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的宗门主殿内,静悄悄的,阳光透不进窗,几缕暗影在闪烁着。
掌门叫他过来,一则是为了训斥。纪无忧静静的听着,略微低下头,不与掌门对视。
不用猜,也知道。纪无忧犯了大过。
纪无忧聆听着教诲,待掌门说完之后,道:“掌门师兄,师弟知错,连累了宗门弟子。”
听到这些话,掌门沉默一瞬,道:“岂是你之过?”
纪无忧不说话。
掌门突然道:“司忘尘还活着?”
纪无忧称是。
掌门又道:“可真?”那鬼雾迷阵……时会让人产生幻觉,万一只是师弟碰巧入了幻。
纪无忧毫不迟疑的说:“真”。
听到这肯定的回答,掌门当下神情凝重,恨恨的拍手道:“好!”。他想:好好好!居然还活着,怎么能够活呢?!
掌门脸上不带任何笑意,皱着眉头想,等仙门大会后,再另行商议……
至于无忧师弟……
从他见到纪无忧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了然了纪无忧修为没了。
一个修士,修为没了,可悲。
忽然又想到众仙门百家已经得知了鬼雾迷阵的风吹草动……
于是掌门说:“修为没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师弟曾为仙门尽心尽力,绝无二心。现在该好好的清静清静了,休养生息。正所谓少年出豪杰,出风头的事,让那些少年人去吧。。”
这一通下来,纪无忧沉默,他并不知道如何去答,他该怎么答?
纪无忧勉强道了一声:“师兄……”,忽然间,肩膀被拍了一下,一瞬间的转头,纪无忧的双眼正与掌门对视上。
那双眼睛已有些许浑浊与血丝。
掌门道:“仙尊之位,舍了吧……”
纪无忧愣住。
可以舍吗?
如何舍?
怎么能舍弃……
掌门道:“一个没了修为的人,谈何当得上仙尊?”
“历练护不住弟子的人,又谈何当得上仙尊?”
“现在连新入门的弟子修为都不如的人,如何当仙尊?至于仙门那,师兄自会同他们说。”
……
……
……
纪无忧道:“多谢师兄……难为师兄了……”
——
自从那日之后,掌门便对外宣称,挽世仙尊,在位太久,愿自退位,希能者居之。众宗门大惊,纷纷寻求缘由,或是旁敲侧击的打听。
他们是不愿意纪无忧退位的。
不能退。不让退
即使掌门对外宣称之后,可众仙门强行压下了这个消息。
纪无忧必须是仙尊,也只能是!
对于外界的事,纪无忧无心打听,也无法打听。
他真的被困在了这里一样……他像一个颐养天年的老人,只得静静的修养着,不让走动,得在挽世殿。
掌门说,师弟尽管修养就好,其余不用打听。
就这样,一连呆在殿内几十天,再也没有出去过。
旁人进不来,他出不去。
每日喝着掌门师兄送来的汤药,汤药是苦的,泛着褐黑色,闻起来有股茶香,但却实在难以下咽。
纪无忧并不愿喝。他对掌门说,和汤药无益,不如免了。可每一次掌门师兄却总道:多喝些总有利于调理身子。
纪无忧曾问掌门师兄,萧遥如何?
掌门的回答令他现在还记得,他说萧遥醒了,刚醒的时候,闹那北冥峰不太安生……后来在那里待了几日,吵着说着要回来。不过后来倒是到着恢复正常了,只不过性子淡了些,到时日日练功练剑,每刻都不曾停歇。
对于萧遥,纪无忧愧疚。便时常问掌门,掌门的说辞一直都是:尚好。
他问:“外面天气好,想出去走走”
掌门道:“在宗门内走走也好。”
纪无忧:“……”
于是,掌门特地寻了一日带着纪无忧去宗门后山逛了逛,那里很美,有群山溪流,百鸟飞,万兽息。
不过却没有半分人。
纪无忧道:“怎么不见弟子在这里修炼了……”
基本每日都有弟子来这里练剑玩耍,怎得今日逛了这大半日空空无人?
师兄干的?
他不知道,所以纪无忧问。
掌门师兄道:“仅今日特地下了禁令,任何弟子不得进入。”
……
这些日子里纪无忧常常喜欢坐在摇椅上,看着窗外的灵草,觉得那一抹绿很是刺眼,让人欢喜。
又时时拿一些画本子看,画本子的内容倒也大同小异。
其实原本都是没有的,摇椅是掌门的,画本子也是掌门……
基本上的新鲜玩意儿,全都是外来的。
纪无忧看着那新鲜的玩意儿,刚开始看时不想碰,后来便也得了趣,有事没事边看一看,玩一玩。
摇摇那拨浪鼓响,碰碰那萧笛吹一曲,不过吹的很难听。
因为他从没有学过。
只因最近空闲,无事可做……
突然之间,纪无忧猛地察觉到有人,皱眉回头一看,发现一人静静的在他背后看着。
纪无忧往后看去,发现是宋师兄!
纪无忧激动大喜,立刻站起身,喊了一声:“师兄!”不怪他如此激动,只因在几日中,唯一看到的活人就是掌门,掌门曾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来这,也不许他出去。
何曾看到过别的师兄姐弟?
纪无忧喜道:“师兄是如何进来?”
“掌门师兄今日我允许见。”
宋慕寒突然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很久,最后道:“等仙门大会过后,师弟离开宗门,宗门早已为师弟寻了一个好去处”
说完,不去看纪无忧,看向别处。
纪无忧很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纪无忧平静的说道:“为什么?”
宋慕寒解释道:“等到仙门大会之后,各宗门将会联合去围剿鬼雾迷阵,宗门修为高强的修士都会前往,等到那时候,宗门外强中干,若是再有魔族趁机来袭……恐怕师弟在,不安全。”
那魔族早已与司忘尘勾结,狼狈为奸。且魔族对仙门可谓是虎视眈眈,犹狼见肉!最近魔族内部有大动作……
别看仙门管辖内和平盛世,也不过是虚假的和平罢了……
一旦百姓被煽动起来,可谓是船翻马仰,能有几日活头?
这一场仗,是必打的!
掌门让他今日来见纪无忧,为的也是如此。
掌门师兄自己不愿说,他宋慕寒亲自说!
师弟必须走,一定要走,不得留下,速走!速走!
纪无忧道:“若是真的到那时,仙门能有几分胜算?”
“六分”
纪无忧说:“师兄……我是累赘吗?”
纪无忧想,他是。他确实是。现在的纪无忧,以无傍身之力……如果不走的话,留下来,还要让他人保护,甚至还会被当成人质挟持宗门。
但走,又太过憋屈了……
与其说是好,倒不如说是酷刑了。
纪无忧自嘲的想:他不愿活,何况本身这里就是个幻境,又何惧生死?
大不了,若真到那个境地!
他必不会让任何人为难,定先自行了解了自己!
纪无纪道:“师兄……我不愿走。”
宋慕寒怒道:“你不走,难不成还想被劫持吗?让宗门为难吗!让世人看到了,要怎么说?!倘若你被魔族抓到,宗门如果不救你,世人怎么看?天下人怎么看?师弟,你走吧!现在就走!不要留在这了!”
“师弟!不要让宗门为难……要以大局考虑。现在不是当好人,当君子的时候。若是师弟一意孤行,那恐怕曾经的仙尊之位怕是徒有虚名!是小人!谈何君子!”
纪无忧呆滞的听着宋慕寒的话,不知为何滑落一滴泪。
怎么会哭……
宋慕寒怔住。
纪无忧道:“对,师兄说对了,我是徒有虚名,我虚情假意,我小人,我本就不是君子。君子有六德,我皆无,又何来的徒有其表?”
是君子吗?
不是。在与人交手时,他会用阴招,三九流的功夫,他也会。在鬼雾迷阵时,他与司忘尘交手,使了阴招,还骗了人。
他想杀司忘尘,他恨。
可为什么最后只是点住了他的穴道?
因为他杀不死司忘尘,如果能杀了他,必不会手软。
他真的关爱弟子吗?
纪无忧想,好像并不是。否则就不会连着数年闭关,将弟子委托给他人。
他不是神,不是圣人,不是好人,他只是人,被强行压下自己私欲的人……
天底下没有绝对的恶与善,司忘尘恶吗?
纪无忧不知道。
杀师兄,杀师姐,杀掌门,残害自己的亲兄弟,背叛宗门投靠魔族。这不是恶吗?但对于魔族人来说,就是善呀!!!
司忘尘善吗?当初在鬼雾迷阵中,他原本可以杀了自己,杀了萧遥和司靖。可并没有,司忘尘对自己并没有痛下杀手,哪怕他只是戏谑想要看出好戏,可是终究并没有脱下杀手,不是吗?
对于自己可不就是仁至义尽了吗?!
君子的概念是什么?小人的界定又是什么?
……
不知为何,纪无忧开始越发的讨厌一切,讨厌为何这里只是幻境,讨厌自己只是被人捏造出来的幻,讨厌接触到的所有的事情都是虚假的。
所经历的所有一切,全都是另一个人的,而自己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
他恨沈怀玉是误入这里的人。
他恨司靖是人。
他恨……
他恨自己为何不是人?
是谁打造的这一切,是谁塑造的这幻境!
他不理解……
恨了半天,纪无忧觉得自己疯了。
疯子!
去死去死!
有本事他娘的弄死我!
※※※※※※※※※※
他骂自己,也骂着别人,倒也觉得痛快了。
痛快了,也就不恨了。
哪来的恨呐?其实就是纪无忧心里不痛快,发泄出来就好了,又恢复如常了。
平静下来之后,他突然哈哈一笑也就释然了。
他静静的看着宋慕寒,突然笑着说:“师兄,一起死吧……”
宋慕寒直直的呆在了原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式的纪无忧,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这不是他!
宋慕寒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人,依旧的容颜,依旧的白发……
仿佛不曾变过。
宋慕寒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
纪无忧平静地说:“师兄,一起死吧,好不好?”
“啪——”
纪无忧瞬间身子被打的侧过身去,左脸瞬间红了起,力度之大,可想而知宋慕寒是生了多大的气。
巴掌响的那一刻,宋慕寒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手。
纪无忧突然笑的很大声,泪水瞬间顺着脸颊滑落,边笑边哭的道:“……我不想活了”
宋慕寒怒道:“你疯了……”
纪无忧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一连说了好几个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疯了,是疯了吧?
纪无忧直直的看着宋慕寒,宋慕寒愣住了一秒,最后缓慢的目光与纪无忧对视上,在他深褐色的瞳孔之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
纪无忧一字一顿道:“回去吧……”
“……好。”
最后,宋慕寒离开了,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说:“以大局为重”。
纪无忧静静的看着师兄离开。
夜深人静,纪无忧也觉得自己很荒唐,为什么这么荒唐?
他怎么胡乱发脾气了呢。
他萎靡的将自己缩在一团,泪水浸湿了衣衫。
纪无忧哭了。
是,是很窝囊,但他就是哭了……
胡乱的擦拭眼泪,纪无忧想回家了,他想回家。
家在哪里?
他没有。
……
迷迷糊糊睡去,迷迷糊糊的醒来,醒来发现自己还蜷缩在这,在这冰冷的地上……
浑身上下使不上任何力气,最后试探性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很烫很烫。
纪无忧想应当是生病了。这种感觉可当真是奇妙,在他是修士之日起,就不会得温病了。
今日得了,倒也很开心。开心的点呢,就在于,他病了。
纪无忧蜷缩在地上,不想起来,真的不想起来,就想这么待着睡过去。睡过去吧,不要醒来,不要醒来。
……
最后今日下午的时候,掌门来了,掌门将他放在床榻之上,喂他喝药。掌门说了很多话,可纪无忧都听不清。
只睡了很久很久。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那么枯燥,除了躺在摇椅上,看着窗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不想束发了,就这么静静的任由着白发散落在自己的腰间,玉冠是静静的落在地上。
时间过得倒是极快的。到了这一天,掌门亲自来了,带了新衣,替他束发。
纪无忧像个提线木偶一般提,任由着掌门替他打扮。
“我真的能走吗?”纪无忧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如死灰的说。
掌门的手顿了顿,勉强说:“我会尽力保你。”
“掌门师兄,仙尊的虚名我都脱不下来,他们会让我走?”
掌门仍道:“我会保你。”
纪无忧沉默的闭起了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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