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将军府朱漆门上时,萧霁清正对着案头的兵书出神。青铜烛台上的蜡油凝结成泪,在宣纸上洇开小片阴影,像极了三日前刑场那滩暗红的血迹。他指尖摩挲着案角那本《千金方》,书页间还夹着半片干枯的雪绒花,叶脉里隐约可见褐色痕迹——是沐云初的血。
“殿下,陛下召见。”亲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风雪的凉意。
萧霁清起身时,铠甲肩甲上的鎏金兽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伸手拂过腰间空落落的玉佩挂绳,那里曾悬着皇帝亲赐的羊脂玉,如今只剩一段断红绳在夜风里晃荡。踏出房门时,檐角冰棱突然断裂,砸在青石板上碎成齑粉,他忽然想起沐云初说过的话:“冰棱虽坚,终是无根之水。”
太极殿的盘龙柱下,皇帝斜倚在九龙榻上,指尖拨弄着一串琥珀佛珠。“老三,听说你最近常去冷宫?”佛珠突然断裂,琥珀珠子滚落在地,在萧霁清脚边停住,像极了沐云初被箭簇击穿的瞳孔。
“回父皇,儿臣只是去整理旧物。”萧霁清单膝跪地,铠甲与地面相撞发出清响。他余光瞥见御案上摊开的密折,“通敌”二字用朱砂圈得通红,墨迹却未干透——显然是刚呈上来的。
皇帝忽然冷笑:“整理旧物?还是去缅怀那个敌国细作?”他抬手掷来一卷竹简,“看看吧,这是从沐云初药庐搜出的密信。”
竹简在地上散开,萧霁清瞳孔骤缩。字迹确实是沐云初的,可那些所谓“密语”分明是《伤寒杂病论》里的药方批注。他忽然想起某个雪夜,沐云初握着狼毫在灯下批注医书,指尖沾着墨渍对他笑:“将军可知,‘麻黄三两’在黑市还能解作‘三更城西门’?”
“父皇明鉴,这不过是医书批注。”萧霁清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沐云初......他只是个大夫。”
“大夫?”皇帝猛地起身,龙袍扫落了案上的茶盏,“当年你为了救他,擅自改了行军路线,导致三万将士冻死在祁连山!现在还要为他辩白?”
殿外忽然狂风大作,雪片卷着碎冰扑在窗纸上。萧霁清想起祁连山那夜,沐云初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伤兵,指尖冻得发紫却仍在调配御寒的药散。他确实改了路线,因为沐云初说前方峡谷有瘴气,却没想到中了敌军埋伏——原来从那时起,就有人在暗处布下了局。
“儿臣愿以战功赎罪。”萧霁清叩首在地,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只求父皇准许儿臣追查当年埋伏真相。”
皇帝盯着他紧扣地面的手掌,那里有道陈年伤疤,是五年前为救沐云初被流矢所伤。良久,他才慢悠悠开口:“也罢,你明日便启程去祁连山。但若再敢私藏逆党余孽......”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喧哗。一名小宦官连滚带爬闯进来:“陛下!冷宫走水了!”
萧霁清霍然抬头,目光与皇帝相撞。后者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被阴鸷取代:“速去救火,务必保住......”
“儿臣恳请前往!”萧霁清不等皇帝说完便起身,铠甲在转身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冲出殿门时,漫天风雪突然转急,远处冷宫方向腾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却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凄冷。
当他赶到时,冷宫正殿已被烈焰吞噬。焦木梁架在火中发出呻吟,随时可能坍塌。萧霁清不顾亲卫阻拦,抽剑劈开燃着的门扉,浓烟扑面而来,熏得他眼眶生疼。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沐云初站在药庐里,正对着蒸腾的药罐拨弄炭火,见他进来便笑着递来一盏温茶。
“阿初!”他嘶哑着嗓子喊,剑锋挑开垂落的帐幔,却只看见墙角那口落满灰尘的木箱。箱体上用炭笔写着个“萧”字,是沐云初的笔迹。他扑过去掀开箱盖,扑面而来的不是密信或兵器,而是满满一箱晒干的雪绒花,每一朵都用细丝线扎成小束,底下压着一本泛黄的手札。
手札第一页写着:“祁连山瘴气解法:雪绒花需配三年陈艾......”字迹到这里忽然凌乱,后半句被涂得模糊,隐约能辨出“陷阱”二字。萧霁清翻得飞快,直到最后一页,墨色明显淡了许多,像是濒死前的仓促落笔:“所谓密信,不过是他们要的证据。将军保重,勿念。”
梁木突然断裂,一块燃烧的木椽砸下来,萧霁清本能地抬手格挡,手臂顿时被灼出一道血痕。他抓起手札往门外冲,却在跨过门槛时瞥见灰烬里半块未燃尽的玉佩——是他当年送给沐云初的平安佩,碎玉上还缠着半根红绳。
“殿下!”亲卫在浓烟中抓住他的手臂,“火势太大,快撤!”
萧霁清被拖出冷宫时,恰好看见皇帝的仪仗队赶到。火光映在皇帝脸上,将他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萧霁清握紧了手中的手札,掌心的血渗进纸页,在“陷阱”二字上晕开暗红的花。他忽然想起沐云初说过的另一句话:“这宫里的雪,从来都是红的。”
夜风卷着灰烬扑面而来,萧霁清望着漫天飞雪,忽然笑了。这一笑惊得亲卫浑身一颤,却见自家殿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任其在掌心融成水珠,混着血渍一起滑落。
“备马。”他轻声说,“明日一早,本宫便去祁连山。”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宫墙在夜色中化作模糊的黑影。萧霁清低头看着手札上的字迹,忽然明白沐云初为何始终不肯解释密信之事——有些局,从他作为质子踏入皇城的那日起,就已经注定了结局。而他萧霁清,终究是晚了一步,没能看透这满朝风雪里藏着的刀光剑影。
怀中的《千金方》忽然滑落,掉在雪地上翻开。萧霁清弯腰去捡,却发现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沐云初最后的笔迹:“雪落无声,君心有痕。来生若逢,愿在市井,一粥一饭,守君白衣。”
他攥紧纸条,任雪花落在发间眉间,忽然觉得这皇城的雪,比祁连山的冰还要冷上三分。远处更夫敲起五更,梆子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凄凉。萧霁清抬头望向天际,东方既白处,隐约有一丝血色漫开,像极了当年那个雪夜,沐云初为他包扎伤口时,指尖染上的那抹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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