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雪来得早,十月初便已漫山皆白。沐云初裹着狐裘站在帐外,看萧霁清在练兵场上指导青芦卫演练阵法,银枪在雪光中划出冷冽的弧,惊起树上的落雪。少年呵出团白气,忽然想起昨夜替他暖酒时,这人耳尖的薄红。
“小神医,该换药了。”林青崖抱着药箱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沐云初转身时,肩头的披风滑落,露出里面绣着竹纹的中衣——那是萧霁清特意让人做的,说“竹性坚韧,似阿初风骨”。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沐云初褪去外袍,露出左肩结痂的伤口。林青崖一边替他清理患处,一边道:“李将军的余党已退守鹰嘴崖,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话音未落,帐帘忽然被掀开,萧霁清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发间还沾着雪花。
“怎么又不披披风?”他皱眉脱下自己的大氅,裹在沐云初身上,“北疆的风像刀子,仔细吹疼了。”少年望着他泛青的鬓角,伸手替他拂去雪花,触到他耳后新添的冻疮:“阿清的耳朵都冻红了,该让我替你敷些冻疮膏。”
萧霁清笑着摇头,却在看见沐云初肩头的伤口时,眸色一沉。那道疤痕蜿蜒如小蛇,是他永远的心病。他忽然握住少年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等平定了鹰嘴崖,我便带你去岭南过冬,那里四季如春,不会有半片雪花。”
沐云初刚要开口,忽闻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斥候滚鞍下马,呈上来封染血的密信。萧霁清展开看时,瞳孔骤缩——信是太子所写,言明京城突发瘟疫,太医院束手无策,盼“寒江使”速归。
“瘟疫?”沐云初接过信,嗅到纸角隐约的药味,“信上染了藿香与艾草,说明宫里已在防疫,但病情恐怕已失控。”他转头看向萧霁清,见对方正盯着案上的北疆地图,指尖在鹰嘴崖处重重一点。
“阿初带林青崖先回京城,我三日内便会率军南下。”萧霁清握住他的手,指腹擦过他掌心的薄茧,“京城需要你的医术,而这里......”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帐外飘扬的青芦卫大旗上,“我必须确保‘夜鸦’余孽不会趁机南下。”
沐云初望着他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父亲密卷里的“家国两难全”。他伸手替萧霁清系好披风,指尖在他心口处多停留了片刻:“那你答应我,每日申时初刻必须用千里镜与我相望。若逾时......”他忽然轻笑,“我便在宫墙上挂幅‘萧将军贪战不归图’,让全京城百姓都笑你。”
萧霁清被逗得大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好,我定当准时。若见不到阿初在城头的身影,我便连饭都吃不下。”两人正说着,林青崖已备好马车,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三日后,京城。沐云初掀开马车帘,便见朱雀大街冷冷清清,昔日热闹的市集只剩下零星几个卖药材的摊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他皱眉替身边的老人诊脉,发现其脉相洪大而数,舌尖布满红点——正是温热病的症状。
“这瘟疫来势汹汹,太医院说是风热入肺。”林青崖扶着他进宫,“但用了桑菊饮和麻杏石甘汤,却丝毫不见效。”沐云初闻言沉思,忽觉袖口被人拽住,低头见是个小乞丐,手里攥着朵枯萎的莲花:“先生,我娘说,染病的人会咳出莲花......”
少年心中一惊,想起北疆铁矿的莲花纹样,忙跟着乞丐来到贫民窟。破旧的茅草屋里,躺着个奄奄一息的妇人,剧烈咳嗽着,掌心果然有淡粉色的痰沫,状如莲花。沐云初取出银针施针,又喂她服下自己配的清热毒散,这才转头问林青崖:“可曾见过咳出莲花状痰的病案?”
“三年前西南曾有过类似疫情,当时太医院说是‘花疫’,用了犀角地黄汤......”林青崖忽然顿住,“但后来发现,患病者多是接触过‘夜鸦’密信的人。”沐云初瞳孔骤缩,想起太子密信上的药味——那不是防疫,而是病毒携带者的标记。
“立刻封锁宫城,所有接触过密信的人都要隔离。”少年当机立断,“去太医院取三年前的‘花疫’医案,再派人搜查‘夜鸦’在京城的据点,定有蓄养病鼠的地方。”林青崖领命而去,沐云初则直奔太医院,却在院门口遇见脸色苍白的太子。
“云初,快救救她!”太子抓住他的手,“她今早咳出了莲花状的血沫......”沐云初跟着他冲进坤宁宫,见皇后斜倚在榻上,唇色发紫,正是毒入脏腑之相。他翻开皇后眼皮,见瞳仁周围已现血丝,忽然想起北疆铁矿的硫磺味——这瘟疫不是自然而生,而是“夜鸦”用硫磺混合花粉制成的毒烟!
“取生石膏三两、知母二两、黄连五钱......”沐云初迅速开方,又让人将冰块敷在皇后额上,“立刻派人去青芦镇取莲心,越多越好。莲心可解硫磺之毒,是这毒烟的克星。”太子闻言立刻吩咐下去,却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巨响,竟是东宫方向燃起冲天大火。
“不好,是火药!”林青崖冲进殿内,“‘夜鸦’余孽扮成送药的宫人,炸开了库房!”沐云初望着窗外浓烟,忽然想起萧霁清申时初刻的约定。他掏出怀里的千里镜,却见镜中只有漫天烟尘,心下顿时慌了——难道阿清那边也遇袭了?
强压下心头焦虑,沐云初继续投身救治。他让人在宫中广撒石灰,又用艾草和薄荷熏烟,阻断毒烟传播。整整三日三夜未合眼,直到看见第一个病人咳出黑血,体温渐退,才敢靠在廊柱上喘口气。
酉时初刻,夕阳将宫墙染成金红色。沐云初摸出千里镜,手却止不住地发抖。他缓缓抬起镜片,忽然看见熟悉的银枪在夕阳下闪光——萧霁清骑着马立在城外山岗上,盔甲染着血迹,却仍笑着冲他挥手。
沐云初眼眶一热,忽觉肩头被人轻轻按住。转头一看,竟是萧霁清的副将,捧着个木盒:“萧将军怕您担心,特让末将先回京城报信。这是他在鹰嘴崖缴获的‘夜鸦’制毒手册。”打开木盒,里面是本沾满血污的账本,清楚记录着用硫磺、花粉、病鼠制造瘟疫的方法。
“他受伤了吗?”沐云初攥紧账本,声音发颤。副将低头:“将军左肩中了一箭,但已取下箭头,敷了您给的金疮药。他说......”副将忽然轻笑,“说等您治好了瘟疫,便来宫门口接您,还要带您去看他新得的汗血宝马。”
沐云初闭上眼睛,忽觉连日来的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想起萧霁清在北疆雪地里的模样,想起他每次出征前都会在自己发间别朵小野花,忽然轻笑出声——这人总说要护他周全,却不知,自己早已是他盔甲下最柔软的软肋。
子时,瘟疫总算得到控制。沐云初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太医院,却见宫门口停着辆华丽的马车,车辕上挂着串莲花灯,正是萧霁清的喜好。他快步走近,马车帘忽然掀开,露出那人带笑的眉眼,发间还别着朵新鲜的桂花。
“阿初辛苦了。”萧霁清伸手将他拉进马车,车内早已备好了热水和膳食,“知道你爱吃糖糕,特意让厨子加了双倍的桂花蜜。”沐云初望着他眼下的青黑,知道这人定是连夜赶路,却仍强撑着逗他开心。他忽然扑进对方怀里,闻到熟悉的皂角香混着血腥味,喉间便泛起酸意。
“阿初,怎么哭了?”萧霁清轻拍他后背,却在触到他腰间的双鱼玉佩时,忽然低头吻了吻他发顶,“我答应过你,无论何时都会回来。你看,我不仅带回了制毒手册,还抓了‘夜鸦’的左使。”
沐云初抬头,见他眼中倒映着车内暖黄的灯火,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安稳的事,莫过于此——山河动荡时,有人与你共赴生死;疫病肆虐时,有人为你点亮归途。他伸手替萧霁清整理衣领,触到里面贴着的护身符——正是自己亲手绣的“平安”二字。
“阿清,等这场瘟疫过去,我们便去青芦镇种莲藕好不好?”少年轻声道,“我想在莲塘边盖间小屋,屋前栽桂花树,屋后挖个药圃。清晨起来便划船采莲,傍晚便坐在竹亭院里看星星。”
萧霁清望着他眼中的憧憬,忽觉心间漫过春风,比岭南的暖阳更暖。他握住少年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好,都听你的。往后我萧霁清的归处,便是阿初的药香与莲塘。纵是刀山火海,只要你在,我必凯旋。”
马车缓缓驶过寂静的街道,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惊起树上的宿鸟。沐云初靠在萧霁清肩头,听他低低说着北疆趣事,忽然想起父亲密卷的最后一页——那是幅未完成的画,画着两个人在莲塘划船,船头放着药箱和长剑。
原来父亲早已预见,他与萧霁清会成为彼此的光,会在这乱世里,用医术与剑影,织就一片安宁的天地。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暖黄的马车里,在彼此相握的掌心里,在永不褪色的誓言中。
山河同枕,岁月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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