消散在空中,温云廷身前的道路上迎面走来两个身披黑袍的人。
温云廷的目光与黎霜的目光在消散的迷雾中对上,他俯身朝黎霜拱手道:“当年荠山下相遇,情况危机来不及道谢,今日又再次碰面,多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
黎霜闻言,轻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又望向他空荡荡的身侧,问道,“你的小师妹去哪了?”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慧玹身着一身青色裙衫在暗夜里从温云廷身后跑来,纤长身影柔似月光。她双手抓住温云廷的衣袖便焦急地喊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都不等等我!”
温云廷回答她道:“我被妖物迷了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慧玹闻言,蹙眉问道:“什么妖物?”
温云廷道:“此人似人非人,似妖非妖,法力深厚,看不清本相。”
慧玹道:“什么妖物如此厉害。”又问道,“他可伤了你?”说罢,立马围着温云廷周身转了一圈,上下检查他的伤势。
温云廷拉住她道:“他未伤我,似乎只想戏弄我。”
山景羿闻言,忽然开口道:“你说不定是遇见了白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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