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青鹞被母亲抱着坐在大榕树上,她会指着天上的明月,问出小孩子才会好奇的问题。
“阿娘,太阳是怎么来的?”
母亲揉揉青鹞柔顺的发顶,给她讲了千年前献祭自己、拯救了太初的大祭司的故事。
她说,伟大无私的大祭司向女娲娘娘祈愿,把自己变成了照亮太初的太阳。
小青鹞似懂非懂地点头,她挠挠脑袋,“**凡胎,也能像神一样,成为亘古的存在吗?”
母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青鹞,世间不会再有比这还温柔的眼神了。
她放低声音:“会啊,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小青鹞也会成为那样的存在。”
小青鹞短短的手指指着天上的月亮,她冲着天空大喊:“我要成为月亮!”
小孩子的想法永远都是那么单纯,喜欢什么就向往成为它。
母亲笑着将小青鹞搂住,学着她稚气的语气:“青鹞,已经是阿娘的小月亮了。”
青鹞窝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抬头看着那轮圆圆的月亮,她看了好久,眼睛都有些酸涩。
她用小胖手揉揉眼睛,突然冒出一个杞人忧天的脑洞,小声嘟囔。
“天上的月亮,会有一天掉下来吗?”
没有人回答她,母亲靠在树干上,脑袋耷拉在小青鹞的头顶,睡着了。
“阿娘!”
丹鸢站在树下,双手撑腰,脸颊气鼓鼓的:“阿娘,你怎么又带着妹妹坐到树上去了,多危险啊!”
母亲被阿姐的吼声惊醒,差点侧身掉下去,幸好及时抓住了上方的枝干。
小青鹞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被自家阿娘拽着从树上掉下去。她瞧见树下阿姐气鼓鼓的脸,窝在母亲怀里一个劲儿地笑。
真是不靠谱的母亲和姐姐啊!
想起这段短暂的快乐时光,青鹞的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只是这笑容太淡了,哪怕是凑到她的脸上也瞧不真切。
小玄狐在她怀里拱着,翻了个面晒太阳,露出柔软的小肚子。
房檐上,远处有一只纸鸢升起,小巷里响起了孩童打闹的嬉笑声,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
水瓢舀起浸泡木槿叶的温水,轻轻从发顶流下,带走皂角揉出的泡沫。
青鹞一直认为丹鸢的手应该是柔软的,直到她的手指从她的发间穿过,感受到了指尖带着薄茧的摩擦感。
几步外,小玄狐正在油菜花间扑蝴蝶,毛茸茸的尾巴翘起,欢快地左右摆动。
青鹞侧着脑袋,黑色的眼珠随着小玄狐的尾巴微微转动。
眼前是花田里嬉戏的小玄狐,余光中是阿姐素色的衣角,这完全就是她梦中的场景。
她终于舍得放空自己的脑袋,不再去管即将到来的糟糕的未来,用尽全力去感受这一刻家人相伴的安宁。
柔软的细葛布覆在青鹞湿漉漉的头发上,丹鸢扳正她的脑袋,轻轻擦拭水珠。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耳边的水声停下后,就更显得安静了。
青鹞的发质不是很好,有些发黄,发尾还有些干枯分叉,但她的头发很浓密,而且很长很长,就算编成两根麻花辫也能及到腰下的位置。
耷拉在胸前的双麻花辫,是青鹞常梳的发型。
这个发型很简单,不需要特殊的技巧,只要手指捻起几股头发相互交叉就好了,非常牢固,动作幅度再大也不会纷乱。
本来她不应该留着这么长的头发,她应该像老猎户一样,拿一把剪刀将多余的头发剪掉,这样在与野兽搏斗时,她不会因为头发被兽爪勾住而处于劣势。
但她不想这样,她记得母亲的手穿过她发间的柔软,她记得阿姐把她当作布偶梳妆打扮时露出的笑容。她一直留着这头长发,就像她一直在期待她们回家。
她更加刻苦地去练习,手掌的厚茧被刀柄磨破,深色的血痂脱落,再磨出一层新的茧子,日复一日,直到她手中握着的刀能精准地刺进猎物的脖颈,一击毙命。
丹鸢的手指在青鹞的发间游走,她本来可以很熟稔地为青鹞编好头发,但她舍不得,就这样磨磨蹭蹭,一点一点去打磨细节,做到最完美。
她们一整天都待在一起,没有旁人打扰,仿佛忘记了世间的一切,仿佛她们从未分别,只是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回家路。
一起做几道简单的家常菜、互相给对方夹菜,放肆地坐在屋顶晒太阳、偶尔夹杂着几句无关痛痒的拌嘴……
寻常的日子,突然就变得生动起来,有滋有味的。
夜幕降临,云雾遮挡了半面月亮,仰头望去,恍惚以为它回到了正常的弯月模样。
入夜的都城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从上空俯视,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霓虹网,笼罩在大地之上。
青鹞站在喧嚣热闹的街道中间,各种新奇的东西应接不暇,和繁华富贵的都城相比,福镇伫立祭女像的小鸾台简直就是个草台班子。
一名百戏艺人高举火把,含着一口烈酒喷去,炽热的火焰霎时膨胀成一团团火球,从中破开,蹿出一条长长的火龙。
火龙在人们的头顶上盘绕,像是一种吉兆降临,所过之处无一不是迎来热烈的喝彩声。
“吓我一跳!”一个男人捂住脑袋,明白没有危险之后,竟然伸出手想去抓火龙的尾巴。
胖头胖脑的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肩头,兴奋地指着空中腾飞的火龙,向旁边的阿娘嚷道:“火龙,是火龙!阿娘,我想要骑火龙!”
“火龙火龙,飞得高,尾巴扫过要发财!”
一群小孩童手中拿着糖葫芦,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看就是这名百戏艺人让他们这么喊的。
飞舞的火龙燎过青鹞的发梢,周身火焰没有一点温度,就好像一片轻飘飘的赤云拂过,竟带着点点潮气。
青鹞松开暗自握紧的腰侧短刀,在旁边的丹鸢看过来之前,迅速恢复成之前的姿势。
丹鸢的脸被白色的面纱遮住,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眸,她侧过头,附在青鹞耳边,压低声音:“那条火龙看起来是从火球中破出来的,其实只是被人提前在火把的头部藏着一群微不可察的小妖怪。”
她像是怀揣着宝贝的小孩,急于向伙伴分享,悄悄向青鹞透露这个把戏的小秘密。
“当火焰在烈酒的作用下产生火球时,小妖怪便会用灵力包裹一点火焰,排列着飞出去,就像是一条火龙从中蹿出。”
能配合百戏艺人完成火龙把戏的小妖怪,需要三个条件,一是不怕火,二是微小到让大家都注意不到,三则要会飞。符合这些特性的妖怪不多,一般他们都会养一些雾精灵。
初次看见这个把戏时,丹鸢没有青鹞那么大胆,在火龙冲她飞来时,差点用长剑划破它,幸好有人及时阻止了她挥剑的动作,才没有伤到那些可爱的雾精灵。
青鹞虚起眼睛,试图从火龙的烈焰中找到小妖怪的踪影,也许是因为她瞧得太认真,眼睛差点被耀眼的火光晃得重影。
人群还在为火龙狂欢,有其他卖艺人借着这声势展示自己的绝活。
街头卖艺的姑娘放出她的随身佩剑,长剑悬空,剑中亮起一条长长的虹线,挂在剑柄上的剑穗流苏飘动。
长剑从火龙盘旋的尾巴中穿过,带走一点星火,在人群上方飞舞,划出绚烂的线条。
小姑娘抬手掐出一个漂亮的诀,长剑重新回到她的面前,瞬间变大。
她跳上飞剑,却不似寻常的侠客站在剑身上御剑飞行,竟是脚背扣着剑身,整个人倒吊在飞剑上。
小姑娘另辟蹊径的表演方式,显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个倒吊的动作,倒是让青鹞想起了无尽之角的人面蛛,那时她差点被蛛丝穿破胸膛,就是这样躲开攻击的。
一股寒意陡然从小臂升起,钻破薄薄的皮肤,顺着身体深处的脉管,抵达那颗跳动的心脏,一把将其扼住。
青鹞皱起眉头,捂住自己的右臂,隔着衣袖揉搓,试图增添些许暖意。
有人按住了她的肩头,一件披风将她裹住,还带着前人温暖的体温,丹鸢叮嘱道:“起风了,小心着凉。”
丹鸢将自己的披风给她,青鹞下意识是推脱的,她皮糙肉厚,雨林的狂风都生挺过去了,这点小风于她就是路过的小蚂蚁,不过尔尔。
她更在意那阵从小臂而来的莫名寒意,虽然只是刹那便消失了,但她能感觉到,心脏跳动的频率好像悄悄变慢了。
丹鸢已经为青鹞把系带绑好,白色的面纱轻轻擦过她的脖颈,带来柔软的触感。
出门之前,丹鸢特意戴上了覆面的白纱,在青鹞疑惑的眼神中,随便扯了一个听起来合理的借口。
拿着糖葫芦的小孩低着脑袋,盯着地上不同样式的鞋子,在人群中飞快地穿行。
手中的糖葫芦掉到地上,小孩弯腰去捡,有人后退时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差点踩到他。
丹鸢拉着小男孩的手,将他拽离危险。
青鹞一眨眼的工夫,阿姐便只剩一道衣角的残影了,转身就看到她救了一个小孩。她没去看那个小孩,而是首先关心丹鸢。
“没事吧?”
丹鸢冲青鹞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抱歉,我没注意到后面有人。”差点造成事故的男人连忙道歉,说要赔小男孩一根糖葫芦。
小男孩倒在丹鸢的怀中,惊魂未定,迷糊中听见有人要给他买糖葫芦,便下意识跟着人走。
丹鸢瞧着对面的人一脸忠厚老实,不像是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也就松开了揽着男孩的手。
一时的疏忽,丹鸢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面纱被小男孩脖子上的小铜锁挂住。
小男孩一离开,连带着扯走了她的面纱。
白色的面纱滑落,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庞,丹鸢下意识抬手挡住脸,但已经有眼尖的人认出她了。
人群中响起一声大喊:“是祭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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