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宫道覆着薄冰,萧霁清的马蹄踏碎残月,在寂静的晨雾中溅起细碎冰晶。他握着缰绳的手指泛白,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小太监的话——太子遇刺,刺客所持匕首刻着北疆狼首图腾。
御书房外跪满羽林卫,殿内传来皇帝震怒的拍案声。萧霁清撩起衣摆跪下时,余光瞥见太子躺在床上,肩头缠着渗血的绷带,脸色惨白如纸。
“三皇子可知罪?”
皇帝的声音像冰锥刺入耳膜。萧霁清抬头,见龙书案上摆着染血的匕首,狼首图腾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正是北疆王室的徽记。
“儿臣不知。”他叩首在地,声音沉稳,“北疆与大盛和亲盟约未断,岂会行刺储君?何况......“他顿了顿,“质子沐云初尚在京城,北疆若行此举,便是弃子杀棋,于理不合。”
“质子?”太子忽然冷笑,“三弟对那北疆余孽倒是上心。孤可听说,昨夜有人见你与他在暖阁独处至子时,还传出......”他忽然剧烈咳嗽,眼中闪过阴鸷,“孤与三弟手足情深,原不愿相信那些污言秽语,可这匕首......”
“够了!”皇帝抬手按住眉心,“即刻封锁质子府,着大理寺彻查此事。”他看向萧霁清,目光似有深意,“老三,你且退下吧。”
出了御书房,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萧霁清站在檐下,望着宫墙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忽的想起沐云初昨夜泛红的眼角。他摸出怀中半块玉佩,指腹摩挲着裂痕处,心中忽然警铃大作——那匕首上的狼首图腾,竟与沐云初随身携带的银哨纹样分毫不差。
质子府此刻静得可怕。沐云初站在窗前,望着院外忽然增多的守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哨。这是父亲送他的十岁生辰礼,狼首嘴里含着枚细小银珠,轻轻一吹便能发出只有草原狼能听见的哨音。
“公子,三皇子府的暗卫在院外徘徊。”小厮青禾压低声音,“似是有话要传。”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黑影翻上墙头,抛进个油纸包便消失无踪。沐云初展开油纸,里面是块碎成三瓣的蜜渍金桔——这是萧霁清与他约定的暗号,意为“事急,三日后子时西角门”。
指尖骤然收紧,金桔汁渗出手心,在宣纸上洇出黄斑。沐云初想起今早青禾探来的消息:太子遇刺,凶器刻着北疆狼首,皇帝已命大理寺卿搜检质子府。
“去把库房第三格的蓝釉瓷瓶取来。”他转身对青禾说,声音冷静得可怕。
“照做。”沐云初望向窗外老梅,枝头残雪正被风吹散,“阿清此刻必定身处漩涡,我们须得替他挡下这一劫。”
三日后子时,西角门。
萧霁清掀开马车帘,便见沐云初裹着灰斗篷立在阴影里,怀中抱着个蓝釉瓷瓶。他伸手将人拽进车内,嗅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药味,眉头蓦地皱起:“你病了?”
沐云初摇头,将瓷瓶推到他面前:“这是我北疆特有的药,大理寺若搜出,便可坐实我......”他喉结滚动,“断袖之癖,与你无关。”
马车猛地颠簸,萧霁清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荒唐!你以为用这种法子自污,便能保我周全?”
“不然呢?”沐云初抬头,眼中映着车外灯笼的红光,“如今满朝皆知你与我亲近,太子若想扳倒你,必先除我。与其让他们拿北疆做文章,不如坐实我是个断袖佞臣,至少......”
萧霁清忽然扣住他后颈,吻上去。这吻带着怒火与疼惜,齿间尝到咸涩——不知是谁的眼泪落进唇缝。良久,他才松开人,额头抵着沐云初的,声音沙哑:“阿初可知,你越是这样懂事,我越想将这世间欺负你的人都碾碎?”
车外传来巡夜更声,沐云初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斜的衣领:“阿清可知,太子遇刺当晚,你身上穿的那件玄色大氅......”他指尖划过对方衣襟,“沾了我的狐裘毛。羽林卫若细查,便能发现你我昨夜......”
萧霁清猛地攥住他手指,眼中燃起野火:“那就让他们发现。”他忽然掀开马车帘,对车夫道,“去三皇子府。”
“不可!”沐云初惊得去捂他的嘴,却被反手按在车壁上。萧霁清望着他惊慌的模样,忽然轻笑:“怕什么?我早已让人将府中暖阁的炭灰、砚台里的残墨,甚至你掉落的半根发丝都收进了匣中。”他指尖掠过沐云初泛红的耳尖,“若要定罪,便定我个情深似海,定你个心悦君兮,如何?”
马车在三皇子府门前停下时,月亮已爬上柳梢。萧霁清抱着沐云初大步流星往里走,守夜的小厮们惊得目瞪口呆,却见自家殿下眼神冷冽如刀,分明是要将这桩事昭告天下。
“殿下三思!”心腹幕僚沈砚冲出来阻拦,“此事若闹大,陛下必定疑心您结党营私”
萧霁清将沐云初安置在主屋暖榻上,转身对沈砚道,“你速去查两件事:其一,太子遇刺时,究竟有哪些人在场;其二,北疆狼首图腾近年是否流入中原。”他顿了顿,“另外,替我备份礼单,明日送往丞相府。”
沈砚一怔:“丞相府?您不是......”
“做戏要做全套。”萧霁清瞥了眼暖榻上的人,见沐云初正望着自己,眼中有不解亦有心疼,“太子既拿北疆做文章,我便拿婚事做幌子。丞相之女若成了我的侧妃,那些言官便会以为我已归附太子一党。”
沐云初猛地坐起:“你要娶亲?”
屋内气氛瞬间凝固。萧霁清走到暖榻前,单膝跪地,握住他冰凉的手:“不过是掩人耳目。”他低头在沐云初掌心印下一枚吻,“我的正妃之位,早就留给了一个傻子——一个甘愿用药自污,也要护我周全的傻子。”
五更天的梆子声响起时,沐云初在萧霁清怀中醒来。窗外飘起细雪,案上烛火即将燃尽,却有新的红烛被小厮悄悄换上。他望着萧霁清熟睡的眉眼,忽然想起昨夜在马车上,对方说的那句“定你个心悦君兮”。
心悦君兮,君亦知之。
第二日正午,大理寺卿果然带人搜检质子府。沐云初早已将蓝釉瓷瓶放在最显眼的博古架上,瓶中褐色药粉散发着苦艾气息,正是北疆用来避孕的草药磨成。
“这是何物?”为首的大理寺丞拿起瓷瓶,目光落在瓶身暗刻的狼首上。
“是......是小人自用的药。”沐云初垂眸,指尖攥紧袖口,“小人自幼体弱,大夫说需得常年服用......”他声音渐低。
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有个年轻御史当场变了脸色,显然是想起了坊间关于三皇子与质子的流言。大理寺丞盯着沐云初泛红的耳尖,忽然冷笑:“好个断袖质子,竟妄图勾引皇子,其心可诛!”
话音未落,便听院外传来马蹄声。萧霁清身着朝服,腰间玉佩随步伐轻晃,身后跟着抬着聘礼的小厮,以及......丞相府的马车。
“这是何意?”大理寺丞皱眉。
萧霁清扫了眼屋内狼藉,目光在沐云初身上稍作停留,随后面带微笑向丞相拱手:“今日奉陛下口谕,与丞相之女定下婚约。”他转身看向大理寺丞,“不知贵寺在质子府搜到了什么?”
大理寺丞的目光在萧霁清与沐云初之间来回逡巡,忽然想起今早皇帝单独召见时的叮嘱——太子遇刺案暂勿深究。他握着瓷瓶的手渐渐松开,沉声道:“不过是些北疆杂物,并无大碍。”
萧霁清挑眉:“既如此,便请贵寺早些结案。毕竟......”他看向丞相府马车,“本皇子的婚事,还等着陛下赐婚。”
深夜,三皇子府书房。
沐云初望着案上堆积的北疆舆图,指尖划过狼首图腾的位置:“阿清可曾想过,那匕首或许是伪造的?”
萧霁清正在批阅奏折,闻言抬头:“自然想过。北疆狼首图腾向来秘不示人,除非......”他顿了顿,“除非是当年随你入盛的旧部所为。”
沐云初浑身一震。七年前他以质子身份入盛京,父亲曾派三名暗卫随行,明面上是伺候他的小厮,实则是北疆埋在京城的眼线。三个月前,其中一名暗卫忽然失踪,说是要回北疆传递消息,却再无音讯。
“青禾!”他猛地唤人,“当年父亲派来的暗卫,除了你,还有两人的腰牌可在?”
青禾从暗处走出,眼中带着痛楚:“公子还记得阿木吗?半月前我在城西乱葬岗发现了他的尸体,颈间有刀伤,伤口形状......与太子遇刺的匕首吻合。”
屋内烛火倏地明灭。萧霁清猛地站起,舆图上的狼首图腾在烛光下张牙舞爪,竟与他今日在丞相府看到的香炉纹样分毫不差。
“丞相......”他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沐云初抬头:“你是说,丞相才是幕后黑手?他伪造北疆狼首匕首,既嫁祸我北疆,又挑拨你与太子的关系,待你们两败俱伤,便可扶自己的女婿......”
“太子的侧妃,是丞相的侄女。”萧霁清握紧拳头,“若太子登基,丞相便是外戚;若我与太子相争,他便可坐收渔利。至于那失踪的暗卫......”他看向青禾,“定是被丞相掳走,用秘药逼问出了狼首图腾的刻法。”
青禾忽然跪地:“是小人疏忽,未能保护好阿木......”
“不怪你。”沐云初伸手扶起他,目光转向萧霁清,“如今该如何应对?”
萧霁清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一卷密报:“方才沈砚传来消息,太子遇刺当晚,丞相府的马车曾出入东宫偏门。”他将密报放在舆图上,狼首图腾与丞相府的位置恰好形成犄角之势,“明日早朝,我便将这证据呈给父皇。至于那桩婚事......:他看向沐云初,眼中泛起笑意,“恐怕要劳烦阿初,陪我演场戏了。”
三日后,丞相府张灯结彩,迎亲的花轿停在府门前。萧霁清身着喜服,却在盖盖头时忽然按住新娘的手,当众掀开红盖头——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男扮女装的沐云初。
丞相当场昏厥,太子脸色铁青,满朝文武哗然。萧霁清握着沐云初的手,向高坐龙椅的皇帝叩首:“儿臣有负圣恩,然此生唯愿与阿初相守,恳请父皇成全。”
皇帝望着殿下相拥的两人,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也曾为了一位女子,与满朝文武抗衡。他闭了闭眼,终是长叹一声:"罢了......来人,将丞相打入天牢,太子禁足东宫三月。至于三皇子......”他看向萧霁清,目光中既有失望亦有了然,“即日起便去北疆赈灾,何时平定雪灾,何时再回京城。”
雪粒子又开始飘落,沐云初坐在马车里,望着萧霁清身上的喜服被风雪打湿。他伸手替对方摘下头上花翎,忽然轻笑:“阿清可知,北疆的雪灾虽重,却有胡杨林能挡风沙。”
萧霁清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我更知,有阿初在的地方,便是我的胡杨林。"他转头望向窗外渐渐开阔的原野,远处隐约可见北疆的轮廓,狼首图腾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待我们平定雪灾,便在胡杨林下立块碑,刻上你我的名字,如何?”
沐云初望着他眼中的星火,忽然想起暖阁里那幅被墨汁毁了又成的画。原来有些缘分,正如这寒梅与孤松,越是历经风雪,越能显出风骨。他轻轻点头,指尖与萧霁清的交握在一起,窗外的雪粒子打在车帘上,却再也冻不住车内的暖意。
马车碾碎薄冰,朝着北疆的方向缓缓前行。身后,盛京的宫墙渐渐消失在风雪中,而前方,是辽阔的草原、挺拔的胡杨,以及——属于他们的,崭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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