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宁小区和昨天我离开时一样,依旧清冷得几乎没什么人烟。
我打算给程至须一个惊喜——他一定不会料到我今天会来找他。
待会猝不及防在门口看到我,指不定有多开心呢。
这样想着,我提着两听可乐乐滋滋地往里走。
正计划着过会怎么和他说,一个速度很快的人形突然从拐角冲出来,整个人砸在我身上。
我被撞得发懵,踉跄着退了几步,被身后的墙上反弹回来以后才堪堪稳住。
“又是你?”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这才看清楚对面的人——正是昨天巧遇的程钰女士。
“姐姐你不是去给侄子哭坟去了么?怎么跑得这么急,像身后有鬼追一样。”我不太高兴地按住被撞疼的后腰,说。
她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个阴恻恻的笑:“是啊,还真是让鬼撵了。这小子坟让人掘了,尸体还没凉透呢,就蹦跳着出来害人了。现在可就在这小区里,你还敢进去玩吗?”
听着像小时候在福利院里,院长妈妈吓唬小朋友的路数,我朝她乖巧地笑笑:“不敢了。我朋友胆子小,我进去把他接出来就走。”
见我不听劝,她无奈地摇摇头,末了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黄符来递给我:“行了,你随便吧祖宗。这东西收着,跟你朋友一人一个,到时候可别说姐见死不救。走了,拜拜!”
毕竟是好意,我没再多考虑,把两张黄符卷在一起一把塞进兜里,回头看了眼跑得没影的程钰后,又继续往里走。
今天天阴,这才下午四点多,外边已经见黑了,这么看来倒的确有点怕人。
不多时,我突然刹住脚步——
有人在身后叫我。
我听得到。
可是除了那道若隐若现的呼唤以外,我感受不到一丁点动静。
这个地方会有谁认识我呢,无非是刚好出门的程至须,可能碰到我不敢认,只好试着喊两声。
思及此,我壮了壮胆子,终于慢慢回头看。
可身后除了空荡荡的胡同道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我咬牙,拳头逐渐握紧,心跳开始疯狂加速。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出现在我的余光里,放在我的右肩上拍了两下。
“任空,你怎么在这里?”
程至须凉薄的嗓音乍现,我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开口时才发现,喉咙早已涩得不像话了:“程至须……我来找你。”
看着他伸过来想要触碰我的手,我几乎是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在胸前,恨不得整个人和他连在一起。
刚贴在一起的一瞬间,他却突兀地颤了一下,接着和我分开。
“怎么了?”
“没什么,”他偏过头,像在压抑某种情绪:“你路上…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光线太暗,他的碎发又遮住了眼,我没法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该属于他的眼神——像是——阴狠?
一路上也就碰见了一个人,而且确实怪。
我如实把和程女士的三面之缘讲给他。
语毕,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黄符:“是这种吗?”
当时我没仔细观察,就囫囵地扫了两眼,估计也差不了太多,就点点头,把口袋里的也拿出来递给他。
接过黄符,程至须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我看得不真切,想凑近时,他已经恢复如初了。
“我的这两张给你,你的我帮你保管,好不好?”
我无所谓地拜拜手:“你想要就都拿着吧,我不太感兴趣。”
“对了,她说的那个、在小区里乱跑害人的……鬼,你怕不怕?”
我笑出声来,上下打量他一眼,早把刚才自己被自己吓得心神不宁的场景抛在脑后:
“你害怕?这种一听就是吓唬人的,听听也就算了。”程至须也不知信了有没,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总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但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
我说:“回去吧,越来越晚了。”
“我心情不太好,你愿意陪我在外面走一会吗?”他微笑着看我。
我没有察觉到异样,痛快地答应了,陪着他往回走。
“你今天忽然过来。的确是让我没想到。”我们俩一前一后走着,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
我正为此洋洋得意,却偏偏装出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足够好到想见面可以直接动身的程度了。你很意外吗?”
“是啊,很意外。”他转身,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来得这么突然,我会担心你看到什么接受不了的东西而崩溃。”
光线太暗,我太努力地想看清他藏在阴影下的眼睛,因而没太听懂他的话:“你在说什么?”
不过没等我看清,他又转回身去,语气如常:“没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身边的温度降得很快,几乎冻得我要发抖了。
“程、程至须,你有没有觉得变冷了?”
我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企图劝他要不回家去。
就在这时,身后两束微弱的光闯进视线,我被突如其来的刺激惊得叫出声,后退着跌了一步摔进程至须怀里,狼狈地扭头去看那两束光的源头。
是一条黑狗,看上去还不小,正恶狠狠地盯着我们站着的方向。
“怎么会冒出一只狗来!”
我慌乱地叫道,捏着程至须衣角的手都出了汗。
“要跑吗?可是我听说狗只会追害怕它的人?”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身后的程至须始终没有说话,我只当他是在想解决办法,并没有深究。
黑狗伏着前身,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呼噜声。
直觉告诉我,它这是准备攻击的姿态。
气氛越来越焦灼,我顾不上许多,攥住程至须的手带着他慢慢向后踱步。
黑狗随着我们的动作暴起,咆哮着扑过来。
一声尖叫卡在我嗓子里,我下意识转身,面朝程至须的方向,把后背留给黑狗。
它的两条前腿力重如千钧,蹬上来时我几乎被踹得吐血,连带着程至须一起重砸在地上。
有程至须的身体垫着,我并没有感觉到太痛,只是唇下柔软的皮肤让我不合时宜地气血翻涌——他的脖子好白好软,往上一点就是他的下巴,往下一点是他分明的锁骨。
我不敢深想,赶紧直起身想要趴起来,没想到身后那条作恶的大黑狗忽然又有了动作,重踏在我肩上,踩得我闷哼一声,失力地倒下。
不偏不倚,这回竟直愣愣地朝身下人的脸摔去。
黑暗中我看到他狭长的眼睛又黑又沉,偏又让人猜不出其中的情绪。
直到距离那苍白的嘴唇不到一指时,我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会躲。
可是并没有,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倒是我临阵脱逃了。
最后只堪堪擦过他的嘴巴,停在嘴角处,被他左颊的虎牙硌得痛哼一声,埋在他身上倒吸冷气。
虽然的确是亲到了,但我又不是故意的。
况且我最后也及时刹车了,为了力挽狂澜甚至让自己被嗑伤。
我心虚地回味,一时却也不敢抬头,全然忘了身边还有杀凶神恶煞的大狗。
身下,程至须倒是从善如流地伸手拍了拍我的背,像在安抚,又可能是因为磕伤我而表示歉意。
片刻后他才开口:“好点了吗?起来吧。”
接连被狠踢了两脚又负了伤但,我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再支起身。
但扪心自问,我知道这也少不了我自己心里有鬼,没脸见人的原因在。
被他护着脑袋扶起来时,我怨恨地又哼了两声,既恨自己没出息不争气,又恨这人坦坦荡荡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知何时,刚才还穷凶极恶的大狗这会竟已经老实下来了,甚至夹着尾巴往后退了两步。
程至须随手捡了个石子朝它抛过去,正中前腿。
黑狗呜咽两声,贴着墙跑了。
我目瞪口呆地目送这条变脸如此之快的恶狗怒从中来,捂着嘴羞愤地骂了句脏话。
“流血了吗?我看看。”
程至须收回的手拐了个弯,捏住我的下巴。
鬼使神差地,我竟也没躲,由他碰了。
“好像是破了点皮,痛不痛?”
他这么一说,我才后知后觉地尝到一丝铁锈味。
“还好。你怎么也没躲一下,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我用舌头顶了顶发麻的地方,抱怨道。
他歉疚地缩回手,说:“抱歉,脑袋没听使唤。”
我没听懂他这话的言外之意,站起来由他搀着,一瘸一拐地回到他家里。
时隔一天,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我总觉得好像比昨天乱了很多。
“你拆家了吗?”我讶异地问。
“没,”他步子没停,领着我上楼,“可能昨晚没关窗,有猫溜进来了。”
猫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我暗暗想,也没多纠结,很快抛到脑后。
刚才大黑狗凶狠的样子真是给我留下了点阴影,以至于到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
“你家附近经常有这样的狗出没吗?怎么也没人管一下。”我问。
“今天可能是意外。来,张嘴,我看看伤口。”
程至须手里拿着棉签和碘伏,一只腿跪在床上,朝我倾身。
我心底无端一紧,尽可能放松,依言慢慢把嘴巴打开。
他捏着我半张脸,仔仔细细地观察伤处,目光像是审视。
眼下气氛太奇怪了,我几乎快要没法跟他对视,藏在袖中的手指猛地一抽,连带着肩膀也小幅度地抖了一下。
“怎么了?痛么?”
他轻声问。
湿凉的触感贴上口腔内壁,但我没法分辨它究竟是沾了药水的棉签还是程至须那向来冰凉的手。
嘴里有东西,导致我没法说话,只好摇摇头。
怎么还没结束?
长时间保持这个动作,我已经感受到嘴巴泛酸了。
如果他再不把手拿出来,恐怕我就忍不住会闭嘴,咬住这只磨蹭的手指。
“累了?”他温和地问,却伸出另一只手固定住我的牙关,防止它因太累而带着嘴巴闭上,“才这一小会儿时间,怎么就坚持不住了?再忍忍,一会就好。”
话讲得温柔,商量似的。可钳住我下巴的力道分明强势得很,哪里容得人拒绝?
不过是涂个碘伏而已,为什么还没好?
渐渐地,我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声请他先松开一会。
程至须听到声音先是垂眸看我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松开手,从一旁扯了两张纸巾拭净手指。
我欲盖弥彰似的咳了两声,眼神往旁边闪。
“我先把血擦开了,然后才涂的药水,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他似看出我心中所想,旋住药水瓶盖时说。
我胡乱嗯了两声:“已经不怎么疼了,没事。”
程至须把药品归位后返回来,盯着我的下半张脸看了半天,直到盯得我浑身别扭快受不了,这才叹了口气说:“嘴角好像是有点肿,应该要等两天才会好。这两天要多注意。”
我借机卖惨:“这可怎办,添了伤今晚我还怎么回去跟我爸解释。”
他动作一顿,问道:“你今晚还要回去吗?我以为你是担心我害怕,特意过来陪我的。”
我听完这话弯了嘴角,托腮假装思考:“唔,那你害怕吗?”
“当然很害怕,”他贴着我坐下,歪头看我:“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外面还时不时有发疯的野猫野狗,我很害怕啊。”
我挑眉,也顾不上嘴巴痛了:“所以?”
“所以想请你再留下来陪我一晚。”
他乖乖地低垂着眼,好像刚才展现出的那点强势跟本不属于他似的。
我立刻心情大好,觉得今天经历的一切担惊受怕都是值得的。
第二次留下过夜,再穿他的衣服爬上卧室床时,就显得很轻车熟路。
程至须从浴室洗好澡出来,就看到我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等他回来。
念着我嘴上的伤,我们没再像上次那样闹到很晚,聊了会儿天后没多久就互道晚安,各自睡过去了。
许是今天受的刺激太多,我睡得并不很沉,巷子里遇到的程钰、发疯狂躁的黑狗、漆黑寂静的挟道,一切都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直到程至须棱角分明的脸出现。
如同惊醒般,我整个人很剧烈地抽搐一下,接着感官被静谧的黑暗笼罩。
难道……这是梦中梦?
和以前每次做梦一样,这次我也不能睁开眼睛,却可以感知到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来自程至须的气味慢慢贴近,我对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很快,我感受到有一根冰凉的的东西撬开我的双唇,与口腔内温热的环境搅和在一起,察觉到这根东西是什么,我立即燥得满脸通红:我居然梦到程至须把手指塞进我的嘴里!
“乖,我看看伤口。”
这是什么诡异的发言!
我感到脑子都几乎要炸开,拼命想要抿紧嘴唇尽量靠主观意识抗拒他的行为。
“怎么?又不喜欢了吗?之前不是很开心我这样对你?”
由于太过紧张,我不能够分辨他这话里的情绪,连保持清醒都费了不少劲。
手指上的动作并不温柔,渐渐,我尝到一丝腥味——伤口反而裂开了。
“明明是想亲上来的吧,为什么临了反而又躲开呢?”
是吧。我混沌地思考:应该有一会是想制造个意外“不小心”亲上去的,至于为什么反悔……说实话是因为心里还是有点发怵的。
万一他接受不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你想让我亲你吗?还是说你更喜欢在不清醒的时候被人这样对待?”
冷意骤然拉近,我的心跳随着最后这句话而重起来,心虚、担惊受怕之余还有一丝期待——
咚、
咚、
嘭!
忽然,一道重物落地砸出的重响声打乱了我心脏跳动的节拍,也定住了与我鼻尖相隔不过几毫米的冷意。
“你大爷的程至须反了你了暗算老娘!赶紧滚出来,好好记清楚你姓的程是他妈哪个程!”
好熟悉的声音,但是程至须家里怎么会出现别的声音?
我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才灵光一现:这不是程钰的声音嘛!看来我今天真是累坏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都能浑在一起。
下一秒,四周的空气暖起来,开门声响起,我反应过来这是程至须出去了。
哎,不亲了吗?
我有点意犹未尽地在心底哼了两声,脑袋里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思考刚才发生的一系列情景之间有什么联系:程至须怎么出去了?难不成是今晚家里也进了野猫,他下去赶小猫了?
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吵得人心神不宁,我烦躁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又不知过久,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半掩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程至须疲惫的声音很快响起:“吵到你了吗?放心,明天都会忘掉的。”
睡梦中,我的脑袋被人拍了两下,力道不重,逗小动物似的。
——雨声很噪,响了很久后终于把我闹醒。
刚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程至须那张被放大的脸。
说实话的确很好看。
当除在福利院,有很多因为我的性格而放弃收养我的人,都曾被我精致乖巧的外表所吸收,也因为这张脸,我一直深受福利院大人们的喜爱,从没因为不合群而受到一丁点委屈。
可饶是如此,我依旧很欣赏程至须的长相:瘦长、凌厉、阴郁、淡漠。
我闭上眼,努力想象这张脸挂满泪痕的模样。
得逞后我满意地裂开嘴,无声地笑了下。
再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程至须清醒冷淡的眸子。
我吓了一跳,不尴不尬地胡言乱语半天后,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也醒了?”
话一出口,我们都惊觉我的嗓子竟然哑成这样。
程至须起身给我倒了杯水,“嗯,刚醒。你刚才在笑?做了好梦么?”
他这么一提,我才发现自己跟断片了一样,对昨晚入睡后的一切毫无印象,就好像是一闭眼一睁眼就天亮了。
可又不能真的实话实说,我于是笑着给自己打哈哈。
程至须也不知信了没信,听了我的解释后一笑而过。
雨下得并不很大,待会我可以自己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总觉得……一楼比昨天乱了?
令人费解。
我摇摇头,斟酌怎么开口请他去我家做客。
写完这段回去睡觉半夜被噩梦吓醒了,早上起来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忽然做噩梦。刷牙的时候灵机一动想到你。。。橙子须你好样的,亲妈都吓[彩虹屁][彩虹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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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罗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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