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玹笑道:“你还是再修行几年,先长长个再说吧。”
说罢,也不管枭晋气得如何捶胸顿足、两眼冒火,径直走到温云廷身旁,把他挡在身后,将怀里的海棠花给温云廷道:“送给师兄。”
温云廷望着眼前开得娇艳且饱满的海棠花,呆愣了片刻,随后轻手将花接过。他抬眸,见慧玹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忽觉如此纯粹美好的日子,似曾相识般,梦一样让人感到不真切。他握着花,忍不住担忧道:“你可知你这样做会被罚面池?”
慧玹毫不在意地道:“我不怕。那雪殇池的每一朵雪花都记得我了,再多去一次也无妨。”
温云廷只得无奈地摇头。
“我们快收拾行囊下山吧!”慧玹兴奋得直推着温云廷往前走。
枭晋鼓着两个腮帮子,蔫头耷脑地跟在两人身后,心中既嫉妒又羡慕。
慧玹再次出门时,已换上上山时穿的那套天青色裙衫,拆下了精致华美的珠簪,头上只绑一根轻薄的白色发带,整身装扮素雅又靓丽;戴上帷帽后,又携了些胭脂水粉,裹了些金钗花簪、珍珠美玉带上这才出门。她刚推开门便见温云廷已站在廊上,也换上了初遇时身穿的白蓝相间的束腰长袍,腰缠翡翠玉带,脚穿靛蓝色云绣长靴;面容一如既往地清俊,只是曾披肩的乌发全束了起来,且梳得一丝不苟。
两人拿着剑正要下山,枭晋忽然从身后叫住两人,神情落寞地道:“你们走了山上就剩我一个人了,你们找到肃杀后可要快些回来,就莫要在路上逗留了!”
慧玹闻言,见他眼眶发红,往后的这几日没了她就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玩了,遂抬手捏了捏他的发髻,笑道:“小师弟在山上乖乖等着,师姐回来给你带冰糖葫芦吃!听说人间的冰糖葫芦最是可口,最是香甜!”
枭晋轻抬眉头,擦着口水问道:“此话当真?”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慧玹拍了拍枭晋的肩,挑眉笑道,“好好等我们回来。”
枭晋听了慧玹的话,心顿时凉了大半,权当阎王爷发告示——只有鬼才信。之前她答应过枭晋会托鱼传书去泯海给他弄一条深海鱼尝个鲜,一年过去也不见着落,不但追问无果,反受她威胁,扬言若是再追问下去,就要拔了他的毛,抓他去泯海喂鱼;之后又说待他瘦了,便带他御剑飞行下山去玩,枭晋再次信了她,每日起早贪黑下山又上山,如此反反复复多日,从圆滚滚的胖娃娃瘦成燕子一样轻盈的俏娃娃,终于带着满身成果去找慧玹,慧玹却说她还未学会御剑飞行,此事还需延后,气得枭晋好几日不同她说话,直到慧玹将从泯海带来的极为宝贵的水晶送他,给他赔礼又道歉才将他哄好。即使这般,枭晋还是对民间的冰糖葫芦动了心,决定再信她这一回。
枭晋一路目送两人下山,待山路尽头已空,才变回长耳鸮立在山门外的松树上,静待他们回来。
温云廷和慧玹下山时人间正是秋收的时节,两人所过之处树木枯黄,田野里草垛堆积如山,随处可见风沙漫卷山林,落叶纷飞。一路上东看西瞧,下山的新鲜劲没多久便被沿途的山山水水、人来人往消磨殆尽。两人兴味索然地行走在马路上,慧玹颇感无聊,随手折了一根柳条捏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着地面。
一只比食指还长的蚂蚱猛地从慧玹面前飞过,慧玹猝不及防,被吓得吱哇乱叫,慌忙将手中的柳条扔到一边,转身死死抓住温云廷的手。温云廷见状,一把将她揽到身后。
忽有一阵狂风迎面刮来,两人掩面间,竟听到林里传来一声声呼救声。
两人立即循声朝树林里追去,见重重树影间,竟有两只石楠花妖正拖着一个黄脸少年往山林深处疾行,似要将少年拖去洞穴吸食精血,修炼法力。
温云廷最为敏捷,手中现出肃杀剑就冲上前去,慧玹握着鱼骨扇紧随其后。
“咻——咻——”是长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声音刚传至耳边,那两只正在狂跑中的花妖还未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声音,竟在顷刻间殒命,瞬时散成两团黑烟消失在树林中。
温云廷和慧玹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一齐顿住了脚。
一棵巨大的红衫树后缓缓走出一抹烟蓝的身影,身姿轻盈,气韵透亮,是一个手持云纹弯弓的女子。慧玹见那女子神情肃穆,眉宇间展露出逼人的英气,如同晨露的清辉般耀眼,忍不住低声嗫嚅道:“黎霜……”
温云廷定定地望着那蓝色身影,忽觉此人甚是眼熟。凝眉间,不知不觉握紧了手中的剑。
那黄脸少年得救后,迅速从地上爬起,又忽地跪倒在黎霜面前,哭得眼泪鼻涕并流,哀声道:“谢仙姑救命之恩!求仙姑收我为徒!贾逊愿为仙姑当牛做马,请求仙姑收我为徒!”
黎霜神情淡漠地俯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那叫贾逊的少年立即扑上前去抱住她的大腿,再次哀求道:“求仙姑收我为徒!贾逊愿为仙姑肝脑涂地以报救命之恩!”
黎霜的腿被贾逊缠住,她愣了片刻,抬脚挣脱开贾逊的手,沉声道:“要拜师就去巍茗山,元丹真人会收留你。”
贾逊见黎霜虽不收留他,却为他指了路,顿时感激涕零,不再不依不饶,神情庄重地跪在地上对着黎霜磕了三个响头,抹了把眼泪后,再次哽咽道:“感谢仙姑为我指路!敢问仙姑住哪座仙山?待我学有所成回来,定要亲自登门拜谢!”
“不必了。”
黎霜抬眸望向贾逊身后,发现了一直在远处默默旁观着的温云廷和慧玹,目光轻轻打量了两人后,转身便散作云烟消失不见。
贾逊见黎霜瞬时消失不见,惊得眼珠子就要掉在地上,赶忙再次连磕了三个响头,仍不断地朝空中大喊着:“仙姑!仙姑!”
“这人一看就是个蠢物,元丹真人做错了何事要收这种毫无资质的人为徒。”慧玹双手抱在胸前,望着贾逊东张西望的身影忍不住啧啧地摇头。
“黎霜是谁?”温云廷没有看贾逊,而是盯着黎霜消失的那片空地发愣。
“浒月山浒月大仙的弟子。”慧玹答道。
“浒月山……”
贾逊走后,温云廷移步走至花妖消散的地方,捡起地上的冰箭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神情有些恍惚。
慧玹忍不住也跟了上去,问道:“怎么了?”
“我好像见过她。”温云廷道。
“在何处见过?”慧玹感到好奇。
“在我还未上山之前,似乎在荠山脚下遇见过她。”
慧玹闻言,不禁沉思道:“荠山与浒月山之间隔着数千里路,她去荠山做什么?”
“我也不知,许是夜色太浓,我认错了人罢。”温云廷道。
“那师兄觉得,我与黎霜,谁美?”慧玹忽然笑道。
温云廷望着慧玹俏丽的脸,一时答不上话来。
慧玹头一次见温云廷这般局促,觉得怪为稀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我就不为难师兄了,我只是随口问问,答不出来也无妨。”
温云廷却正色道:“你已入山修行多年,理应明白美有各异。无论是四季之美,山川之美,木石之美,还是皮囊和心灵之美,皆不应作比较。你已知你美,又何必惦记他人之美。你若时刻惦记他人之美,反为不美。我只知山中雪殇池的冰雪都难掩你身上的盛夏晴光,你何苦为难于我……”
慧玹见温云廷难得对她这般认真,止不住地笑道:“是是是,师兄所言极是。”
两人说完,并肩回到大路上。温云廷再次拿出了肃杀剑。经过多日的相处,温云廷已取得肃杀剑的信任,肃杀剑在他手中渐渐缩成巴掌大小,指南针一样继续为两人指路前行。
落日的余晖攀附在路边的矮林上,禾奚镇的一半矮房已融入暮色里,天光逐渐暗淡下去,就要入夜了。
马路上已没有行人,农耕的人早在天黑之前就已扛着锄头回到家中,路上只剩温云廷和慧玹两人。两人下山后一连找寻了近七日,仍不见肃杀的半点踪影,慧玹早已感到疲惫不堪,道:“过了前面那座桥就是禾奚镇了,肃杀到底藏在何处?”
慧玹话音刚落,肃杀剑突然有所感应,对着大路前方的石桥呲呲作响,随后脱离温云廷的手迅速向桥下飞去。
“就在前方的桥洞底下!”温云廷道。
两人立即加快步伐去追肃杀剑。走至桥头,却见桥边通往桥底的小径上蹲了几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桥下。
慧玹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最边上的孩童的小脸,笑问道:“你们在这儿看什么呢?”
“下面有个傻子!”孩童回答道。
其中一个孩童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扔下去,没扔中。又有一个胆大的孩童捡了块大的石子再次往桥底扔去,底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我砸中了!我就说我胆子大吧,快点给糖!”砸中的孩童欢呼道,边说边伸出手向另外两个孩童要糖。
“这有什么厉害的,我也行!”有个露着半个屁股的孩童不服气,也要捡石头砸桥下的傻子,刚捡起石头要扔,手却在半空中被慧玹给握住。
“姐姐给你们糖,你们快回家吃晚饭去吧。”慧玹从袖中掏出几块冰糖分给孩童,柔声道,“以后可不许扔石头砸人了,不然你们以后会长不高的!”
“谢谢大姐姐!”孩童们得了糖,欢欢喜喜地去了。
慧玹抬起头,却见温云廷正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残阳的最后一束余光落在温云廷眼中,只见他身姿挺拔,目光柔和,周身笼罩着一层红色光晕,显得他整个人好不虚幻。与温云廷目光相撞的刹那,慧玹竟生出一瞬间的恍惚。她有些拘谨地低下头,轻声道:“下去看看吧。”
肃杀剑早已自行飞到桥底。河水咕噜咕噜翻滚前行,肃杀剑停在一个黑色棉团的上空。
温云廷走至黑团旁,对着黑团唤了声:“肃杀。”
闻声,那黑团动了动,从黑漆漆的一团变成长条,接着缓缓伸出手和脚,转过身来时,慧玹看到了一张肤色黝黑,脸上沾满泥土的消瘦脸颊。那脸上的一双黑眸正上下打量着他们,眼神里满是戒备。
那黑影不作答,只盯着两人,像是要把离他一丈远的温云廷看出个洞来。
“我们是谷婆的弟子,是来接你的。”温云廷道。
“接谁?”黑团的声音有些沙哑。
“肃杀剑灵。”温云廷道。
“你们认错人了。”黑影沉声道。
慧玹见那肃杀剑就立在他的上空,早已认定了他,没料到他竟然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忽然感到这几日的辛苦有些不值,遂上前道:“这把肃杀剑认得你,你却不认它?”
那黑影翻转身子,平躺在草堆里,眼神木讷地直面着肃杀剑,像是一具被抛弃在荒野的尸体。
良久,他开口道:“我不叫肃杀。”
“你不叫肃杀,那你叫什么?”慧玹不耐地道。
“我叫何之尧。”
说罢,黑影的脸上有了几分活物才有的气色。
“和我们回去吧。”温云廷开口道。
何之尧缓缓抬起手去抚摸肃杀剑剑身,原本无光的剑刃竟在他的手中开了锋,变得锋利无比,有华光闪烁。只见他渐渐坐起身来,将剑握在了手里。
何之尧盘起腿冷眼看向温云廷和慧玹,沉声问道:“去何处?”
“匽谷山。”温云廷耐心答道。
闻言,他的瞳孔微颤,但很快掩去。犹豫片刻后,何之尧扔下剑,裹紧身上的破布,继续躺回草里背对着他们,回绝道:“不去。”
“并非匽谷山非要留你,是元丹真人有事在身,只能委托谷婆寻你,暂且将你带回匽谷山,不然你以为我们愿意来找你?”慧玹回复得也毫不客气。
见何之尧不为所动,温云廷道:“你随我们上山,往后说不定谷婆会有崇炎真君的消息。”
听到“崇炎真君”四字,何之尧的眼里仿佛亮起了两盏枯黄的油灯。
“无论你是肃杀还是何之尧,都随我们回去吧。”温云廷再次劝道。
“我……”他低声呢喃,“我还有一事没完成……时日就快到了。”
慧玹见他犹豫不决,磨磨蹭蹭的,更加对他感到厌烦,正欲开口,温云廷却轻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拢于肩后,对何之尧轻声道:“不急。若有要事,晚几天上山也无妨。”见何之尧默然不语,又继续道,“天也晚了,我们先去禾奚镇找个地方住下吧。”
“正好我饿了,我想吃好吃的!反正人也找到了,就先去镇上找间客栈住下吧。”慧玹脸上的厌烦一扫而空,摸着扁平的肚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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