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啊,常言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可我此生修行三百余年,勤勤恳恳庇护左右两岸的庄稼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一丝懈怠,而凡人自行砍伐树木,开山采矿,导致旱灾,便怪我无能,就毁我神庙,将我河身填为平地,我何其冤枉!柳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只因与众人不同,就要被当做作恶多端的妖怪,要被烈火焚烧,他又何其无辜!这天理是何道理!这地是何方炼狱!为何我就要受这等委屈,为何我就要臣服这天地,为何我就要容忍这一切!我不甘心!上天无眼,神亦无情!我不要再做什么冷冰冰的河神!我要让这些愚昧的凡人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我要让所有想杀柳生的人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抚心的利爪抓在铁笼上,呲呲作响。她身上的妖气随着她的讲述在她周身蔓延。
慧玹听完,沉思了良久,半晌才道:“你确实错了。”
抚心闻言,发狂地大叫道:“我没错!”
“神劝你修行,定是见你有慧根才如此点你,倘若你度过此次劫难,便有望成神。可惜你悟性不够,错失良机。”慧玹道,“凡人寿命短暂,生生世世堕入轮回,饱受七情六欲的折磨。而你生为河妖,有三百年道行,虽不能长生,却也不是凡人能比拟的。人虽有错,旱灾已是上天对人的惩罚,人若错上加错,你也应该知道你的痛苦只是暂时的,而人的痛苦是生生世世、循环往复的。你若熬过此次劫难,再多些耐心,往后遭遇难事,你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容易义愤填膺的你,人也不再是那些犯错的人。这人世虽浑浊不堪,却从不缺少寻求本真的修行人士,到时,自会有人愿意替你正名,为你重建河神庙,继续为你供奉香火。何乐而不为呢?”
抚心闻得此言,似被点醒了般,顿时黯然失色,抓着铁门瘫倒在地。
“柳生他……”
“柳生靠吸收天地灵气修成的人身,凡人使用的柴火对他无用,这些你是知道的。”慧玹目视她道。
“仙子,难道我真的错了么……”抚心哀声道。
慧玹闻言,轻叹一声,道:“放下他吧。”
“不……”抚心抓着柳叶忽然泣道,“不,我不要再做什么河神了!仙子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你是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慧玹撇开眼睛不去直视她,只沉声道:“你就在此静下心来好好反省吧。”
言尽,慧玹转身逃似的离开了海底,留下抚心一人在身后疯魔地笑着,因紧张而捏成拳头的双手正一阵阵地发汗。
她刚走出海底的深渊,刚得见天光,便见入口处有一群鱼兵用兵刃挡住了一个身着橙色衣衫的美丽少年。
只见那少年不停地哀求鱼兵道:“求求各位神兵放我过去吧,我想见我师父!”
“此乃泯海重地,未经允许,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鱼兵手里的兵刃毫不动摇。
“放他进去吧。”慧玹上前道。
鱼兵闻声,转过头来,见来人是龙宫里的公主,立即给少年让开了道。
“多谢仙子相助!柳生来日再做答谢!”少年对慧玹感激地躬身谢道。
“你就是柳生?”慧玹细看着少年,问道。
“你认识我?”柳生俊俏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慧玹笑道:“快进去吧。”
柳生不再逗留,随即头也不回地向海底走去。慧玹回头去看他,直到他那明晃晃的身影被深蓝淹没,这才踌躇着提步向前。
“你长大了。”
慧玹茫然抬头,见慧淩悄然出现在面前,正眉目带笑地望着自己。
“姐姐……”慧玹快步向前扑进慧淩的怀抱,惶然落泪道,“姐姐,我错了。”
慧淩轻抚着慧玹的脑袋,轻声安抚她道:“只要没有摆脱七情六欲,人人都会犯错。”
“我老是自以为是,这次更是大错特错!”慧玹哇哇哭道,“方才抚心向我吐露苦水,我心虚惶恐,无言以对,害怕至极时眼前忽然出现幻影,看见云廷被金光笼罩,站在我身前对我娓娓道来,我不知怎的,脑子里竟闪过一道灵光,神境变得通透无比,却也感到愈加惶恐。姐姐,我是不是会失去云廷!如果我最后会失去他,那我不要再上山了!我不要再修行了!我不想失去他!”
慧淩见慧玹呜咽不止,叹道:“傻孩子,人生在世,处处是修行,逃不过的。如果你害怕,就去山上继续修行寻找答案,好过这样惶惶不可终日。”
“不!姐姐,你帮帮我!帮帮我!”慧玹哭喊着,身前却忽然扑了个空。只见一团气泡迅速从她怀里逃脱出来,咕噜咕噜地涌向了海面。
见慧淩再次悄然离去,慧玹绝望地跪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起来。她的心因无法接受分离而感到绞痛不止。如果她终将和温云廷分开,那她和抚心有何分别?又能比她幸运多少?她无法去设想,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结局。她预感上天在逐步回收对她的眷顾。
此时,泯海的海底,抚心沉睡的身影在黑色的铁笼里飘浮着。她在睡梦中梦见了柳生,梦见他浑身金灿灿的,树一样矗立在河边,正久久地守望着……
“师父……”海水里传来一声呼唤。
抚心的眉心轻微一动。
“师父……”那轻唤声离海底越来越近。
一个黑点正缓缓向海底游来。只见那黑点渐渐靠近,一点点放大后,竟从黑点变成了一个身穿黄衣的少年。
少年奋力游向海底,眼睛紧紧盯着铁笼里,待看清铁笼里的那抹蓝色身影后,他的眉头更皱了,随即像发了狂一样朝铁笼奔去。
梦里,柳生再次喊抚心师父,吵着闹着要拉她去镇上吃程二老头做的桂花糕。那声师父仿佛就在她的耳边,离她越来越近。
她仍旧停留在夜里,期待着他在别人身边时能够想起她,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好。
“师父,我来陪你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苦水倒流回身体,酸楚感通遍全身,随后化成眼泪流了出来。
墨海深深,温情眷眷。冷夜伴沧溟,琅华浮光散。
一个蓝衣道人乘风经过海面时,手中掐算了一把,低头俯瞰海底叹道:“此情烈如正夏阳,此怒结为无望果。烈火焚心终不悔,盘根抚情守痴人呐。”
另一边匽谷山上,只见古松攀青云,祥光临仙门。山鸟自怡怡,扶摇上九天。彤云深处,海棠林里海棠开,雪殇池里冰雪固。修武场上气森森,琅嬛阁内书如海。
枭晋捂着头顶摇摇欲坠的虎头帽,拿着纸鸢跑进囹修阁,找温云廷抱怨道:“师姐是不是忘了我已不是孩童了,还给我买这么小的帽子,她分明没将我放心上!师兄,你也不劝劝她!”
温云廷见他头上像是顶了个碗,不禁笑道:“你师姐从未忘记过你,吃到好吃的东西总担心你没吃上,都要给你带一份,她说你无论长成什么样子,你在她心中永远是那个胖溜溜的小子。”
枭晋拿着纸鸢睹物思人道:“她是不是嫌山中日子清苦,熬不下去,所以才回泯海享福去了?”
温云廷笑着摇头道:“她此番回泯海是因有要事缠身,不久后便会回来。”
“那何之尧怎么也没回来?她们一个个都不回来,都没人陪我玩了!”枭晋嘟囔道。
温云廷道:“之尧已修成剑仙,如今已随崇炎真君回巍茗山静修,你若是想她,可随时飞去巍茗山看望她。”
“我倒是真的想她,她是山中第三个对我好的人,我都还未和她道别呢。”枭晋扁着嘴道。
“无妨,还会再见的。”温云廷安慰他道。转而又问,“师尊可有什么交代?”
“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枭晋问道,“师尊要我问师兄你囹修阁的书看了多少了?”
温云廷道:“已在翻阅第七七四十九遍。”
枭晋闻言,忍不住发出赞叹声,随后又问:“可有什么想学没学成的?”
温云廷沉吟片刻,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学苍穹之眼**。”
“师尊还要我问你,你此刻身在何处?”
此话一出,温云廷只觉浑身汗毛耸立,心颤不已,对此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在……”温云廷凝眉答道,“在匽谷山囹修阁。”
枭晋忽然沉声道:“再看。”
言毕,枭晋灰白的眼恢复成橙红的双瞳,继续对温云廷嬉笑道:“师兄,无事我就出去放风筝咯!”
温云廷沉浸在谷婆提出的问题里,垂丧着头,低声道:“去吧。”
枭晋这便欢欢喜喜地拿着纸鸢出去了,就连虎头帽掉落在地上也不知。
温云廷再次捧起书,书上的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他挺直脊背,闭上双眼,手中捻诀,凝神进入真境,想要在真境中获得宁静。
入了境中,寒气顿时扑面而来,一望无际的雪山映入了温云廷的眼帘。
温云廷身披白色绒毛大氅站至雪山之巅,往下俯瞰时,仍旧后怕地后退了几步。他敛目在雪地里坐下,竭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沉思谷婆所问的问题到底是何意。
雪花簌簌落下,染白了他的乌发,飞雪飘落的空寂之声灌满他的双耳。
雪随风动,风里忽然传来了千里之外的战鼓声。
温云廷的双耳灵敏地动了动。
“杀——”将士们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象征闫国的旌旗在大风中翻滚着。一群密密麻麻的红色士兵在战鼓声中雄赳赳、气昂昂地手拿刀枪剑戟冲向了迎面而来的黑甲战士们。只见那些黑甲战士个个生长得人高马大,手中拿着大刀阔斧,头上梳着装饰了玉石的大黑辫子,粗犷的脸上长着墨绿色的眼睛,浑身散发着压人于顶的野性。
艳阳的高照下,一个瘦而健壮的男人正身骑红色烈马站于山坡上,头上的宝玉在强光的照射下亮起了璀璨的光芒。男人嘴角勾着笑,阴鸷的绿色双眸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战场,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
而在黑红两方的交战中,一个眼角长了一颗红色泪痣的红色士兵抵挡住了黑甲战士的大刀,提枪杀出了重围。
一时间,只见乌云蔽日,战鼓轰鸣,一股股热血抛洒于黄土之上,很快便将黄土地染成了一片血土。杀戮的气息正往四处蔓延。
温云廷出神寻找,在层层黑云中,见一个白发苍苍的男子正端坐于云中,指尖缠绕着一缕如同白蛇一样细软的白发,正垂眸看向地面上的战场,嘴角似笑非笑。
那男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手来打了个响指,温云廷的真境竟在顷刻间被关闭。
温云廷蓦地睁开眼,脱离真境后,起身便要下山。
枭晋见温云廷急匆匆地走出囹修阁,赶忙拉着纸鸢追上去问道:“师兄你要去哪儿?”
温云廷头也不回地道:“我回荠山一趟。”
“可是师姐还没回来呢!”枭晋冲温云廷的背影喊道,“你不等等她吗?”
话还未说完,温云廷的身影早已消失于云海中。
“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走得如此匆忙?”枭晋愣在原地挠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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