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一声毕恭毕敬的“老师好”悠悠回荡。
柳钦之从来没见过锆二这么尊重人的表情，仔细看的话，那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比钟表的时针和分针还要直，紧绷的身体上还隐隐有战栗的痕迹。
要不是她那句老师好，柳钦之还以为他看见鬼了。她还没回过味儿，就听自己身后的杜雨微轻轻啧舌，嘲讽道：
“真有眼力劲儿啊……”
“但靠舔是舔不到录取通知书的，孩子。”
舔？
果然锆二毕恭毕敬的态度是意有所图，可那个录取通知书又是什么情况，杜雨微难不成兼职了哪个军校的招生工作？
碎片记忆忽然在柳钦之的脑子里练连成一条线。
之前她光顾着看杜雨微这个明星选手的采访了，忽略了她当时喃喃自语的时候所说的那个什么“SA计划”。
……？
就是那个当初被她当野鸡军校皮包公司黑心腰子基地的SA计划……
SA计划，柳钦之想着，能培养出杜雨微这样怪物的地方，肯定也是个卧虎藏龙之处。
她再看杜雨微时候眼神都不对了。
看到杜雨微脖子上那道明晃晃的红色痕迹，柳钦之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子，要不是她心理素质好，还不得吓得也给杜雨微九十度鞠躬来上一句“老师好！”再附加一句“老师对不起！”
柳钦之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的时候，柳氐办公室的门砰得一声滑开，泄压阀喷出缕缕白气，原本还算和善的柳氐满是怨气地压低声音训斥道：
“不是，锆二，你大晚上的干嘛？不知道大人们正因为找不到杜老师忙得——”
柳氐说着，目光先是移到柳钦之身上。
他因为得到不能让柳钦之上学的消息，正愁以后怎么见自己这个侄女呢，没想到人已经堵到办公室门口了，然后他正头疼，目光往后移了移，柳钦之身后站着的那家伙就更是堪称惊悚了。
“杜老师？？？”
柳氐震撼地提高了声音：
“您怎么在这儿？？我们已经找您好几天了！！！”
“不是，您是怎么进到飞船里面的？？！！！”
看到来接待自己的人心急如焚的样子，杜雨微似乎也有点尴尬。
她是怎么进来的实在是有点说来话长，至于她为什么在这里，就更是可以长篇累牍地讲了，但眼下站在别人办公室门口还是不太合适。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能先进去吗？”
“还有，我不是老师，我只是替蒋老师来招生的，他有工作走不开。”
柳氐看了锆二一眼，他这下知道那句声如洪钟、字正腔圆的“老师好”怎么来的了，可惜，马屁拍在马腿上，他捏了捏额角：
“我知道你要干嘛，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找我吧。”
锆二震惊又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半天没说出话，他看向杜雨微的眼神有一丝回避——那是见到偶像时候的会有的表情。
柳钦之睨他一眼，她似乎也从三叔的话里听出一些端倪。
一些……弦外之音？
想着的时候柳氐也回过头来吩咐柳钦之：
“柳钦之，你也在外面等一下，大人说话——”
柳氐还没说完，就看到堪称惊悚的一幕——杜雨微用亲切的态度拍了拍柳钦之的脑袋，用不容置喙的语气打断他：
“我想说的事情和柳钦之有关系，您看，让她一块儿进去吧。”
柳氐更不明所以了，和柳钦之有关系？？
嗯？？不是，最近怎么什么事情都和她有关系。
即使柳氐再迟钝，也发现问题似乎有哪里不对了，可就算他再敏锐，目前的主客位置也让他难以做出任何他人的举动，不管是老师的还是杜雨微的，柳氐再次把目光投向柳钦之，顿了顿才答应下来：
“好吧，杜……”
“杜雨微。”
“我知道您的名字。”
柳氐亲切地客套着，露出一个礼貌且不失尊重的微笑，话里更是给足杜雨微面子：
“您是B级赛新秀嘛，我们都看过您的比赛，有些还给孩子们当教学材料播过，别太客气，杜小姐，我只是在找个合适的称呼，鉴于您拒绝了老师的这个称呼……”
“请进吧。”
三个人前后进了柳氐的办公室，只留锆二一个人在外面，门哐当一声关上了，好像是有着什么象征意味，在他被柳钦之在擂台上暴打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如果今年SA要在柳家招学生的话，那个人只会是他。
但他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顶级学府的招生老师居然对自己爱答不理，却对柳钦之那么好，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心简直被踩在地上摩擦。
可恶。
锆二想着踹了办公室的门一脚，结果因为从擂台上下来的伤还没好利索差点给自己踹一个跟头。
柳氐的声音通过一个广播设备在楼道里幽幽回荡：
“锆二，毁坏公物的话你下个月训练翻倍，该干嘛干嘛去。”
靠，怎么这么倒霉……
办公室里，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茶桌，周围是全息影像模拟出的高山古树、雾气缭绕，倒是个喝茶的好地方。
柳氐客气地给杜雨微看茶，毕竟是客人，且借此机会率先说话打破沉默。
“杜小姐，您的事情先说吧，我想要跟你说的事情不太适合在孩子面前讲。”
杜雨微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无所谓，接过茶后礼貌地道谢，但接下来的话，话里话外都是不配合：
“但我觉得不适合给孩子讲的，也不太适合给我讲，您知道SA的风格，把我们培养得都挺幼稚的。”
“哈哈，您说的哪里话，是保有童真，这说明SA的培养计划是最高级的培养计划，让学生自由成长。”
杜雨微不知道柳氐客套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是判断真假对她来说太浪费时间了，她只有一件事要做，也直截了当的开口了。
“您既然这么理解，那我就直说了。”
“您给我的材料我都看过，没有合适的。”
“啊……SA计划招生严格，我们是理解的。”
事情直到这一步，都还和柳氐的预想发生的没什么区别。
“所以，我决定把柳钦之带走。”
“嗯，我们理解您的决定——您说什么？带走柳钦之？？”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柳氐倒茶的手一抖，茶水全斟出去了。
他那种自谈话开始近乎完美的表情也裂开一道缝隙，里面全是大惊失色。
而柳钦之甚至都没发现这一点，毕竟她也稍微有些震撼。
带走她？？
“对，我打算把她招走，钦之是个好苗子，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合适SA的招生规范。”
“可……可你们不是连面板数据那么好的选手的都不要嘛？”
柳氐看了柳钦之一眼，完全没理解杜雨微的意思。
“面板数据不能决定一切。”
“如果面板数据就决定一切了，那为什么不两支战队开打之前互相把选手面板数据加在一起，谁高谁赢？两个国家开战之前把两方的舰队机甲都排排列列，谁低谁投降就好了。”
杜雨微喝了一口茶，云淡风轻地解释，她话里没有一丝不尊重的意思，但在柳氐的耳朵里听起来却刺耳极了。
完事，她还特别真诚地补充了一句：
“茶真香，我第一次喝这么好的东西，太感谢您的款待了。”
就仿佛之前那些嘲讽凡人迂腐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柳氐觉得事情忽然复杂了起来。
他得到的命令是，不能让柳钦之从他手里得到准考证，但如果是SA计划的招生，那其实并不算是从他手里得到的准考证啊。
况且，SA计划有着无限的招生的权利，甚至历史上还出现过有天才选手不愿意离开老妈被硬生生以行政命令带走的先例。
他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啊！
柳氐想到这里，心情轻松了不少，烫手山芋在别人手里就是好山芋。
但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他清了清嗓子：
“但这也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愿。”
奇怪的是，柳钦之没有像是柳氐想象中的那样大喜过望，甚至没有像是孩子应该有的样子，比如难以抑制地笑出来。
她有些平静地看着杯中，液面微微凹陷的茶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先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雨、咳，杜老师，SA计划……上课吗？”
“啊？怎么会不上课呢？”
杜雨微被她的问题问住了，然后，她想到了被自己遗漏的一环，柳钦之的卧室干脆就是在训练基地里面的，她……该不会，在这里一节课没上过吧？
杜雨微想着，睁开一点平时眯起来的眼睛，这个看起来脾气特别好的人第一次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怒火的对象直指对面负责教务的人。
杜雨微盯着柳氐的眼睛，缓缓说道：
“SA计划有整个星际最优秀的老师，最出色的同学，比这里强一万倍，你想上什么课就上什么课，想完成什么训练项目就完成什么训练项目。”
“没有人会干涉你的未来。”
“怎么样，踏实了吗？”
杜雨微说着，又搓了搓柳钦之的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去。”
柳钦之坚定地给出答案。
杜雨微笑着跟她说，“好孩子，这才对。”
然后对柳氐伸出手。
“根据招生规程，麻烦您移交一下学生的档案。”
“啊……这么快？现在会不会有些仓促，现在其实不是办公时间。”
杜雨微又笑了一下。
“这样啊……您办公的时候很忙吗？忙着让小孩失学？”
“您这么说……”
杜雨微站起来，俯瞰着茶桌和茶桌旁的人。
“虽然不是办公时间，但还是麻烦您配合准备一下吧，我的报告已经提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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