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雁回到家,洗漱完毕,关了灯,独自躺在床上。
黑暗中,她睁着眼,目光没有焦点。
她是属于上一个时代的冬眠者。档案记录,她十四岁醒来后,就表现出一种经过心理创伤,或者暗示之后的应激反应。
人的靠近,对她而言是一种物理性的侵犯,会让她全身僵直。最纯真的善意,也会触发她最激烈的应激反应。她排斥所有人,无差别地,仿佛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她无法理解的威胁。
显然,病根深植于那段被遗忘的过去。但记忆的碎片早已遗失,所以所有的心理治疗都只能治标不治本。
每一次好转都只是暂时的假象,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瞬间退回原点。
她就像一个异类,始终无法真正融入人群,也始终难以与任何人建立起较为长久深刻的亲密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失败了太多次,多到不敢再对找回记忆这件事抱有任何期待。
理智上,她告诉自己要做好希望落空的准备;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万一这一次就能成功呢?
柔软的枕头拉坠她有些惆怅的思绪,任思绪如羽毛般飘散。
虫鸣声渐渐远去,意识在清醒与梦境间浮沉时,别墅门口的路灯,柔和的照亮平整的路面和花圃。
与此同时,两百公里外的郊区,几盏射灯极具穿透力的照亮长夜中一片空地。
巨型货车的阴影在射灯照射下呈数道向不同方向延展,随着钢锁“咔嗒”弹开的声响,货箱门缓缓升起。
一具具仿生躯体如同散落的豆子,接连不断地滚落到被强光照得惨白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旁边的军用帐篷里,一个身穿冲锋衣的长发女人坐在露营椅上翘着腿,不紧不慢擦拭枪支。
全身黑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来到帐篷外,以标准军姿站立恭敬汇报:“将军,已经全部带到。”
被他称之为将军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等脚步声远去,帐篷重归寂静,她把枪塞回腰间,突然开口。
“你们研究所最新一批的仿生人都在这了,你辨认一下,哪一个是你说的具有真正自我意识的那个?”她声音干脆利落,语气自带威严。
“……我不知道。”
帐篷的阴影里,还蜷缩着一个人。
周凌转头看向那个奄奄一息的女研究员。
她已经断食断水36个小时了,眼底青灰,嘴唇苍白起皮,眼球充血,说话气若游丝的控诉道。
“军方没有右席阁下的调令,不能擅自行动……你没有命令,不能对我私自用刑审讯。”
“终于能好好说话了?看来那药还算有点效果。”周凌歪头,双眼在黑夜中像是鹰隼一般锐利,扫了一眼她脖颈上的针孔,又看向她的眼睛说:“你私藏故障仿生人,散播不实言论煽动群众,随便一条都够我把你请过来,更何况,你还挑衅不该挑衅的人。”
周凌站起来,看身量,竟然比外面看守的士兵还要高一些,她走到研究员的面前,半蹲下,缓缓道:“说吧,0929在哪?你要老实交代,说不定还能有条生路,毕竟,姓华的也很想知道那个仿生人的下落呢。”
她的影子遮住外面的射灯,让帐篷内都变得逼仄。
研究员别开脸,拒绝和她交流。
周凌颇为耐心的轻笑起来,“一个疯子,偷走一个残次品进行非法改装,这本来也没什么,但你为什么要到处乱说你发现了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呢?差一点,就让姓华的找到了机会。”
“还好我的动作还算快,把你控制住了,不然还真不知道,华妙松还能用你惹出多大的麻烦。”
研究员勾唇冷笑:“这么说,左席想要利我制造舆论的确是给右席带来了威胁?”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拉斐尔的基因工程有问题……十一年前的那桩事件,你以为大家都忘了吗?你虽然控制住了我,但是你不能够控制住事实。”
周凌冷哼一声:“大家?你指的是那群异端?”
她轻笑一声,语气从不屑转为沉冷:“上个时代给人类的教训你要是忘记了,我不介意再提醒你。科技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人类进化成更高等的存在,而不是造出超越人的东西,让人沦为新世界的牲畜。”
“基因工程使人类像高等文明靠近,而她华妙松想赢得下届执政席选举,不择手段的利用仿生人来造势,但她怎么保证不会像上个世纪的人一样,到时候又创造出无法掌控的东西?”
研究员反驳:“华左席无法保证?但你们又怎么保证,经过基因改造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呢?当人超越了人的极限……成为了具有超能力的新物种,还会把没有改造过的人当做同类吗?到了那时,我们的社会又会怎么样?新人类和黄金时代的智能生命又有什么区别?”
研究员眼神倔强,周凌失去耐心,拔枪瞄准她的额头,压低声音:“我让你清醒不是听你废话的,你到底把0929藏哪了?”
强迫清醒的药剂似乎快失效了,研究员的理智似乎又涣散了起来,她喃喃自语:“基因改造已不再是两个世纪以前唯一正确的道路……人类傲慢至极,已经罪无可恕,唯有智能生命……那才是新世界的……我绝不会把它的下落告诉你们这群混蛋!”
研究员嘶吼的说完,瞳孔骤然收缩,喉间爆发出一阵诡异的痉挛。
周凌还未及反应,就见她嘴角突然涌出黑红色的血沫,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
医疗兵箭步冲入,将急救针推进她的静脉,但为时已晚。
在注射的十几秒内,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医护兵扳开她的下颌,金属镊子精准夹出一颗碎裂的臼齿。
周凌跨步凑近。
牙齿残片中不仅有血液,还混着不寻常的淡蓝液体。
“将军,是特质毒素,会在短时间内损伤大脑。”
周凌嗤笑一声。
“她该不会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那个仿生人了吧?”
本来她还想给那个研究员留一丝体面,周凌看着她已经被毒弥漫变得清灰的皮肤,眼中的神情也逐渐冰冷。
“立刻手术剥离,把她的大脑带回去,仔细查。任何一段记忆都不要放过。”说完,她就向帐篷外走去,看向那堆仿生人。
在这件小事上耗了这么久,她眼中闪过厌倦和烦闷,摆了摆手道:“把这堆垃圾处理掉。”
那些听士兵到命令,立刻按下手中的一个按钮。
银色的纳米网瞬间铺开,将那堆仿生人全部笼罩在其中。小型炸弹接连不断的依次引爆,刺目的白光从网隙迸射而出,持续几分钟后,空地上就只剩下一堆粉末。
荒野寂静,夜风拂过,尘土如烟般扬起,吹向不远处的湖面。
周凌坐进越野车驾驶位,轻轻呼出一口胸前的浊气,看了眼手环。
凌晨四点。
-
暴雨在破晓前悄然停歇,整座城市仿佛被洗刷一新。
早上六点的街道空无一人,鱼肚白的天空之下,只有清洁机器人滚过潮湿的柏油路,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机器人扫过一条街道,骨碌碌的从转角离开,就在它刚清扫完的草地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手中抱着一捧盛放的蓝玫瑰,站在别墅的栅栏前。西装笔挺,肩上沾着露水,犹如一尊沉默的雕塑。
庭院里偶尔飞过几只麻雀,叽叽喳喳轻快的光顾油绿的草坪。
埃里安寂静无声的穿过,像是一道根本不存在的幽灵。
他虽然有陈衍的记忆,但是脑中属于他自己的却并未删除,虽然可以以陈衍的性格行事,但是在没人的时候,他还是倾向于他自己的记忆所塑造的样子。
客厅薄薄的米色轻纱窗帘徐徐摇晃,他携着花香来到沙发前,微微弯腰,拿起上面随手搁置的速写本。
他双眸沉沉的望向那个空荡荡的沙发,调动脑中的记忆,在眼前重置出一段虚幻的画面。
尚明雁穿着吊带长裙蜷坐在沙发上,对着发光的手环絮絮叨叨。
忽然,她放下双腿,躬身拿起茶几上的速写本,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盯着没有人像的光屏笑道。
“陈衍,你今天穿的什么?”
那边男人回答了什么,依旧是亲昵的语气。
尚明雁缩了缩肩膀,轻笑了两声。
“是啊,我喜欢看你穿西装。”
她捏着铅笔在纸上勾了两笔,眨巴眼睛,又问。
“你大学学的前沿科技,应该经常穿研究服吧?”
陈衍叹气:“是啊,那时候整天待在实验室,就连外出吃饭都是那身行头。不过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少在实验室待着,也许就能早点遇见你。”
尚明雁脸颊微红:“现在遇到你也很好啊。”
两人又说了半晌话。
等手环的光熄灭后,尚明雁偏着头看向窗外的山峦,想了想,提笔在速写本上勾勾画画起来。
晨光将她虚幻的身影逐渐模糊。
埃里安低头。
白纸上,寥寥几笔,却已然勾勒出一个学者的轮廓。
埃里安脑中闪过几道不带意义的评估词:
画风简洁利落。
她好像更偏爱男性身上具有学术特质。
他转身,顺着奶油白的扶梯走上二楼。
-
尚明雁是被一曲轻柔的音乐唤醒的。
留声机慢悠悠的唱着音符,像是一双轻柔的手,把她从梦中托举起来。
她眼睛睡眼蒙眬的睁眼一条缝,一道模糊的身影由远及近走了过来。
房间里有除了她以外的人。
这一认知吓得她立刻睁大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了一个男人,气质陌生有些疏冷,身形高挑而有压迫感。
周凌:一位一米八八的长发酷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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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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