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芦镇的莲塘果然如萧霁清所言,远远望去便似铺了层碧绿云锦,其间点缀着粉白莲花,风过时清香盈袖。沐云初蹲在岸边,指尖拨弄着水面,看游鱼啄食他撒下的碎米,身后传来竹篙点水的轻响。
“阿初再逗鱼,怕是要被它们拖进水里当点心了。”萧霁清斜倚在船头,手中竹篙随意一撑,木舟便晃晃悠悠飘进莲丛深处。少年抬头,见他今日换了身月白襕衫,衣襟上绣着淡青色莲叶,衬得人如玉树临风,偏生嘴角挂着抹促狭的笑。
“阿清若是再笑,我便把你也推进去喂鱼。”沐云初佯装生气,却在对方伸手拉他时,轻轻揪住他的衣袖借力上船。木舟微晃,两人隔得极近,能听见彼此呼吸声混在莲香里。萧霁清忽然抬手替他摘去发间莲叶,指尖擦过耳后,带起细微的痒。
莲塘深处有座竹亭,檐角挂着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沐云初掀开竹帘,见石桌上已摆好桂花酒和糖糕,碟子里还放着枚油纸包——正是京城最有名的蜜饯青梅。他忽地想起昨夜在客栈,萧霁清见他对着街边货郎的担子多看了两眼,此刻眼底便漫上暖意。
“先喝口酒暖暖身子。”萧霁清斟了杯酒递过去,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晃出细碎光影,“这是莲塘老丈自酿的,去年我路过时曾帮他修过竹篱,他便说要请我喝新酒。”沐云初接过酒杯,鼻尖萦绕着清甜的桂花香,忽然想起端阳那日在宫里,这人也是这样替他挡下明枪暗箭。
酒过三巡,天色渐暗。萧霁清撑着下巴看沐云初歪在竹椅上吃青梅,月光落在少年微醺的脸上,染得两颊似涂了胭脂,连睫毛都镀上层柔光。他忽然伸手握住对方指尖,青梅的酸甜混着酒香从唇齿间漫开,竟比任何珍馐都让人沉醉。
“阿清可知,我从前最怕过端阳。”沐云初望着天上圆月,声音渐低,“满街的雄黄味总会让我想起......”他忽然顿住,指尖攥紧对方掌心。萧霁清轻轻将他揽进怀里,听他耳后传来细不可闻的叹息:“但今年不同,因为有你在。”
竹亭外忽然传来夜鸟振翅声,惊破满池碎月。萧霁清低头,见沐云初已闭上眼,呼吸绵长而平稳,竟在他怀里睡着了。少年的发梢蹭过他下巴,带着莲花香的洗发水味混着酒香,让人心头发软。他轻轻抱起人,往船头走去,却在经过竹帘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咔嗒”声。
警觉顿起。萧霁清抱着沐云初旋身,袖中短刀已出鞘,却见竹亭梁柱间垂下道银丝,正对着石桌上的酒盏。他目光一凝,发现银丝末端系着枚细小的铜铃——正是方才被风掀起的竹帘擦过所致。
“好个请君入瓮。”他低咒一声,抱着沐云初跃出竹亭,刚落在船头,便听身后传来“轰”的巨响,竹亭瞬间被火光吞没。怀中的少年被震得皱眉,却仍未醒来,显然酒中被下了迷药。萧霁清咬牙,摸出怀中的火折子掷向莲丛,借着火光看清远处芦苇荡里晃动的黑影。
“出来!”他将沐云初安置在船舱,抽出软剑时,却发现剑鞘里多了张纸条——是沐云初的字迹:“酒有蹊跷,勿饮。”他忽然想起方才沐云初只抿了一口便将酒杯推给他,原来少年早已察觉异样,却因怕打草惊蛇,才佯装醉倒。
芦苇荡里传来冷笑,数十道黑影破水而出,为首之人蒙着青面,腰间悬着与陈姨同款的长剑。萧霁清挥剑迎敌,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船舱方向,生怕有人趁乱接近沐云初。剑光映着湖面,他忽然看见水中倒影——自己衣襟上的莲叶刺绣,竟与刺客袖口的暗纹一模一样。
“你们是......”他招式一顿,青面人趁机挥剑劈来,却被他侧身避开。刀刃擦过肩头,割破衣料的瞬间,萧霁清闻到淡淡药香——正是沐家独门金疮药的气味。
“萧公子好记性。”青面人摘下面罩,竟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左眼角有颗泪痣,“三年前白鹭洲,多亏你留我一命。”萧霁清瞳孔骤缩,想起那日在火场中,他的确放过了个被浓烟呛晕的小刺客。
“为何追着我们不放?”萧霁清剑指对方咽喉,却见少年忽然跪下,从怀中掏出半枚玉佩:“家师临终前说,若见双鱼佩得主,便将此物交还。”那玉佩纹路古朴,竟与沐云初的双鱼佩出自同一块良玉。
船舱里忽然传来动静,沐云初扶着船舷站起身,发间还沾着草叶:“阿清,他是......”少年望着泪痣少年手中的玉佩,忽然想起父亲手记里提到的“青芦旧部”。萧霁清收剑,接过玉佩细看,见背面刻着“忠勇”二字,正是当年沐家暗卫的标记。
“小人姓林,名青崖。”泪痣少年叩首,“三年前‘夜鸦’血洗药铺时,家师拼死将我送出。近日听闻双鱼佩现世,便知是小主人归来......”他忽然抬头,目光落在沐云初腕间的红绳上,“这红绳......是老主人亲手编的?”
沐云初点头,想起十二岁生辰那日,父亲坐在廊下编绳,竹篮里放着刚晒好的艾草。林青崖忽然哽咽:“老主人曾说,红绳系腕,可避邪祟。当年他让我们每人都戴了一根......”他卷起衣袖,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与沐云初的纹路分毫不差。
莲塘的火渐渐熄灭,只剩下竹亭的残架在水中投下暗影。萧霁清将沐云初裹进披风,听林青崖说起当年真相——原来沐父表面是药铺掌柜,实则是先帝亲封的“寒江使”,手中双鱼佩可调动暗中守护京城的“青芦卫”,而那半枚刻着“夜鸦”的鱼符,竟是逆党仿制的诱饵。
“王尚书一伙以为毁掉药铺便能夺走兵权,却不知真正的青芦卫早已分散各地。”林青崖望着沐云初,眼中泛起泪光,“小主人,如今旧部皆在等待号令。”
沐云初望着手中的玉佩,忽然想起端阳夜在御舟暗格中看见的景象。他转头看向萧霁清,见对方眼中倒映着莲塘星火,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阿清,父亲当年将双鱼佩分予你我,或许便是要我们明白,兵权再好,也需仁心守护。”
萧霁清低头看他,见少年眼中有星火流转,比任何兵符都耀眼。他忽然轻笑,将沐云初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阿初掌心有药香,可治人间疾苦;我手中有长剑,可护山河无恙。你我合璧,便是最好的‘青芦卫’。”
林青崖听得怔了,忽觉眼前景象竟与老主人临终前的预言吻合——“双鱼重聚日,青芦再逢春”。他叩首起身,从怀中掏出枚青铜令箭:“这是青芦卫的调令,小主人请收好。若有需要,三日内可聚集五百死士。”
沐云初接过令箭,触到上面斑驳的锈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寒江独钓图》——如今才明白,画中钓的不是鱼,而是人心。他将令箭交给萧霁清,后者挑眉接过,指尖摩挲着箭身刻的“忠”字:“明日便随我去见太子,这青芦卫,该光明正大地护着百姓。”
夜更深了,莲塘里传来蛙鸣。沐云初靠在萧霁清肩头,看林青崖划着小船远去,腕间红绳与对方的在月光下交相辉映。他忽然指着天上银河:“阿清看,那两条星河像不像我们的木舟?”
萧霁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银河横跨天际,两岸星子闪烁如莲塘渔火。他忽然揽紧少年的腰,在他耳边低笑:“若真是木舟,我便载着阿初顺着星河漂,漂到月亮上去,看广寒宫的桂树,是不是比青芦镇的更香。”
沐云初被逗得轻笑,却在低头时看见水中倒影——两人相依的影子旁,不知何时漂来两朵并蒂莲,花瓣上还凝着露珠,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银河,将星光揉进了莲花里。
“阿清,等明日见过太子,我们便在这里住上几日好不好?”少年伸手轻触花瓣,露珠滚进掌心,凉丝丝的,“我想替老丈编些驱蚊的艾草香囊,还要去市集买些蜜糖,给你酿青梅酒。”
萧霁清望着他眼中的期待,忽觉心间漫过暖潮。他低头轻吻少年发顶,闻着莲花与药香交织的气息,轻声道:“好。往后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编香囊时,我便替你劈柴生火;你酿酒吧,我便去湖里捉鱼,给我的阿初做下酒菜。”
木舟随波漂荡,撞开满池星芒。沐云初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寒江孤影,终遇归人。”原来这世上最幸运的事,不是手握重兵,而是在漫长的寒夜里,有个人与你共乘一舟,同看星河,同守山河。
远处传来雄鸡报晓,天边泛起鱼肚白。萧霁清替沐云初理了理歪掉的发冠,瞥见他领口露出的红绳,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是枚崭新的双鱼玉佩,东珠嵌在鱼眼里,在晨光中烨烨生辉。
“昨日让林青崖去镇上打的。”他将玉佩系在沐云初腰间,指尖划过温润的玉面,“这次可不许再弄断了,否则......”
“否则怎样?”少年挑眉,故意凑近他。萧霁清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轻笑,伸手将人按进怀里:“否则我便用红绳将你我绑在一起,走到哪儿都带着,省得你再乱跑。”
沐云初笑着捶他后背,却听见头顶传来低低的叹息,混着清晨的雾气,轻轻落在发间:“阿初,谢谢你愿意与我共赴这人间烟火。往后的路,哪怕再有风浪,我也定要护你周全,让你眼中的星光,永远这般明亮。”
莲塘的风掀起船帘,送来阵阵清香。沐云初望着渐亮的天空,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誓言,不是金戈铁马的承诺,而是眼前人眼中的温柔,是木舟轻晃时的相依相偎,是无论何时回头,都能看见的那道身影。
他握紧腰间的双鱼佩,感受着萧霁清掌心的温度,忽然明白——所谓寒江孤影,不过是为了遇见那个让你不再孤单的人。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满池莲花的晨光里,在彼此相握的掌心里,在永不褪色的星河之下。
人间值得,只因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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