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的快,空气洁净了许多,前几日沉闷的空气骤然被放出去了,屋里人觉得肩上都松快了。
景王二人用过午膳后,回到了常规项目,一人抚琴一人喝茶。有时容徽弹到了一二剑曲,景宴也拈了把竹剑在院中起舞。
雨下过后很是凉爽,银星将殿内外都敞开了,珠帘都卷起了,穿堂风过,将前些时日的沉闷与热浪一扫而空。
铃兰端了方才刚泡好的茶来,她这些时日跟着两位姐姐学了不少本事。那两个也乐得教她,相处久了发现小姑娘除了嘴馋,剩下的全是优点。
嘴甜,长得漂亮又体贴细致,银星二人仗着年纪稍长些逗她,她也不恼,笑笑说,那铃兰不会,要向姐姐们学。
她二人被逗得只捏着她的笑脸乐呵。
于是这会铃兰端了刚沏好的茶,冒着焱焱热气,熏染了重色的木栏,放在廊下,她们三人各顾各的主。
银星二人就按照她们主子喜欢的口味,只拿了热水泡了一壶果茶,铃兰按照景宴的喜好,是今年的龙井。
容徽一曲终了,景宴也出了一身汗,逼走了前几日心中莫名的焦躁,此刻心静下来了。回头看见容徽一双水色潋滟的眼看着自己,整个天地之间好像只有自己入了她的眼。
景宴把剑让铃兰收走,三两步就跳到容徽身旁,坐在她对席上,手肘撑着自己的小脸,手指还扒拉了一下她的琴弦,碰完了想起来容徽对她这古琴极宝贝,她的每一架琴都是名家打造,仔细收藏。
她讪讪的不好意思,拿一旁晾的差不多的茶压下这份歉意,容徽也拿起一旁的果茶,还是兑了蜜水的瓷杯与她的碰了碰。眼中含笑,这有什么要紧的。
“殿下可是对琴艺有兴致?”
“嗯?那王妃太高看孤了。”
她两辈子加起来唯一和琴打过的交道就是方才扒拉的拿一下,那还是她看见容徽的手在弦上上下翻飞的实在好看,她没忍住才动的手,她行军打仗方面是好手,这曲艺书画实在不擅长。
“殿下不要妄自菲薄,前几日殿下与我的品评就很不错。很有一番自己的理解。”
“要不,我教殿下吧?”
嗯?她愣了个神怎么王妃变先生了?
“我手指粗笨,握剑耍枪还行,这风雅之事实在...”景宴话说一半,见眼前人方才晶亮的双眼暗了下去,后面半句就自己自觉噎回去了。
“试试也行。”话头一转。
“那殿下上前来。”
景宴方才刚欲起身,就想到适才才舞完剑肯定都臭了,脚步向前又拐了一个弯,“我先去洗漱,王妃可歇息会再等我。”言罢她匆匆往浴堂走去,边走还抬起了衣袖,然后皱皱眉。
容徽看着她孩子气直笑,手放在了方才殿下碰过的那根弦上,果茶弥漫的雾气遮住了她眉眼,却还是能看见,她是开心的。
自成婚来,虽也时常为了殿下的真心而害怕和担忧,但日日都是开心的。
眼见这太阳落在竹叶上的光都走了半个竹叶的长度了,殿下还是没来,天气也渐凉了下来,清颜来给容徽批了一件披肩。
容徽身体太差,一点风都受不得,劝着她主子进了里间,她抱着琴走在身后,在琴房中安顿好移步正厅,犹豫了一下还是与容徽说了实言“王爷去了前厅议事,是沐浴过后去的,铃兰在照看着。”
“温世炎的案子,不日就要开堂受审,京中官员有些自危,来找王爷说情。”
“哦?那看来是越妃的意思,那是方家还是季家?”容徽归拢了衣衫,殿内与外面还是比不得,虽没有风,整体还是阴凉一些。
清颜续了热茶交与容徽手上握着,“是方家。”
茶又焱焱的冒起热气了,像宫中永远不死心的那个女人。茶盖在茶碗上逛了几个圈了,容徽心中思忖。那女人没有一日消停,不是她就是她的儿子。
“是方锦生?”热水加的有点多,容徽吹了又吹。
清颜手中动作,又往壶中用细银勺浸了一点蜜,暖黄的液体分几段坠入壶底,银勺搅动几下才看不见了。
“是,耽搁好一阵子了,奴婢从前厅出来那方锦生像刚开了话茬。”壶中颜色差不多了,又放了几片苹果进去。
壶嘴中流泻出的就是容徽常喝的果茶,她嫌市面上的茶要不就是苦涩涩口,要不就是牛乳混了别的什么水果,还有用蜜饯调味的,她很是不解。
她上辈子还好,这辈子开始就犹爱嗜甜,就像是从前流的不是血而是蜜要用此补回来。
“他这人是个嘴碎的,话说的又多又不着理,殿下都废了耳茧子。”
清颜在一旁扑哧一乐,郡主愈发爱玩笑了,不似从前府中闷着,一个人对着古琴一弹就是一宿。
容徽觑她一眼,接过新调好茶水的杯子,“想来殿下也快回来了,那方锦生就算是几箩筐的话,这会子也要说完了。”
“给她备好茶,少放些茶叶。”
她二人话音还未落,殿外就匆匆进来一个人,长身玉立,可不就是适才念叨的人。
“这方锦生,在母妃面前好装,在我面前也这副嘴脸。真当我刚上早朝,什么胡话都敢说。”
铃兰也闷闷站在门口,清颜看这小姑娘嘴巴也能挂油壶,笑着退下了。
“殿下与我说说看?”容徽递了杯盏过去,景宴拿到手也不管是什么就一口而尽,什么品茶赏茶都忘到宫里去了。
嗯,这才有几分守城大将的风范,容徽暗暗想着,她眼中她怎么都是好的。谁知拿过景宴的杯子才发现递错了,方才是她的杯子。
“好喝,怪不得王妃喜欢加蜜,有苹果,樱桃,嗯...桃子,还有,还有”她还有不出来了。
容徽一笑,适才的羞意按下“是龙井。这是我调得果茶,只取了一点点茶汤,殿下看来也喜欢。”
“嗯!王妃真巧手,若是在东市上卖,我景王府就不用愁这每月的开支了。京郊的田产都卖了也养得起王妃。”越说越不着调,容徽不理她的傻话。
景宴绕过矮几,跪坐在容徽身旁,看着眼前案上各式各样的材料,用大大小小,或银器或漆盒装着,还有一壶龙井。她看的新奇,王妃好巧的心思。
这人从不在吃食茶饮上有兴趣,此刻却研究起了搭配和口感,容徽歪着头笑着看她,这般有兴致,去鲍膳坊做厨子应该也不错,她自己想想也笑。
“又笑我?”
“没有,不敢笑殿下。”语中轻柔更似娇怯,偏气声太多,一听就知道在揶揄人。
“真的吗?”她不信。小脸唬人看着容徽。
“我自然不敢~”这话容徽说的轻易,但又像是引诱。
“为何?”这下轮到景宴不解。
“为何?在家从父,在外从夫,这不是景宴从小听到大的圣人之言吗?”容徽眼色有些谙淡的看着她。
身边人手中正挑拣着哪个切块水果更好看,会不会是王妃切的,为什么每一个都好看。
“女子与男子有何不同,为何就要听从男子。民间百姓还可让女子撑起家中天地,在权贵之家便不行。这是什么道理。”景宴夹起一块切好的青苹果,尝了,很满意,酸酸的脆脆的,好吃到眉尾都要扬到太阳穴了。
“看来景宴在书院中也不是太听少师的话。”容徽吃了景宴夹过来的青苹果,果然酸甜适宜。
“少师所言当然要听,但少师也是男子。”
“我那日在楚楼听章家姐妹相谈,明明不愿嫁与一男子,那文家小姐却不得不说服自己,还要告诉自己那男子很好,在他府中就是半生荣华富贵。”
“可是那文家小姐在京城也算盛名,才情书画没有拿不出手的。若她能做私塾的教书先生,也能与多少女子讲通世间哲理。难道女子就比男子差?我看不见得。”
景宴看她喜欢青苹果,又叉了一块递到嘴边,容徽还在想她说的这一番话。景宴与前世不同了,前世她拼了命要证明自己能作男子,能胜过过往数代君王,为此不惜舍身取义。
容徽眼帘下搭,长睫遮住了润黑的眼色。景宴被她对一块水果看的莫名,怎么一块苹果很好研究吗?
“不吃了?”她缩回手,准备往自己嘴边去,被容徽捉住了手腕,“吃”。
容徽坐直了腰身,人轻轻往前够,启唇张嘴,适才喝了茶,口脂掉了一点点。景宴看的眼热,莫名移开了朝向。
青苹果很脆,一口一口嚼在齿间,先是清爽的酸意然后是苹果的回甘。青苹果不像红苹果,红苹果无味,三两口嚼过后味同嚼蜡,青苹果则干脆爽口,催着吃下一块。
景宴在一旁听着,心觉不妙,这人吃个苹果自己听着都悦耳。难道真的是从前压抑太久,这一世自己疯了?
容徽握着她手腕改成握住手心,大拇指掠过她的掌心带起一片涟漪,偏她自己不知,独留景宴后颈生汗。
“殿下所说,当真是违世之言。”
“但我觉得很对。”容徽补充道。
“那殿下觉得女子就只能作一夫子吗?”
“当然不。”话中干脆。
容徽拇指被握住,这人手心干燥,此刻天气对她而言正好,她体温也不热,握着很舒服。
“女子被禁于家中只是男子怕抢了他们的权势。这朝中数百男人家中圈养了数千人,随便一个男子就能三妻四妾,所有女子都要围着男子转,那难道她们没有自己的喜好,亲友。她们没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一番事业?”
“这男子用更多的男子束缚了女人的道路,还要责怪女人的不对,怪她们不体恤丈夫辛苦,若是不体谅还要被亲友责骂,多是连婆母都不能体谅儿媳。”
“所以我虽娶了你,其实也亏待了你,把你束在这后宅之内,你往后只能对着我一个人。”景宴前半句话说的恳切,后半句话就有些虚了。容徽本可以有更好的人选,但被自己居在屋檐之下。
“哪里有比殿下更好的呢?”容徽这话落在鹅羽软垫上都会碎了,飘飘然荡进景宴心中,泡软了方才摇摇欲坠的心。
容徽也想过忘记前世,忘记景宴,想过很多次,也尝试过很多次。但是过往种种,这人的真心与死亡和燕国的覆灭,她逃不过,那便只能补偿,哪怕是她的命。
容徽听完之前她这一席话,眼中深意更甚,她坐拢了来,靠近了眼前人。她二人一人面对着席案,一人侧坐着,方才那一番话景宴是对着一桌水果坐而论道。
“那殿下想做些什么呢?”
景宴转过头,看着容徽温柔的双眼,依着她循循善诱的话语,她觉得容徽好像不仅是在看自己,更像是在看许多人。
“若让女子做官前朝也并非没有先例。”这话她想了很久了,从转世重生之前,在赵国大破城门之前,她看着几十里外烟尘滚滚,万马铁蹄翻腾着京郊的荒原田地。
她前世一生都在为了一个皇位而努力,从争夺皇位到保住皇位,最后死在祭祀高台上。她想的都是若皇位真的那么好,为什么为了争抢这大宝的人非死即疯,为什么又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就因为这皇位高悬。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御座前疯癫无状,嘶吼辱骂;看着自己的亲兄弟因为接受不了母亲心中只有权势而崩溃嘶吼;她看着自己手刃了兄弟,只为了他不出卖自己的国家,以应允敌国对他援助的回报。
她扮演了一个男子一辈子,在后宫,前朝追名逐利,她一生都在为了巩固男子的权势而为他们做了嫁衣。而这些男子又用自己给予的权力压迫更多的女子,让更多的女子活成不得已的样子。
她的母亲自己也说过“我也曾经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最后她活成一条毒蛇,卷曲了半生的脊梁盘旋在这宫里的每一根廊柱上。
“可史官说,是前朝的女官害了朝政覆灭,百姓流离失所。”容徽摩挲她的指节,低沉地说道。
“男子执的笔怎能写出女子的苦楚与糅乱。”
“他们在放屁!”
“殿下可想好了?”容徽笑笑她语气太急,脏话都出来了,但是她声音愈发轻柔,析出一点听不出的咽声。
景宴的半个手指都浸入到茶碗里了,她捻着白璧转圈,手指上的指纹跟着水痕按在杯壁上,印上去不一会就干了,她的拇指就来回打着圈的转。
“我与你实言,前路艰难,我不能说你我没有性命之忧...”
“我与殿下难道还会分出你我?”容徽双膝跪地,上半身虚抱住了景宴,现在她比弯腰的景宴要稍高出一个头。
“嗯,你是孤的王妃。你离不开孤了。”
是,我从一开始就赔给你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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