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们一齐跳入水中,在水中嬉戏,个个腰肢绵软,活泼可爱。她们将水泼到和尚身上,然后偷笑他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胆大的美人又跳到他的背上,用纱裙蒙住他的脑袋,其余美人继续用水泼他,直到他的单衣被打湿,她们欢笑着潜入水中,也将他拉入水中,待荷叶展开,莲花绽放,和尚从水中探出头来,头上生出了乌发。
一条大鱼猛然将他驮到了云端。其余大鱼亦跟随着他从水中跃出,飞入云彩里,在云中起起伏伏,跟着大鱼畅游。和尚亦变成大鱼,与大鱼比翼双飞,他们在云中翻飞、扑腾,戏耍够了后又落入水中,变回美人与和尚。美人们又邀和尚饮酒,和尚喝得头晕目眩,醉醺醺地步上石阶,美人们在后面紧紧跟随着,心系着他的安危。石阶一阶更比一阶高,和尚到达顶峰,迎着微风,乌发飘然。他脚下一滑,从云端掉落,美人们纷纷化作云彩飘去空中接他,他落入绵绵细云中,久久躺着,不愿起来。
一滴泪消释了云彩。
他落到地上,从地上爬起身,茫茫然,佝偻着背,孑然走进了一道昏暗无光的石门中。
燕仝亦跟了上去。
“吱呀”一声,石门打开。
十二个光点比燕仝率先一步踏入石门内。它们在空中飘飘荡荡,随后争先恐后地飞进一架尸骨的肚中,变成了十二颗佛珠悬浮于一株那兰提花之上。燕仝发现那架尸骨白森森的,盘腿而坐,尸骨的双手相叠呈碗状,摆放于镂空的肚前,肚中那株那兰提花散发着明晃晃的银光,照亮了整个空旷的山洞。
让燕仝倍感讶异的是,尸骨身前挖有一池血池,而尸骨身后的高台上,竟塑得有一尊高耸如山的神像。那神像右手持剑,五官端正,面目肃然,英姿飒爽,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凌然之气,神威无比——竟是崇炎真君的神像。
那神像巍茗山元祯派内的神龛上也塑得有,但尺寸正常,燕仝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石像。
燕仝仰望着神像,那神像似也在俯视着他。四目相对时,竟觉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压迫力直逼他的头顶。
“你来了。”一声空灵的女声忽然在洞中响起。
燕仝连忙环视四周,皆找不到人影,再转过头来时,却发现那石像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只见那身影身着白色彩蝶绣花长裙,披帛飘飞,双目凛然,淡如水痕的眉看不出任何情绪,红唇似刚饮过血,娇艳欲滴。
白枳正身姿妖娆地躺在崇炎真君的臂弯中俯视着他。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燕仝冷声道。
只听一声轻灵的笑声从空中荡过,眨眼间,一双细长的手忽然从燕仝的身后攀上了他的双肩。
白枳将燕仝搂在怀里,一边抚摸着他的身躯,一边倍感眷念地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燕仝。”
“燕仝……好听,但不如孔南秋这个名字好听。你觉得呢?”
燕仝答复她的是一张冷脸。
“你变冷漠了。”白枳惋惜道。
见燕仝不吭声,她又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燕仝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她,道:“我想杀了你。”
“你果然变了好多。”白枳抬手去抚摸他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她只好收回手,眸光暗淡下来,道,“你不如南秋,还是南秋待我好。”
“这么多年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找你太痛苦了,所以我要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我要和你同生共死。”白枳再次抱住燕仝说道。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燕仝冷声道。
“你就这么恨我?”白枳不甘地抬起头来问他。
“妖孽,你罪该万死。”燕仝咬牙道,“我恨不得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我那么爱你,你舍得吗?”白枳将脸凑到燕仝面前,仰头想要去吻他,却被他再次偏头避开。他对她的厌恶毫不掩饰,尖锐得恨不能刺伤她。
“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活着也没意思,现在找到你了,我反而不想死了。我要你和我一起活着。”白枳抬手捏住他的下巴,道,“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我和你从未见过,你到底找我做什么?”燕仝怒视着她。
“很简单。找你是为了得到你,让你做我夫君,我们一生一世不分离。”白枳盯着他的唇道。
“笑话!我一个出家人,怎能做你夫君?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还俗不就好了?”白枳道,“南秋就愿意为了我还俗,你不愿意吗?”
“既然他对你这么好,又怎么会舍得离开你,让你来找我这个替代品?”燕仝偏过头去,始终不愿看她。
“他是很好,但他做了一件错事。”
燕仝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他后悔爱我了。”白枳道,“我只能杀了他。”
燕仝朝她脸上啐了一口,道:“恶心。”
白枳放开他的身体,敛目淡然道:“我不会杀你的,你惹我生气也没用。”
燕仝见石洞里面什么也没有,身后石门紧闭着,现下手无利器,是逃离不成,寻死也不成,还找不到救兵,面对修为比自己高的白枳,再无计可施。
白枳站至血池边,低头看着自己倒映在池水中的倩影,多年过去,幸而她脸上从未有衰老的迹象,身体的轮廓仍然有形,她依然貌美,依旧底气十足。
燕仝走至她的身后,忽然耐下性子,试探地问道:“你说你爱我?”
白枳闻声,转过身对他笑道:“对呀,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
燕仝问道:“那我和孔南秋,你更爱谁?”
白枳像是被燕仝突如其来的耐心给迷住,抬手将食指放到红唇边轻咬着,犹豫片刻,她媚眼微眯,望向燕仝,柔声问道:“你当真想知道?”
燕仝垂下眼去不看她,将头点了点。
“那你亲我一下。”
见白枳走到自己身前,燕仝往后退了一步。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白枳将双手环住燕仝,将他牢牢定在自己面前,笑道。
燕仝见白枳纤细的腰肢忽然逼近自己,慌忙撇过头去,故作冷静地道:“我不想知道了。”
白枳闻言,身体随着她的大笑颤抖起来,顿时媚态百生。她放开燕仝尽情发笑,待笑够了,回头对燕仝道:“真小气。”随后拉住燕仝的手,走至血池边,轻声道,“随我来。”
只听“扑通”一声,白枳拉着燕仝跳进了血池。
眨眼间,世界便已被红色浸染,翻滚的血液奔流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流淌于不见天日的经脉里,毫不停歇地向前奔涌,惶惶不可终日。
一轮血日目睹了铁刀快马争沙场,金甲颓裂马蹄碎。又见百战荣光与身死,天狗吞日神光显。
秋风扫荡战场,将血腥味传至数里。山坳里铁甲裹身的尸首,秋风中瑟瑟等待着,直至风干了也无人来领。
无人的土坡底下,一副魁梧的身躯压倒了一株苟活于秋冬交替时节的那兰提花,身上的血液浸入土里,竟滋养着这株野花捱过了严冬。
一日,天上飘落下了飞雪,那雪点由小到大,渐渐地,转变为鹅毛大雪,覆盖了战死的将士们的尸体,落在了尸首耳畔的那兰提花身上。
一位蓝衣道人悄然而至,落地于花的身旁,从雪地中拔出了一柄熠熠生辉的宝剑,随后对压在花身上的尸首说道:“天有神机算不尽,斗智斗勇恶难除。兄长此生受累了,你虽身死,然道已生,弟特来领兄长到巍茗山回归神位。”
言毕,道人与尸首化作两道金光,直飞天际,缩成雪花大小,渐渐淹没于雪中。
那年的严冬极为诡异,那些曾经多年不败的万年树、翠青竹,皆一夜间腐烂了根,无法再生。除了那株被血滋养过的那兰提花,其余万物无一幸免。
转眼间,冬去春来,夏秋季节接踵而至。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那吸收了崇炎真君的血液作养料的那兰提花竟在世间存活了一年又一年,还吸收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修炼成了一只精怪,修得相貌美艳动人,身段妩媚妖娆,有风吹来,便能迎风起舞,与天地共舞。美中不足的是她生来身上就自带一股难以遮掩的血腥味儿,容易引起他人的戒心。
小精怪刚修成人形,便兴冲冲地开始向东迁徙,一心一意向道,死心塌地地前往巍茗山修行。
巍茗山元祯派掌门人元丹真人仁慈心善,致力于让世人摆脱痛苦,传授逍遥之道,收留有修行者无数,小精怪也被纳入其中。她每日跟着师兄弟们念经打坐,挑水劈柴,早上天一亮就起床练武,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元祯派内,真人众多,但只有天赋异禀之人才可被选做元丹真人的入室弟子,只有做元丹真人的入室弟子才可学得元丹真人与崇炎真君的隐星剑法齐名的双生剑法——苍斗剑法。才可窥见战神崇炎真君真颜,才可见崇炎真君手中神魔敬仰的肃杀宝剑。
所有人都在努力修行证明自己有过人的天赋。小精怪从不担心别人比自己更具慧根,比自己更勤奋努力,只因她深知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来报答崇炎真君的恩情的。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懂崇炎真君,亦没人比她和崇炎真君之间的牵连更深。至少没人知道崇炎真君的右耳后有一朵红花胎记,没人知道肃杀剑的模样,没人知道肃杀剑上的预言是真的。甚至在师兄弟们讨论起身经百战、百战百胜的开国大将军池天庾为何横死在沙场之外时,她能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是被人所害的。”
“被谁所害?”
“一直觊觎他的荣光的战友。”她自信答道。
每次都会有人问她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总会得意地笑道:“因为我就在战场上,我看到了。”
结果总是无人信她,甚至因她身上的血腥味孤立她。即使无人能理解她,她亦陶然自得,她的心因有崇炎真君而变得充盈。
很快她就展现出了她的过人之处。她的三规剑法总是学得比别人快,经书亦是一点就通。在其他人还在日复一日地打坐念经、苦练剑术时,她就已与剑相通,学会御剑飞行。
她每次御剑飞行至通往元丹真人的寝舍必经的竹林上空时,总会被一层无形的力量阻止,她尝试多次仍无法打破结界,于是她便去大殿寻找元丹真人,祈求他收她为入室弟子。
真人见了她,暗自算卦,称她一只精怪能到巍茗山修行已是走向人生正道,又说她要得太满,应点到为止,才可得逍遥之道。
她不是傻的,她自然明白元丹真人此番话是劝她不要执着于做入室弟子。可她已做得很好,资质已配做入室弟子,真人为何只婉拒她一人?如若做不成他的入室弟子,她不知这修行还有何意义。
她气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一想到成为不了真人的入室弟子,接近不了崇炎真君,她的心里就好似有老鼠在咬,整日咯吱咯吱地烦她。
这世上除她之外,再没人配做他的入室弟子。真人可能不知她曾经是最靠近神君的人。她迫切地想要真人知晓这些,于是她每日不再念经,不再打坐,整日在山上寻找真人的影子,却都寻觅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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