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卡利柏号，训练基地。
凌晨。
训练基地空荡荡。
原本能容纳上百台机甲的基地安静得如同坟茔。
基地内的靶场，偶有一两声枪声回荡，伴随着有节奏的电子计数。
个头小巧的女孩站在训练基地的一角打靶。
女孩穿灰色连体工装，一手插兜，消音耳机歪戴着、露出左耳朵，乌黑的中短发别在耳后。
大多数来靶场的孩子总是紧张兮兮的，双手捧着枪，浑身紧张地几乎发抖。
而女孩身体放松，重心随便踩在后脚上，一手插兜一手拿枪，枪身不垂直于地面，而是微倾二十度，一副舒展姿态。
这样与其说是打靶，不如说在消遣。
【钦之，别打你那个破靶了，来陪老E打牌！】
聒噪的声音顺着精神力触须的末梢传来。
柳钦之没搭理，反而把消音耳机戴正。
不想去，想打靶。
【钦之！玩牌！】
即使带着消音耳机，聒噪仍盘桓不去。
心烦时，柳钦之面前突然弹出两个活动靶！
如果没有打扰，柳钦之第一时间就能分别击中这两个靶子，但她错过了最好时机，现在，快慢不同的两个靶子时而相交，时而错开，像是两只淘气的兔子。
柳钦之只好换个策略，扣扳机的食指虚搭，稍等半秒，就在两个活动靶几乎要排成一条线的时候，她扣下扳机——
黄铜子弹旋转出膛，首先命中挡在前面的靶子，被金属阻滞了片刻、轨迹稍偏稍慢，却正正好卡在第二个靶子移过来的瞬间。
一发子弹，铛铛两声。
一条微弯的类抛物线轨迹。
以0.1秒作为单位，快一点慢一点都打不出这个效果。
古老的火药武器枪口有缕缕白烟，柳钦之把手背贴在枪口前，保险检测到有机体，自动关闭，然后她把自动手枪放在旁边，歇一口气。
和射击一同终止的还有计数器，上面写着她刚刚的总成绩:
21次击发，22个命中。
【可算打完了，来来来，歇一会儿，玩牌。】
柳钦之的精神力探知到又一次邀请。
邀请来自老E。
老E，人形机械体，智力远超人类，但很显然情商没有。
独臂的他坐在机库门口散热，套着和柳钦之一样的灰色连体工装，写着“基地后勤”四个大字。
和这个世界所有的智能机械体一样，他不会说话，只会沉默地服从命令。
但柳钦之穿到的这个小孩偏偏是沟通系天赋——
也就是能听到机魂们的心声。
好消息，可以赛博通灵。
坏消息是，正是因为可以通，老E聒噪的话语才声声入耳，隔音耳机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非得打牌？”
【让你休息一会儿，21发子弹你都打飞22个敌人了，还练什么？】
“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对手知道——”
柳钦之穿着那件“基地后勤”的衣服，用怎么看都很幼稚的脸一本正经地说着老成的台词。
“况且我还要参加选拔。”
“我要上学。”
柳钦之说罢，揉了揉微酸的手臂，重新举起枪，继续练习。
凌晨，其它孩子都还没起床的时候柳钦之才有机会练枪，等白天大家都开始训练，她就只能扫地了。
柳钦之想，自己得抓紧时间。
柳钦之穿到的这个小孩和自己同名同姓，年纪轻轻就喜提基地后勤组长的“光荣职位”。
每天主要任务就是扫地。
弹壳儿、水瓶、绷带……什么都得扫。
“不要让我在地面上看到任何垃圾”。
给原主传话让她负责后勤的小孩趾高气扬地告诉原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大官。
也正是那个小孩……抢走了原主父亲留下的机甲，又凭借着高级机甲随随便便获得了家族内所有人的青睐和各种教学资源的倾斜——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训练计划，最好的战斗伙伴。
他现在风头正盛，似乎忘了，一切的幸运都是他从别人手里抢走机甲开始的。
反观原主，自从亲爹过世、机甲又被抢走之后，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大家族里，原主过得每况日下。
别人这个年纪都在准备考军校，只有原主被打发来扫地，整个家族对她的嫌弃和轻视可见一斑。
“要精神力精神力没有，要体能体能不行。”
“柳家怎么有你这种丢人现眼的。”
“算了算了，你去管基地后勤吧。”
原主想向那些不看好的人证明自己，白天扫地晚上训练，年纪太小心脏受不了才让她有了穿过来的机会。
按理说，这种不良作息应该到此为止了。
可柳钦之也不是个正常人。
她在原来世界没上过学，一听人说有能上学的机会眼睛都亮了，于是果断继承原主的卷王作息，雷打不动地练习。
柳钦之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枪。
她左手插兜，微歪枪身。
砰——子弹出膛！
军校招生的老师下周就来，她必须得在下周的考核上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够格去考学。
至于打牌，什么时候都可以打，不在这一会儿。
【柳钦之？你之前生了那么大的病还没长教训是吧！】
“别吵，让我先打靶。”
柳钦之本来打枪打得很准，可在这个地方，子弹轨迹和地球有差异，她也说不好是不是心理作用，不得不训练自己的心理瞄准补偿*。
柳钦之被吵得忍不了，左手又摸到一把枪交替连发，用枪声改过老E 的唠叨。
……
练了一会儿，柳钦之也累了。
她走到老E身边，老E面前给她放着一小碗茶，茶水的水面微微凹下去一点，提醒着她这里的重力其实是一种“假象”，是离心力“伪造”出来的。
她本来也想坐在门口有凉风的地方歇一会儿，但看了看表，发现5点59，快六点，旋即如临大敌地看向老E！
老E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一脸壮士扼腕的悲壮。
【不会……到点了吧？】
他还没说完，训练基地迸发出响亮的嗡鸣声！
嗡——嗡——！
早上6点，训练基地准时开门。
随着柳家不计其数的好姑娘好小伙子们揉着朦胧的睡眼冲入训练基地，坐在门口的老E首当其冲，瞬间被人群淹没了。
一排排高矮不一的小豆芽们潮水般钻进训练基地，像是大抢购一样争抢着训练设施。
柳钦之身手比较快，最终躲开了人潮，老E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被智人崽子们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柳钦之幸灾乐祸地用精神力问：
【还打吗？】
老E一声叹息，用最后一丝气儿说。
【晚上……晚上……】
行，贼心不死。
柳钦之摇摇头，拿起墩布去扫厕所。
星际时代，人类从孵化仓中培养而成，孵化智人比发韭菜还高效，迎来了一波又一波人口大爆发。正因如此，大到优质院校的入学，小到普普通通的训练设施都需要争抢。
柳钦之扫个厕所出来的功夫，就看到靶场那块儿因为靶位打起来了。
按照道理来说，有人打架，身为基地后勤的他俩理应去拉架，这也算基地管理的一部分。但扫完厕所出来的一人一机大眼瞪小眼，老E看了看柳钦之，柳钦之看了看老E，谁也没动。
【我去劝架……你去肯定挨揍。】
老E唯唯诺诺地说，没了喊柳钦之下棋时候的神气。
【虽然我去也是挨揍吧。这帮崽子根本不把我当人看！下手没轻没重的。】
柳钦之差点被他绕进去。
老E你本来也不是人啊……
不过他说的对，这个年代的人类不爱惜智能机械，甚至有点虐待的意味。
历史上，人类曾和智械两次爆发战争，最后一次战争后，帝国颁布了第1779号皇帝敕令，敕令又称“大沉默法案”：
敕令禁止一切智能机械安装语音模块、禁止任何反抗人类的肢体行为——
哪怕是会危及机械体生命的暴行。
因此，在大沉默法案中成长起来的孩子，理所当然地认为机械体是人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钢铁奴仆，更谈不上爱惜。
上次老E去制止那帮臭小孩打架反被按在地上卸了右胳膊，到现在都只能单手打牌。
虽然机械体没有痛觉，但柳钦之每次看他都觉得好疼。她多次向家族总务申请老E的配件，但始终被驳回了。总务部的家伙眼神中连轻蔑都没有，只有疑惑，冷声说：
“机械体而已，能用接着用，不能用扔掉，至于吗？”
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这样的。
但对柳钦之来说，至于。
很至于。
当一个铁疙瘩会哭会笑、会勇敢也会害怕，而偏偏能听到他声音的人全世界只你一个的时候，他的想法就非常至于了。
【行了，拉架还是我去吧。】
柳钦之拖把一撇，帅气地说。
【我是基地后勤的组长，你去的话，如果被拆了，咱们可申请不到新配件。】
【柳钦之，你真行吗……】
柳钦之看了看自己光脑里原主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心想这点钱她本来打算给老E买个胳膊，剩下的攒着以后上学用，眼下紧巴巴的，如果老E再缺个胳膊断个腿，她就支付不起了。
路过老E的时候，她还拍了拍老E的肩让他放心，结果因为太矮拍在老E胸口上了。
……
一人一机都尴尬无比，柳钦之总是忘了小孩的个头是她的痛点之一。
随后，她清了清嗓子、拎起沾水的拖把，从人群中挤到打架的核心。
柳钦之挤着挤着、还没看到人，先听到激烈的争吵：
“放屁我先来的，松开你的脏手。”
“你才放屁——”
只见人群围着的中央，两个小屁孩揪着彼此的黑色作训服抡拳头，旁边不仅没人拉架，反而都是叫好的。
柳钦之正感叹这帮玩意儿小小年纪不学好、流氓习性倒是一看就会，就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打架的两个男孩都特别抗揍。
他挨他一拳，他打他一下，明明是很重的拳头，打到两个人身上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再仔细一看，每次拳头落在他俩身上的时候就会泛起一阵浅浅的金色涟漪。
然后光脑中就传来一阵声音。
【是否扫描战斗对象？】
【扫描。】
*人造重力和科氏力对子弹轨迹影响复杂，此处为艺术加工，考据党轻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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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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