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路?”
面前的男人扯起一抹笑,似听到何种笑话,脸色骤然变得阴沉。
黑金靴子在面前漫不经心地轻晃,蓝致羽跪在马车座垫下,湿哒哒的头发黏在她苍白的脸上,佛珠特有的松香将她包裹着,但她浑然不觉好闻——长时间的浸泡让她眼皮肿胀,浑身发冷。
佛珠碰撞,松香忽地浓重了些,男人俯身,佛珠特有的松香气息霎时将她包围,幽深的眼眸倒映出她惊惶的模样,他抬手拨开她粘腻的头发:“方才你也听到陛下说的,你的期限只有一年,旁的……都是死路。”
松香味不过短短一瞬便消失殆尽。
男人挺身与她拉开距离,眉头紧蹙,好似触碰到污秽之物,随手抄起帕子逐一擦拭触碰过她的手指:“从何处来?”
缠满的佛珠占满了她的视野,面前的男人阴沉着脸,仿佛触碰到他的逆鳞,稍有不慎就会把她扔回海中。
蓝致羽抿唇:“二十一世纪的南陇镇。”
“目的。”
“没有目的。”
男人看起来对她的回答颇为不满,居高临下,连一个眼神都不屑再给她,漫不经心道:“有何能耐?”
蓝致羽察言观色,斟酌着道:“养殖海鲜……算么?”
男人沉默不语,气氛凝滞,久到马车的摇晃让她神经开始放松,一不留神竟让困意抢占先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她本是南陇镇几百个养殖场中的一户,和其他养殖户一样,都是靠海而生,因渔而兴。
然而一场台风让海洋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怪物,猝不及防卷走深海养殖的最新研发成果,夺走家庭顶梁柱的宝贵生命。
她就是为取一号鲍鱼养殖笼被卷进深海的。
远方的呼救淡去,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她的身体竟快速被外力拉起。
水流冲刷下,一只有力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提着她的领口,叫她突如其来见了天光,却又在她呛水咳嗽时丢垃圾似的将她扔到海滩上。
“可还活着?”
淡漠冰冷的声音冲破嗡鸣,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入目便是一片灰黑色的荒芜,浪潮阵阵冲刷着细沙,留下深色的弧痕。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隐匿在黑袍尖帽下的这张脸——那是一张较为苍白的脸,显得他的瞳很黑,但眼睑处却是泛红,鼻梁高挺,唇也不算有血色,却是莫名的艳丽。
也就是这样容易令人放松警惕的人,介绍工具似的地向黎国皇帝陈述她的用途:“此女命途有异,引动星轨偏移,有破局之相,或成逆转国运衰微之关键,臣以司命国师之位担保,此女两年内,必成大器。”
皇权与神权之争乃是历朝常有的事,少年皇帝哼笑,甩袖道:“便按国师所言,如若一年内此女无所建树,国师便不必再拿父皇与我说理了。”
……
“啪嗒”一声,珠子碰撞之声混乱了她的心跳,她终于有了劫后余生之感,大口大口地喘气,面前的一切忽然变得鲜活。
马车仍旧在晃。
男人的右手手腕被佛珠缠满,左手手指摩挲着类似罗盘的物品,上面画着她看不懂的文字符号,布满了沟壑,有血红色的珠子在其间滚动,方才就是它发出的响动。
她从小生长在海边,每逢出海,人们都会用命格星盘算上一卦,无论灵验与否,都是求个平安。
因此她笃定,这定是某种算卦之法,也逼着她认清现实——她穿越了,还穿到了一副被当成祭品的身体上,而面前的男人是审判他的国师……等等,他的手,怎的会垂在她面前?
她猛然直起身子,后知后觉,她竟靠着男人的腿,睡着了?
黑金靴子在她眼前晃荡,虽未抬头,但她清楚地感知男人的目光定是锁在她身上,气氛再度凝滞。
她方才迎着男人施加的威压,试图与他谈判,尝试着讲述她来自另一个朝代、另一个不同的国度,请求他放她一条自由生路,但男人毫不犹豫地驳回她的请求。
国师说,她必须在两年内有所建树,让经济长时间走下坡路的黎国,重新恢复生机。
蓝致羽往后挪了挪,尽量与他保持一掌的距离:“黎国靠海,我可以发展海洋养殖。”
国师盘着手上的佛珠,双腿不动声色地从并拢换为交叠,有些不耐:“本国靠海,海物捞之不尽,用之不竭,怎的用你来算计。”
“那可不然!”这国师口口声声将“民生”二字挂在嘴边,不过花架子一个,哪真正下过基层,海鲜怎的叫他说成随便撒网一捞便成的事?
她当即清醒,义愤填膺道:“ph值、湿度、温度……皆是养殖必须慢慢调整的数值,否则品质皆是下等,怎还有人买卖?”
手中盘串的动作一顿,国师掀起眼皮懒懒扫她一眼:“着实未听闻这些,你需要何物辅佐?”
“给我划一片滩涂即可,饲料后续调配。”
国师倏然冷笑:“你说的头头是道,两年之期足以让你拿出真本事——望你是真有些本事,否则……”
她四指并拢:“否则罚我母单一辈子!”
佛珠在他手指间来回滚动,他严词道:“你既要滩涂,那我便上报陛下,叫他将你死后‘穿越’来的那片滩涂赐予你便好,好叫你时时刻刻记牢你的使命。”
被押送回国师府邸后,蓝致羽便被安置在一处偏僻院落,说是院落,更像是一间常年放置杂物的库房,家丁轮番抱着书册在木屋内堆叠成小山,连她下榻之处都难以寻觅。
老管家念她刚遭投水之祸,命人铺了一层厚茅草权当床铺,语气带着几分怜悯道:“大人吩咐你在此学些规矩,增长学识,晨起露寒,注意保暖穿衣。”
她信手取下几本书册翻阅,眉头愈发蹙紧。
《天易经》、《海富论》便罢了,《夔年女诫》怎的也强塞给她?
她逐帧回想,她至始至终就未曾冒犯过这国师大人,分明是刻意刁难,强加之罪!
一股无名火烧起,她索性将层层叠叠的书往“床”尾一推,混沌中昏睡过去,醒来时便发现桌子上放置着精致吃食,好在国师在这方面确实不曾亏待过她。
明知这般消极抵抗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师来说不痛不痒,但她仍旧执拗地与这国师抗衡,转眼便这样僵直着身子过了一旬。
阳光自窗沿缝隙泄进屋内,驱赶晨露附着在茅草上的潮湿,带出一阵清香。
蓝致羽动了动发麻的手脚,倏然触碰到脚底的坚硬书册,后背僵硬的肌肉被拉扯到,酸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忽而天光乍泄,屋内的草香味争先涌出屋外。
门被从外推开了。
她对于国师的印象只停留在初见时那双阴蛰黑眸,已有些时日未见,如今他换下祭袍着白色常服,袖口与衣摆皆绣上繁复云纹,雍容华贵之感与她狼狈不堪的丐帮形象对比鲜明,心底那点不甘又冒出头来。
她静待国师大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批判一番,然国师居高临下俯视她,扫过满地狼藉,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如常:“辞岳滩今日起便交由你去打理,今日起搬至偏房。”
她眉头一跳,不可置信地从上到下打量他,揣摩他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却见他脸上无丝毫裂痕,唯有冰封般的平静,宛如看一孩童胡闹罢了。
她觉得无趣,正暗自撇嘴,男人却突然开口:“当真何规矩都未曾学会,须拿惟德是问。”
惟德便是那不错的老管家,这冰冷话语植入她脑中,扩散出老管家被按压在地上棒打的血腥场面,一个寒颤过后,她慌忙道:“是是是,我不懂这古代的规矩,但我学,我学总行了吧?”
男人未曾再言语,但眉眼低垂,眼皮压着黑瞳,眼睑出的红似乎更深了些。
他不会真生气了吧?不对,不就是要让他生气么?
好在国师状似不耐与她过分纠缠,只冷声吩咐道:“每日马车接送,不得误了时辰。”
她稀里糊涂再次被引导塞进马车,颠簸着驶离皇城的繁华,她多次掀开帘子往窗外望去,直觉总有目光紧盯着她,虽未见人影,然越往滩涂去,车轮滚过的痕迹愈发重,偶有碎石坠在轴痕上,显然于那片灰黑的土地格格不入。
来人似没有恶意,更像是监督她的动向,是朝廷派来的人么?
咸湿的海风再次扑面而来,熟悉感让她倍感舒适。
当马车再次再广袤荒凉的辞岳滩停下时,她的心境已然不同于初次——上次是绝望中抓住浮木的仓皇一瞥,这次则是带着初步规划和审视评估的目光。
这片灰黑的海滩状似荒芜,却是育养了一片郁葱的红灌木,她蹲下捧起土壤在掌心碾压,沙土并未随着揉搓一下散了开来,又将手伸到微凉海水里拨弄,温度正是贝类与鲍鱼养殖的适宜温度。
正准备取样,余光瞥到不远处灌木丛中有黑色绸缎一晃而过,她勾勾嘴角,起身朝着灌木丛的方向招手:“兄弟,既然来了,搭把手呗?”
浪潮拍打岩石,打出细细白沫。
那头沉寂良久,海风拂过轻压灌木,蓝致羽极其耐心地等待回复,终于灌木丛中两个黑色高大的身影冒头,一前一后朝她走来,待看清来人后,她扑哧一声笑出了出来:“怎么又是你们两个?”
从灌木中徐步走出两人,身量出奇的一致,黑缎缠身,身后负剑,下半张脸均带着黑色面具。
她可忘不了这两人的模样,刚穿过来那会,国师大人让他俩暗卫押着她,将她丢来丢去,好不狼狈。
此刻他们先前威风模样不再,两个人反握住剑柄局促地搅动手指。
蓝致羽心中好笑,道:“暗卫当成你们这样,倒也实属罕见。”
“姑娘!”左边那位忽而作揖低头,“烦请莫要让尊主知晓我等监管不力……”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右边那位用手肘撞了他一遭,将人撞得一个踉跄,“分明是尊主让我等护好姑娘,何来监管一说?”
蓝致羽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暗卫,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努力让自己显得严肃:“监管也好,保护也罢,既然来了就别闲着,兄弟如何称呼?”
“初三。”左边的指了指右边的。
“初四。”右边的指了指左边的。
她属实无奈,吩咐初三去寻呼吸孔,叫初四跟着自己记录数据。
两名暗卫面面相觑,她甚至能从那面具底下看出二人的尴尬,显然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们的任务会从刺杀转变为挖泥。
蓝致羽偏头:“不会?”
初四点头。
“不会可以学嘛。”蓝致羽丹凤眼眯起,狡黠地拔出初三的剑,在湿土上指了指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孔洞,“两位大人既不想让你们尊主生气,那就要做点什么……看好了。”
她用剑尖从孔洞往下一插,将土拨起,里头现出一条狭小通道,端详片刻,果断在沙地上挑出一道横线,将剑交还给初三,拍掉手上的沙:“这就是贝类的卧沙痕迹,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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