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魂生前竟是位将军,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慧玹嘟囔道。
温云廷道:“许是生前受了什么无妄之灾,阳寿未尽,魂魄逗留人间无处可去,如今才被发现。”
慧玹问道:“你和他非亲非故的,为何要帮他?”
“死人的遗愿,能帮则帮。”
“你又不认识那女子,如何找她?”
“今日你我能在此处遇到他,说明我们同他有缘,说不定也同那女子有缘,有缘总会相遇。”
“这便算缘?”慧玹仰头沉思半晌,眼中闪着细碎荧光,问温云廷道,“那你觉得,你我之间有缘吗?”
温云廷回她道:“自然是有的。”
慧玹忽然悦然一笑,撩开面纱,望了会儿月亮,又转头去看温云廷,继续问道:“听闻赤狼族人一生只钟情于一人,可真?”
温云廷垂下眼,道:“族中人皆只有一个伴侣。”
慧玹神采恣意,放下面纱,不再言语。
两人继续前行,直至圆月西沉,旭日东升,才到匽谷山下。
两人刚下马行至山路旁刻有“匽谷山”三个大字的石碑下,却见正前方迎面走来了一个手里提着果篮的妇人。那妇人弓腰走至石碑前将瓜果供奉好后,便开始闭上双眼焚香祈愿,口中念念有词。
慧玹走上前去,有心戏弄妇人,问道:“大娘,这山上有无神仙?”
那妇人答:“有。”
慧玹又问:“你可曾见过?”
妇人答:“不曾见过。”
“那你祭祀的是哪路神仙?”
妇人却答:“我这瓜果、香火不是给神仙享用的。”
慧玹闻言,不以为然地挑眉道:“那是给何人享用的?”
妇人回答她道:“管他是山上的神仙也好,妖怪也罢,谁了却我的心愿,我便孝敬谁。”
大娘的回答让慧玹摸不着头脑,遂再次问道:“为何不只祭山神?”
妇人道:“山灵神仙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不怜凡心,不灵。”说罢,不再理会二人,插上香,磕了头后,携着竹篮去了。
慧玹目送大娘一路远去,不解道:“如今世人不信神灵,竟祭祀起妖魔鬼怪来了。”
温云廷望着石碑前的袅袅青烟,沉声道:“人恐惧至极时,总会对恶贯满盈之物充满敬意和讨好,以便于自保。许多看似令人费解之事,其实自有他的道理。”
慧玹道:“那这人世此时必定正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两人都是远离人世的少男少女,对凡尘疾苦、人间的喧嚣纷扰知之甚少。温云廷虽在族中经历过不少人情冷暖,懂得些许道理,也不敢对更庞大的人世妄言,只道:“这便不知了。”
两人遂将骑行的马儿放生于山林中,沿着山路开始上山。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间便已至半山腰,刚觉疲惫,忽见前路有白雾升起,渐渐吞噬了天与地,竟叫人难辨东西。两人被雾气笼罩着,恍若置身于云海之中。
温云廷与慧玹紧挨在一起,行至岔路口,两人一齐选定走左侧的路。闷头走了一个多时辰,慧玹感到周身腾起一股莫名的寒气,抬眸却见路旁一棵古松上立着一只长耳鸮,一双橙红色的眼睛滴溜溜的,直盯着两人一动不动。这长耳鸮两人一个时辰前才见过,这次竟再次出现在同一棵树上,着实蹊跷。
两人当即暗叫不妙,遂快步向前查看,又见一条山路分岔成左右两道,方觉是遇上了鬼打墙。
慧玹笑道:“幸好我带有一件宝物。”随后,不急不缓地撩开衣袖,露出半截玉臂,解下缠绕在手腕上的白色丝带,对温云廷道,“这叫‘白华绫’,取泯海鲛人的筋脉三蒸九晒编织而成,蒙在眼上可破迷障,拨云见日,真相毕露。”
那丝带薄如蝉翼,轻如柳絮,慧玹抬手将它蒙在眼上,眼前雾气立即四散,前路一片明朗。透过绵软的丝带,只见岔路口的树林后面荡漾着薄薄的一层五彩光波,笼罩了整个山峰。慧玹心想,那光波荡漾之处,便是山门的结界了。
慧玹二话不说,转身便拉着温云廷往树林里走。温云廷感到手腕被慧玹紧紧锁住,似有一股细流从慧玹的手心流进了温云廷体内,他淡绿色的眸子竟也看见了结界。两人遂一直向着光波的方向扒开茅草前行,百步后,踏过光波,山门巍然耸立于二人面前。
“终于到了。”
慧玹松开温云廷的手,揭下眼上的白华绫,想系回手腕上,却系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温云廷见她面露愠色,提步上前去拿过她手中的白华绫,轻手为她缠好,随后退回原位,离她一臂远。慧玹见他如此拘谨,不愿离他太远,装作不经意地往他身旁挪了一步。
两人一同抬头望向山门后的石阶路,只见青石阶天梯般无限向上延伸,宛如一条巨龙攀缘在山腰上,周身仙雾缭绕,飘逸非常。人站在台阶上,仿佛随时能乘云而去。路旁平淡无奇的怪石,以及不起眼的神花异草乃世间贵族难寻的无价珍宝,竟在路边随处可见。
慧玹望着云端瞠目良久,此生还未见过如此高的山。
“走吧。”温云廷提醒她道。
两人随即拾级而上,越往上走,视野越为开阔,耳畔有柔风浅吟,眼前有纤云弄巧。温云廷首次见这么高的山,颇为兴致盎然,一路观赏着好风景,竟不知疲倦,又往上攀爬了数个时辰。两人爬至半山腰亭台处,慧玹仿若被剔去了骨头般,转身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来,恨不得抛到山下的云海里去,连连摆手道:“爬不动了。”
温云廷也随她停了下来。
“我从泯海来,连日奔波,从未爬过如此高的山,我这刚幻化出来的双腿僵硬得都快成木头了!”慧玹眼里噙着泪,委屈道。
温云廷见她累得眼眶发红,实在走不动,遂主动提议道:“我来背你上山吧。”
闻声,慧玹的躁气瞬时去了大半,不由得捏住颈肩的秀发,做扭捏态,抬眸问他道:“此话当真?”
温云廷直将后背面向她,俯下身来等她爬到背上。
慧玹见状,忍不住要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再轻捶小腿两下后,才站起身来,将手搭在温云廷的肩上,小心翼翼地爬上他的背。她感到他的脊背宽厚又结实。她忍不住伸手去轻抚他皮肤下坚硬的骨骼,心想,果然是赤狼族人,如此健壮的身体全然是为作战而生。
温云廷一路脚不停歇,直背着慧玹一口气爬到山顶,大气都没喘几声。他背着慧玹走完台阶,又走完一段青石板路,忽见一片松树林中渐渐露出了一截被树木半遮半掩住的屋檐。
慧玹急忙从温云廷身上下来,整理了裙衫,正了正发髻,又顺了顺长发,拍拍粉红的脸颊后,扬起一张充满青春与活力的笑脸准备面见谷婆。而温云廷只是轻轻掸了掸身上的风尘,从容不迫地跟在慧玹身后。
谷婆的屋舍矗立在一片松林内,被一层淡淡的清气笼罩着。进了林中,只见院门大敞着,门口无人看守,天光与树木在清气的笼罩下显得幽静而又淡雅。
两人随即跨门直入。
一跨入门内,两人的双目便开始不安分地往四处打量。一路边走边瞧,见那院中的古柏虬枝盘曲,苍翠挺拔,如有神力;怕生的木兰轻挂晨珠,姿态含羞;廊下的玉茗怀春,清丽而高洁。空气中除了花草的馨香,还夹杂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松木香。整个屋院纤尘不染,空旷无人迹。抬眼望去,每个斗拱下皆悬有一只云松纹铜铃,水汽汇聚成雨滴落到上面,叮铃的一声响。
温云廷和慧玹噤声穿过走廊,又绕了几个回廊才寻至大殿前。两人一同驻足于大殿门外,抬目看向头顶上方的牌匾,只见上面雕的有栩栩如生的翱鹰逐云图,中间刻有苍劲有力的“清云间”三个大字。二人怀着忐忑的心同步抬脚跨进殿内,见大殿正中的高台上静坐着一个浅绛色身影。两人皆不敢凝视,匆匆看了一眼,只觉那身影身如古木,神如浮云,气势十分深远。遂低头垂目行至殿中跪下,行跪拜礼。
“泯海慧玹拜见谷婆。”
“荠山温云廷拜见谷婆。”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道。
因半晌没听见回应,慧玹悄然抬头窥视台上,见谷婆正观望着她和温云廷,又立即垂下头去。
“荠山温云廷。”谷婆开口喊道,声音厚中有细,轻中有缓,听不出语调,却让人感到似有千斤重石压在颈肩上,不敢违抗。
“弟子在。”温云廷答道。
“何故来此?”谷婆问道。
温云廷从衣襟中摸出大仙给的书信,起身走至谷婆面前双手奉上,随后又退回去俯首静待。
谷婆看完书信,白眉顿然舒展,将书信合上后开口笑道:“妙哉,妙哉!命数天已定,一缘扣一缘。二位请起吧。”
“是。”
两人这才抬起头来,双目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地看向谷婆。谷婆的样貌比两人想象中要年轻些,头发虽已灰白,但发丝如瀑,只用一支木簪随性地盘起一半长发,剩下的洒落在肩头,倾泻在坐垫上;面上虽有沟壑,但风韵犹存。
“二位千里迢迢远道而来,都是为了来此寻仙问道的。承蒙各位高看老身,可惜老身尚未得道,只是闲散半仙,恐怕无力让二位得偿所愿。不过,两位既已上山,老身也不好劝你们原路返回,只能竭力相助,将这与世隔绝的半山供二位修行,制定些规矩帮扶二位,能否得道,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谷婆言毕,门外忽然飞进一只面如狸猫、身如鹰隼的飞禽,围绕着温云廷和慧玹飞个不停。
谷婆伸出右手来,朝空中弹出去一颗灵珠,那飞禽猛地迎上去,快速将其一口吞下。
那飞禽吞下灵珠,随即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化作一个圆滚滚的胖娃娃落地。只见那娃娃身着黄白色的短袖锦衫,腰戴翎羽,双手交握,头扎双髻,两只耳朵长竖着,橙黄的双瞳如灯笼般浑圆明亮,模样天真无邪,站定后便先对谷婆拱手谢道:“感谢师尊为弟子羽化人身。”接着又转头对温云廷和慧玹叫道,“师兄,师姐!”
“小模样还挺可爱。”慧玹见了这胖娃娃,觉得这娃娃长得十分喜庆,让人忍不住想要搓揉他的圆脸。
胖娃娃耳聪目明,听了慧玹的话后转身对慧玹扮了个鬼脸。
“你已看守匽谷山百年,今日赐你一颗聚灵仙丹化成人形,往后你便叫枭晋。昼时可幻化成人形辅助你师兄师姐修行,夜里还原本体继续看守匽谷山。莫要懈怠。”谷婆对胖娃娃道。
“弟子谨遵师命。”枭晋躬身道。
“你师兄师姐跋山涉水至此,路上舟车劳顿,早已疲乏力尽,你对山中熟悉,带他们去住房歇息吧。”谷婆交代完毕,隐去身形,转眼消失不见。
枭晋转身对温云廷和慧玹道:“师兄、师姐,请随我来。”
两人遂呆呆傻傻地随着枭晋走出清云间,走上走廊。没走几步,又见有仙云飘进廊中,贴脸而过却不沾湿气,柔似静止的微风,二人如临仙境般感到惊奇不断。
枭晋边领路,边向两人说道:“师尊不曾收徒,不办讲堂、不授课、不讲道。山中西有囹修阁,有藏书万卷;东有雪殇池,是面池静心之地;北有海棠林、练武场;南有屋舍数十间,良田百亩。俗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兄师姐若是对山中事物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有不解的疑问可去清云间请教师尊。我会每日按时来陪同师兄师姐修行,也会将你们的修行进程如实禀报给师尊。”
慧玹闻言,泄气道:“这般听起来,这山中的日子甚是无趣。”说罢,再也抑制不住,伸手去抓住枭晋的发髻捏了捏,问道,“这山中鸟也没有,虫也没有,你这一百年是如何度过的?”
枭晋呲着牙,拍开慧玹的手,傲然道:“我可不像你这蛮人一样是来找乐子的。修行本就清苦,到了这,谁还管此事是有趣还是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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