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到处是浓烟和惨叫。
我什么都看不清。
烟呛进我的肺里了，好难受。
原来死掉离我这么近。那么今天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叫任空的混蛋了。
有什么东西在缠着我的身体……好烫，是火吗。
直到在医院满是噪音的走廊上睁开眼，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没死。
伤患太多，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的病人只好被转移到这里。
我恹恹地拔掉扎在手上的针头：装什么，其实是要把好的监护室留给那些教职工子女的吧。
太阳大得刺眼，但我犹豫了仅仅几秒钟，还是决定出去，因为这里真的吵死了。
到处都是人，或是病患，或是家属，总之大家都成群结队——除了我。
不过这有什么，我早就无所谓了。
喷泉后面没人，或许可以在那里躲着凉快一会儿。
在我马上就要踩上喷泉后面的绿地时，才发现居然有人先我一步找到了这个清净的好地方。
是程至须。
我认识他，一中吊车尾的痞子统共也没几个，大家每次聚在最后一个考场，一来二去的，早就熟悉了。
但他很奇怪，长了张好脸，却没人搭理他。他自己也从来不见得有要和谁建立交集的意思。
我听说过关于他的传言，什么被包养啊，什么搞同性恋啦，真的又假又恶心。
现在他一个人躲在喷泉后面，孤零零的，在我看来分明和我一样，像一只找不到家、被丢弃的大狗。
喷泉挡着太阳，也刚好挡着我。
他看不到我在看他，我却能清楚地从这个角度观察到这个以往和我的生活从不曾有过联系的男生。
不过这话也不尽然。有一段时间，我对他还挺感兴趣的。
可惜我这人比较怂，不做没把握的事。他那时一副对什么人都挺淡的样子，我才不想自讨没趣。
他好白，即使在阴影下面好像也看得到血管。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鬼使神差地，我朝他走过去。
程至须听到声音抬头，恰巧和我对视。
“一个人？”
我挑眉问他，但没想过得到回答。毕竟他一直都是一副比我还讨嫌的丧气样。
不想，他竟往旁边挪了块地方，而后试探一样抬头看我：“嗯。要坐一会吗？”
我感到吃惊。这没什么好犹豫的，我痛快地贴着他坐下。
他身边似乎有一股凉意，坐在这儿让人很舒服。
“我认得你，任空，是吗？”
让人意象不到的事居然一桩接着一桩，他居然会记别人的名字？
我朝他露出个笑：“猜对了。我也认得你，程至须。”
他很明显地错愕一瞬。
我看见这个反应，感到有意思，于是又说：“怎么样？我还知道你平时没什么朋友，大家都讨厌你，对不对？”
这话讲得真是难听，我期待从他这张惨白淡然的脸上看到难堪的表情。
不过并没有，他听完后认真思考一会，才郑重地向我点头：“是的。”
我那点恶劣的坏心思顷刻间有些动摇，像光着身子想要报复社会的变态被一个几岁大的小朋友捏着糖问“哥哥你冷不冷，要不要穿衣服”。
程至须长得真的很漂亮，但刘海蓄得有些长，遮住了额头和部分眼睛，平白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气质。
不是忧郁，就是阴冷。
我猜这也是他并不讨喜的原因之一。
但也不应该啊，为什么现在出了学校，他还是一个人待着？
难不成跟我一样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这次我没敢问，生怕再对上他那双直白的、好像真的只是在回答一个问题的眼神。
“你为什么一个人呢？我以为你会去找你的朋友。”他看着我。忽然发问。
我懒散地笑了下：“什么朋友，一个二个起了火跑得比谁都快。”
学校着了大火，所有人都忙着逃命，谁顾得上谁啊。
他回正头，若有所思地应了声。
我以前没了解过他，不过现在这人对我好似有股见鬼了一样的吸引力，让我忍不住想再深入地触碰他。
既然他愿意跟我说话，还记得住我的名字，那说明对我是没有那么抗拒的吧。
我暗暗在心底策谋。
“你想跟我说什么吗？”他温吞地开口。
“没有。”我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看？”他又转过脸来对着我。
我刹时僵住——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入迷时是怎样的痴态。
“喜欢你呗，”我很快调整好表情，笑嘻嘻地说，“喜欢谁就爱盯着谁看。”
他应该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一下子有点受宠若惊。
接着，我那点坏心思又涌上来。
“我喜欢好多好多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瞬间，他眼睛中刚刚生出来的活气又灭掉，像是条挨了主人奚落的小宠物。
以前没发现这个阴郁男这么可爱啊。
想到这里，我虚情假意地在心底痛斥自己的恶趣味。
不过旋即，我又大大方方地安慰自己：逗弄他，那又怎样？没有链子的野犬，既然让我遇见了，那当然是想遛就遛了。
“交个朋友吗，程至须。让我当你的第一个朋友，怎么样？”
话音刚落，我捕捉到他的睫毛颤了颤，不太明显，因为实在是被流海遮住了大半眉眼。
这真是很奇妙，原来看一个人因为我的一句话而抑止不住地情绪外露是件这么让人爽的事。
“真的吗？可是我不是一个会被喜欢的人……”
“说什么，我就很喜欢你。”我循循善诱。
“可是我们只见过一面……”
我半开玩笑地回答：“一见钟情呗。”
岂知听完这话，他疑惑地轻声问：“你是同性恋吗？”
我尴尬地嘶了声，不轻不重地杵了他一拳：“搞什么兄弟，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啊，好吗？”
程至须的身体真冷啊，看他的脸那么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也不知道会不会连我刚才那一拳都觉得痛。
“好吧，那你是我第一个交到的朋友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好哄的人，这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最后约定明天这个点还要来碰面。
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我一直在旁敲侧击打探他的过去。
结束后，我哼着没有旋律的调子回到病床上。
任斌无措地站在走廊上四下寻找我的身影——五年前他把我从孤儿院里接回来，认我作养子，让我跟他的姓从此有了一个“家”。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我是个没把这个所谓的“家”当回事的人。
我没太明白，有什么好认真的呢，老头子今年六十多了，身体又不好，说不准哪天就没了。
把我从孤儿院里接到这里，不过是从原本的阴影里拉出来换到另一个看不到阳光的地方罢了。
“爸。”我喊他，他听到我的声音匆匆跑过来：“醒了？怎么一个人跑开，有不舒服吗？”
这些关心的话让我无所适从，只好故作不经意地跟他错开身体坐回到病床上。
“都挺好的。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那你再在这儿休两天，我们再……”
“1076号家属，小声一点，这里不止有你一个！”
我低头看了一眼，是我的床号。
整个走廊明明都乱糟糟的，可是那个护士偏偏只点了他的号。
任斌的表情一下子难堪起来。我习以为常地看向别处：拿他这种没什么能耐的老头开涮，是这里的人最会做的事。
“我不住了，今天就回家。”
“这怎么行，”他忙说：“钱爸会处理好的，你再休两天吧。”
“不用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走吧。”
我下床，开始收拾自己不多的行李。
任斌自知拦不住，只能沉默着跟我一起干。
我从未抱怨过他给的条件不好，因为我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同时我也很感谢任斌，他不会在我面前哭穷或是内疚地跟我道歉。
我可不想陪他演那些煽情的马戏。
把学生证塞进书包时，我这才想起来程至须。
我们住的老居民楼和这家医院离得很远，任斌不会同意我拖着现在的身体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的。
这要怎么履行跟他的约定呢？
一时间，我拿着学生证顿在原地发呆。
老头子帮我收拾好了以后注意到这里，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来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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