浒月山上,温云廷没日没夜地浸泡在书海里,决意要找出破解《太玄集》的方法。他将藏经阁里的书翻看了一遍又一遍,翻烂无数书籍,却发现没有一本书的内容有提及《太玄集》。有时他会发现曾经翻烂的书简又恢复成了原样,而他将《太玄集》开打又丢弃,丢弃后再次尝试打开,里面仍旧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字。
沁光殿内,浒月问温云廷道:“你到山中多久了?”
温云廷答道:“一年有余。”
“山中的书看了多少了?”浒月继续问道。
“已将藏经阁里的书看了一百七十三遍。”
“太玄集可解开了?”
“仍未解开。”
浒月闻言,笑道:“继续去解罢。”
温云廷遂退离沁光殿。他站至门外,望着林外的苍茫暮色,一钩月牙儿吊在天脚,雾气从云中漫出,将月牙儿一口吞进了肚中。他静立在廊上,夜幕从屋檐上滑下,渐渐将他笼罩在夜色里。他的心静得似这无边夜色,却也吵闹得像夏夜的促织。
他忽然心想,黎霜也解过《太玄集》吗?她成功了吗?为何他没有任何头绪。每次当他打开《太玄集》,他的脑子便会和书中的内容一样,变成一片空白。是不是只要他解不开《太玄集》,他就无法找到黎霜?
想到此处,他心里不免感到一阵恐慌。他再也站不住,立即前往藏经阁。无论如何他都要解开《太玄集》。他要找到黎霜,要追赶黎霜,永远跟随黎霜。遂再次扎进书海,把每一卷书中的难题都当做《太玄集》来破解。说不定,《太玄集》的奥秘就夹杂在这成山的书中。
他又将藏经阁里的书看了二十四遍。看书看得眼乏了,温云廷扑在桌案上,顿感挫败不已,甚至开始怀疑黎霜是否真的存在过。他找来笔墨纸砚,一遍遍描绘黎霜的容颜。一开始下笔果断如风雷,挥洒自如,待画完的纸积累得与桌案一齐高后,顿感浑身泄气,持笔如鲠在喉,凌空僵持许久,始终无法落笔。
眼看着笔尖的墨一滴滴往下落去,纸上渐渐绽放出一朵朵墨花,温云廷觉纸已废,心底蓦地涌出一股无端的躁气,不由地将手中的笔重重砸在地上,又把沾了墨的纸揉成一团再用力撕成碎屑,抛洒在桌案上。似仍觉不够泄愤,他抬手把成堆的画扔了出去,恨不能一把火把它们烧成灰烬。
凝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温云廷心中的躁气顿时散去,而郁气却如枯井里的爬蛇一样从他的心间钻了出来。他将要难以抑制地苦笑出声,却在众多画像中看到了他最初画的黎霜的脸——一张柔和似水,又清透如霜的脸。那张冬雪一样纯净的脸上,一双炙热的灰褐色眼瞳正满含温情地看着他。
他一下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堕气像是被黎霜的双目给抽空。他冷静了下来,惊觉自己心中滋生了执念,差点堕入自我的魔障,幸而没酿成大错。
温云廷抬手擦去额上的汗珠,而后俯身去将纸笔拾起,把画一张张捡了回来,继续堆积在案边。他从地上随手拿起一卷书坐回桌案前,长舒了一口气,忽感身上的清气又回归了体内,气形已融为一体,顿觉物彻疏明,遂继续潜心修行。
自此,温云廷豁然开朗,常感眼明心静,修行渐入佳境。渐渐地,竟能从经书中窥见桃园,看尽人世百态,亦能由繁至简,逐渐领略到万事万物存在的深意。
待看完藏经阁里的最后一本书,将所有的书翻阅了五十八遍后,温云廷仰躺在书堆上,正呼呼大睡。
灿日的红光洒进了藏经阁,落在了温云廷脸上。只见一片绿色的羽毛在空中飘飘荡荡,落在了温云廷的眼睑,又滑落到了耳旁。像是感到身下有什么东西在发烫,温云廷微微蹙起眉头,睁开了双眼。他从书堆中坐起身来,扭过头去看身后,发现竟是那本《太玄集》在发烫,睡意顿时清醒了大半。
他忙将《太玄集》从书中拾起,翻开封面,望着眼前的白光,渐渐瞪大了眼。
一声嘶鸣响彻了云霄。
只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峰上,黎霜正身着红衣站在雪中,面容恬静如春芽,衣袂飞扬,遗世独立。
一只白色巨鸟从云层中飞驰而下,围着她盘旋了两圈,缓缓落于她的身前。
黎霜轻抚着夜雪飞鸟,轻声道:“雷劫就要来了,你怕不怕?”
夜雪飞鸟蹲下身,将头在黎霜手中蹭了蹭,低声轻唤了两声。
“快二十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老妪倏然从飞雪中落地,径直走到了黎霜跟前。
黎霜抬头仰望苍白的深空,凝眉道:“还有半个时辰。”
“但愿你我这么多年的苦心今日能够得到验证。”老妪叹道。
黎霜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夜雪飞鸟,夜雪飞鸟正以一双剔透如珠的紫色眼眸痴痴地望着她。她撩开衣袖,手指从手臂上划下,片下了一块肉喂进了夜雪飞鸟嘴里。夜雪飞鸟含泪将肉吞下,望着黎霜流血的手,呜呜叫着。
黎霜抬手捻诀止住手上的血,犹豫了片刻,再次伸出手臂,从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上又割下了一块肉,再次喂给了夜雪飞鸟。
夜雪飞鸟见状,迟迟不肯张嘴。
“这是我最后一次用肉喂你,你吃了它安心度劫吧。”黎霜道。
老妪看了,满眼的心疼。
“姑娘,你……”
“阿婆放心,这么多年过去,今时已不同往日,我体内的再生能力更上了一层,很快就会再次长回来。”黎霜劝慰老妪道。随后伸出手臂来给老妪瞧,伤口处果然很快就再次长出了血肉。
老妪见了,抬手抚过黎霜的伤口,一边流泪,一边为她输送法力。
夜雪飞鸟吞下肉后,随即站起身来,振翅飞向空中,对着黎霜和老妪哀鸣不止。
不一会儿,只听空中传来了雷电的轰鸣声,随着一声滔天的巨响,几股雷电瞬时降落到人间,有一股落到了何归山前。
“快去!”黎霜冲夜雪飞鸟喊道。
只见整片山的风雪戛然停歇,夜雪飞鸟席卷了漫山的风雪转身向缠绕着雷电的光柱飞去,正顺着光柱扶摇而上,快要通天时,一道闪电顺着光柱劈下,生生打在了夜雪飞鸟身上。夜雪飞鸟发出了一声痛不欲生的嘶鸣,随后缩翅从空中掉落,引起了雪山崩塌,竟将它整个埋在了底下。
老妪痛彻心扉的哀嚎声随之从耳畔响起。黎霜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老妪已化身成夜雪飞鸟直冲坍塌的雪山飞去,双爪用力地刨开压着她孩子的山石,刨得脚趾断裂也要将孩子从雪地中拖出来。
黎霜赶忙飞身过去帮忙,一连割了手上和腿上好几块肉,全塞进夜雪飞鸟嘴里。
眼见光柱正从地面渐渐向天回收,老妪从嘴里吐出一颗浑浊的紫色灵珠输入夜雪飞鸟体内。灵珠入体后,夜雪飞鸟恢复了神智,在老妪的推搡下,他爬起身,再次奋力飞向了光柱。这一次,他赶上光柱的末尾,颤抖着身躯飞上了天穹,再也消失不见。
随着轰隆的一声响,天路闭合,万丈光芒褪去,飞雪再次簌簌落下。黎霜回过头,却见老妪倒在碎石中,已经奄奄一息。
“阿婆!”黎霜赶忙去搀扶起老妪,发现她的身体轻如霜雪。
老妪从手中现出夜雪剑,交给黎霜道:“我心愿已了,这是由我的脊骨铸成的,最上成的宝剑,还有这山,就交给你了。”
老妪言尽,拉着黎霜的手一松,气息随之断绝。
眼看着老妪的身躯化成风雪渐渐消散在自己怀里,黎霜握着剑,泣不成声。二十年的相知相伴,期望与煎熬,痛与苦竟在这个午后一切都化为乌有。为何得与不得都让人如此难过。她心痛到连身上的伤痛都忘了。
正哭得伤心间,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悠远的鸟鸣。黎霜闻声,蓦地抬头去看苍天,只见一道金光忽然从她头顶泻下,注入了她手中的夜雪剑内。
黎霜望向手中的剑,只见剑上悬浮着几个闪着金光的字:吾以神力,助你得道。
刚读完,金字立即消散成云烟。
黎霜握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见天边有两朵形似夜雪飞鸟的云正向霞光慢慢飞去。她望着天边,忽觉一阵头晕目眩,随即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犹如做了一个像海水般缱绻又漫无边际的梦,黎霜从黑夜里醒来。她缓缓睁开眼,见自己躺在一间四四方方的黑屋里,身上盖着一床发潮的被褥,身下的木床硬得像石块。
床尾的木窗有月光泻入,照亮了屋内坑坑洼洼的地面。
黎霜从床上爬起身,发现身旁空无一物,慌忙撩开被褥四处寻找夜雪剑。
她刚准备下床,却听见有脚步声向房门走来。片刻后,开锁声响起,房门被人推开,一个黑黢黢的男人拿着一个竹筒走了进来。
那男人刚跨进门内,见黎霜站在窗前,半张脸隐入黑暗内,半张脸被月光照亮,白釉般的脸被月色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银光,顿觉惊为天人,一下呆在了原地。
“啪嗒”一声,男子手中的竹筒掉到地上,盖子滚落到一旁,一群莹绿的星光从竹筒中涌了出来。只见那些荧光嗅到空中的血腥味儿后,全飞去了黎霜身旁,围着她打转。
“仙……姑娘,你醒了?”那男子回过神来,讪讪地笑着,拘谨地蹲下身将竹筒捡了起来。
“我的剑呢?”黎霜询问他道。
“剑?”那男子回忆片刻,绕到黎霜身后,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柄巴掌大的夜雪剑,双手吃力地捧起,递给黎霜道,“姑娘说的可是这个?”
黎霜伸手轻松接过,那男子顿时看傻了眼,不禁好奇地问道:“姑娘这发簪是如何打造的,接近百斤重,你竟能单手拎起来?”
黎霜将缩小了的夜雪剑放手上掂量了一下,不过一支发簪的重量。她并未回答男子的问题,抬手将剑插入了发髻内。
“姑娘是被贬入凡尘的仙子吗?”男子吃惊地问道。
黎霜伸出手指去轻抬起一只屁股发亮的萤火虫,一边好奇地望着虫子,一边对男子回道:“不是。”
“那为何姑娘会从天上掉下来,还有一身的伤?”男子疑惑地问道。
黎霜轻抬眼眸,望向了男子,问道:“你看过我身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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