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寒的闵江沧水把俞简冲撞得丧失平衡,天地玄幕中一点梵星踏着歪曲的轨迹穿行于冰面与江渊,他伸长手去扶,却在冰化的那刻被扑过头顶的江水浇了满面。
俞简上下牙齿打战,冰棱锥骨,割出道道血痕,他想要张口呼吸,却喝进一大口冰水,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自己在浸泡在寒江里多少时间,只知道再这样坐以待毙,几天后闵江下游会多出一具浮肿的巨人观。
冷水扎在肉上虽痛,却让他更为清醒,岸边生长的灌木茂盛蓊郁,在黑夜里叶条垂在冰面,刺根潜于波澜,像是多舛命运抛出的一条橄榄枝。
俞简划动双臂,奋力地游着,想要抓住这渺茫的希望,只差一点就能够到,如果灌木的树枝足够韧,他就不用再漂泊着被闵江鞭挞。
在手指与枝顶触及的一刹,侧方奔流不息的江水把他冲到反方向,尖磐的底石撞得他忍不住蜷缩,刮骨般的疼痛让他两眼发黑。
俞简吐出嘴里的血和江水,睁着眼把脸浸在混合的冰液里,如果意外死在逃出华桓的路上,程时彦和程洪还是不会放过自己,一具听话的尸体比会反抗的活人更有吸引力,当他完全被剥夺对身体的掌控欲时才是真正的死亡。
而且他不甘心,不甘心为何光明总在即将拥抱他时残忍离去,命运像个执棋者玩弄着他的全部,他的身体、他的自由、他对外界美好的钦慕,全都在一次一次地遭到进攻和崩塌。
浮动的江面埋到他的下巴上缘,将凛厉的下颌线描上一条银线,俞简长垂的睫毛沾着水珠,眼睑微抬便无声流落,顺着脸颊与嘴角的血融汇。
他的双脚蹬在江侧底的石尖上,屈缩着膝,蓄势待发,脚底被石块刺破的疼痛算不上什么。泻流的江波一浪卷过一浪,俞简趁着湍流风平的空隙,竭力蹬踩,像一艘扬帆而起的渔船向灌木驶去。
他抓着树条和江岸的草丛,从闵江里骨软筋麻地爬出来,柔和的月光在他眼梢罩了层白蒙蒙的轻纱,劫后余生的他拽下树枝做拐,瘸着两只穿孔流血的脚,走向坦缓无界的旷野。
俞简半夜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自己过去的经历,今夜的反常令他心里不安,他拿着水杯接了点热水,喝完才觉得缓解。
离和越川分开已经过去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他从其他研究员口中旁敲侧击出许多关于越川和专案组的事情,变成植物人的卢胜意,久病不醒的越川,还有专案组的移权和架空,程时彦步步为营,把所有人逼得一筹莫展。
俞简借着胸闷放风的由头,在整个研究所里转了好几圈,和年少时留下的记忆没什么变化,只有那一汪人工建造的室内冷泉被锁了门,只有程时彦才能打开。
他也不好奇,里面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俞简又隐蔽地走到排液管道,为了防止他再次从水路逃走,管道尽端附带上一张过滤网,只有飞虫才能越狱。
俞简近几天没见到程时彦的身影,也免去了令他鄙夷不屑的猜忌,听人说是从北美引进的一批仪器出了问题,程时彦少了跑腿的于华康和翟萧,不得不亲自去解决。
年少时为自己打针的女研究员还留在研究所,几年过去容貌都没什么变化,见到面很眼熟,俞简替她递着实验工具,坐在她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华桓的生物研究所不少,你不想换一家更安全的吗?”
印象里女研究员是没有注射青璇的,当时她年轻得很,总被自己的冷漠吓得手抖,俞简也不愿和人交流,两人之间除了定期的会面外没有其他交集。
女研究员愣了会儿,接过动物专用手术刀和缝合针,手上忙活着:“你走之后研究所里所有人都被统一注射青璇,我现在也走不了了。”
俞简看着她比以前更雷厉风行的操作,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你几乎没怎么变。”
女研究员做完手术后闲下来,等麻醉剂效果过去,她悬空双手向俞简笑道:“但你变了,俞简。”
俞简觉得很神奇,问道:“我吗?”
女研究员微笑着说:“你比以前达观明朗很多,看得出来你在外面过得很幸福。”
“……嗯。”俞简舒心地笑,“很幸福。”
“所以你不要回来。”女研究员收住笑,把实验动物钉在木板上,语气平和厚重,已经没了当年半点的稚气。
“我当时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刚毕业的研究生,应聘时这家研究所的薪资高,待遇好,包吃包住,就报名被招了进来。”女研究员一边实验一边说,“那个时候多年轻,想着要做出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死活不愿意去应用,要把后半生都交给科研。”
“进来之后也没有被分配项目课题,跟在老职工后面打下手,还真以为自己能为人类做出贡献呢。”女研究员自嘲道,“结果后面发现是个坑,不仅没能救人,还在害人。”
俞简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张明明在皱眉却还要硬撑着苦笑的脸。
“其实那晚你逃出去的时候,我有看见。”女研究员把声音放得很低,“但是我什么都没做,甚至希望你能早点逃离这里。”
俞简不清楚针孔摄像头的具体位置,但女研究员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继续说着:“这次的事情很急,他不会无时无刻去看监控,而且实验室里的摄像头是最少的,你的卧室周围最多。”
“谢谢你。”俞简说。
“你应该谢你自己,就算我去告密,你也总会找到办法的。”女研究员把一剂药打进解剖后搏动的心脏,“而且我能看出来,你不属于这里。”
“每一次给你打青璇,我都能看见你明明很痛,却一句话也不说,一声疼也不叫的样子,和我认识的很多同龄人都不一样。”女研究员接着道,“程洪和程时彦对你抱着什么心思我也能读懂,他们狼狈为奸,锁了你这么多年,也该自食其果。”
俞简从侧面望着女研究员的眼睛,等待她的下文。
“这次也一样。”她抬起头,把手术刀递给俞简,“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你手中的刀。”
俞简握紧刀没有立马回答,他并不是在揣度女研究员说话是否可信,而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和自己有着相似遭遇的可怜人拉入围局。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俞简给了个不算鲜明的答案,他更希望被这场劫难卷入的人数能少些,以数条无辜血脉生命铸就的大获全胜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真正的成功。
俞简打算走出房间透透气,研究所住宿区外围的十几扇门都关闭着,需要刷动磁卡的指示器交替亮着红绿灯光,在黑暗里像野兽的双眼。
俞简向前走着,忽然腰间被一双手抱住带到房间里,门剋哒落锁,他被身穿白大褂的人抵在墙上。
“你是谁?”房间没开灯,俞简看不清对方戴着口罩的脸,只知道口罩上方的眼睛明锐得熟悉。
男人摘下口罩,鼻尖离他近了些:“才分开几天,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俞简被温热的气息喷洒得脸红:“你怎么进来的?程时彦设了很多关卡和门禁,连里面的人都未必出得去。”
越川抱住俞简才回答:“贺星洲眼睛三天三夜没闭眼研究出来的磁卡干扰器,还挺好用的。”
俞简好像想通了什么:“你这么长时间一直在装病?”
“本来以为你听到消息会来看我呢,结果等了半天都没有,我只能憋不住自己过来。”越川用鼻尖贴上俞简的脸索吻,亲了一口才满意。
“这是一方面,还有很多原因,程时彦要是知道我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他一定会怀疑到你身上,你在这里会更难过。”越川摸了摸俞简的腰,“怎么都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俞简轻昂起头,在越川侧脸上啄了下:“我拿枪指着你,不生气吗?还有我说的那些话,你都不觉得是真的?”
越川搂住俞简,假装在动摇,过了几秒才回答:“你说的那些话我只信了一半,但是那把枪确实让我感觉要死在你手里,结果后来一点事都没有,信的那一半也没了。”
“不过我挺好奇的,你手里那把枪是不是弹道设计不同寻常,否则怎么会爆头都能活得下来。”
俞简别开眼神笑笑,说:“都是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还有这次程时彦出差,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越川看了一眼表:“时候不早了,出去再说。”
他把带来的另外一件白大褂披到俞简身上,给他戴上口罩,把磁卡干扰器刷在门禁感应里开门,带着俞简从外圈住宿区往研究所大门走。
突然“哔”的一声,门禁刷卡后有人从大门处走进来,越川和俞简闪到实验室内,听声音像是翟萧。
“俞简这几天在干什么?”翟萧与身后的研究员交谈,“有没有什么异样?”
“很正常,每天不是在卧室就是在实验室,偶尔闷了会去别处转转,但都在研究所内。”
“这几天程时彦不在,为了防止他逃出去,要盯的紧一些。”
翟萧直觉这批从北美运输的仪器出现问题和越川脱不开关系,又对俞简即将分化成妖的实力有所忌惮,恨不得叫人二十四个小时都汇报两人的动向。
自上次被俞简的妖力灼伤到几天下不来床后,他便加大对自己的注射剂量,虽说青璇对于分化完毕的妖已没有颠覆性作用,但还是有希望在体能、力量上做增强。
到目前为止他只见过俞简唯一一个不需要持续注射青璇也能成功分化的人,稳定的青璇化合物滞留在体内却不能时刻发挥作用,这烦扰程时彦多年。
人工合成青璇成本之高,他们不得不另辟蹊径。北美私人机构的仪器迭代日新月异,此次引进的是能实时扫描监测青璇在人体各组织分布的机器,只需要在摄影平床上躺下三分钟,就能清楚化合物的残余量和分布图,回收青璇再进行靶向利用也能追本溯源。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现了差错,翟萧不得不提防,目前的研究表明注射青璇会一点点蚕食人身,分化的过程也是人身尽毁的过程,而过量注射虽能塑强妖体,也会破坏原有的人体基础构造,恶劣影响还未可知。
只要能巧妙利用这批仪器,不仅能解决研究经费的问题,也能杜绝过量注射的副作用,这对所有分化成妖的人来说皆为福音。
翟萧喝退了身边的人,准备经过实验区去俞简的卧室探探,未锁门的实验室里灭菌锅和摇床时而发出滴答地突转声,翻腾的水蒸气咕噜咕噜地附在锅顶,红色荧光的计时表眨眼间便又是一番模样。
翟萧览视一周,只发现了一只用完没放回仪器架的移液枪,正要往门外走,却看见柜台门中央塞出的一块白衣角。他记得这排柜子是专门用来存放乙醇甲醇和一些瓶装有机试剂的,怎么会出现衣物?
翟萧起了警惕心,靠近几步,手扯上衣角,摸到的那刻他确定这是实验室常用白大褂材质,研究所里的成员都经过基础训练,不可能把自己的衣服塞到仪器柜里,只有穿着白大褂临时没处躲的人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猛地拉动,柜门被带着打开,里面并没有人,手里的布料只有一小块,但成排的试剂瓶咣当碎裂,流出的液体遇上受力按牢械杻的打火枪。
顷刻间爆轰波扇面而来,他被火浪掀动翻滚着地,翟萧脸上的刀疤被火舌熏染得凶戾,他往外爬叫道:“实验室起火,俞简跑了!快抓住他!”
越川和俞简从对面的实验休息区跑出来,研究所中听到呼救的其他人已从住宿区向实验区赶来,过不了多久无论是人还是妖都会以留下他们为第一要务,再想逃出去简直白日做梦。
越川朝门区的检测器开了一枪,受到异常攻击的实验室门禁系统开启警报和限禁模式,刺耳循环的滴滴声响彻整个研究所,好几个想刷卡过门的研究员都因身份识别失效而受困于住宿区。
若是门口聚集的成妖变多,再坚固的门禁系统也难支持很久,越川拉着俞简的手:“快走!”
左侧的连环爆炸响得耳膜快要穿破,如疾风般引山洪的妖力驱使着火焰越烧越盛,远超忍受范围的高温转瞬间烘得两人暴汗。
俞简体内的力量被催使着急切想要找到排出口,他忍到嘴唇死白才勉强压制,但后颈的鲲鱼挣脱束缚游动向躯干乃至全身,俞简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从火里幸存的翟萧身受重击,打算以命搏命,上次的伤还未好全,他最大程度地融聚妖力,身前浮现出千万把亮银的长剑,却听见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摄像头里传出程时彦的声音。
“先救火。”
“可是……”翟萧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程时彦笃然的语气威震住。
“我让你先救火。”
翟萧只能收回妖力,心有不忿地去找关闭门禁电源的操控开关。
他不懂为什么程时彦想把俞简留在身边的多年执念会在此刻顿消,难道是实验室的损失惨重会让青璇的研究停滞,可明明真正生产青璇的基地早已被他转移。
单面摄像头让他看不见程时彦脸上的表情,也猜不出他的想法,但程时彦却能把研究所里今晚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俞简长时间处于群妖环境中,又经受多股妖力干扰,即将迎来他的第三次分化。
按他对活人转妖的多年观察,每个人的分化次数虽不同,但基本都会经历器官组织侵腐、外貌特征改变、自由操控妖力的过程,俞简体弱分化明显,出现了瞳色转变症状,又能初步借妖力瞬移,已经到了最终分化阶段。
而他居然又哄骗自己,打出的一枪只是为保护越川做出的伪装,不过只要过了最后的这段时间,他就会完全变成妖,再也没机会和越川站在一起。
程时彦望着两人从火光里逃脱的背影,勾唇轻笑,这何尝不是一种披着成全表皮的占有。
越川按开研究所最外面的铁门,带着俞简逃到备好的车后座,舒小文正掐着表:“再过十几秒我就要叫救援,幸亏你们平安出来。”
“让他们都回去吧。”越川用通讯器给其他警队领头发送消息,埋伏在周围的警察不敢妄动,他这次只身潜入研究所的目的不仅限于营救俞简,更是为了摸清研究所内妖的数目。
从限禁在住宿区人群的反应来看,试图使用妖力破除解禁的妖数目不超过总数的一半。
程时彦在设防上确实下了不少心思,一旦门禁遭到外力破坏就会双向互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就算是用妖力也无可奈何。
不仅防人还防妖……越川脱下防护白大褂,特殊布芯吸热性能更强,把体肤触及到的大部分热量转化散失,能最大程度减轻灼痛感。
“有没有受伤?”越川想要检查俞简的上身却被制止。
“……没有。”俞简未被口罩挡住的半张脸淌着冷汗,连带双眸都被折磨得湿透,他一呼吸仿佛就会有细弱的妖力从指端流出,暂停的心跳比常日里固定频率的搏动要有存在感的多。
越川发现俞简的不对劲,取下他脸上的口罩,俞简整张面孔都像是浸润在冷水里,五官好似被滋养出别样的俊丽,皮肤的白也不像以前那般苍然,而是近乎透明的皓。
越川把手背贴向俞简的额头,很烫,他意识到了什么,对舒小文说:“靠边停一下。”
舒小文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直到她听见后座传来一句:“你下车。”
舒小文:???
“不是你现在连车都不让我坐了?而且还是在我是司机的前提下?”舒小文想要回头看却被遮阳帘挡住视线。
“你早点回家吧。”越川又说。
舒小文关上车门,车窗玻璃贴了防窥膜,从外面往里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她无趣地哼了声,转身走了。
俞简被体内聚集的热烧红了眼,但逻辑思维和自控力却无比清晰:“……别去医院,我、我没事,马上就会结束的……”
越川把储物柜里的退烧药拿出来,连同水一起端给俞简:“把它吞了。”
俞简把药含进嘴里,又喝了口水,吞下后被顶在车门上,越川微凉的唇.压在他的嘴,原本未尽的话语被吻.淹没。
越川无视俞简轻微的挣扎,深入地探索,携着冷意的舌.滑入口中,贪婪攫取属于俞简的气息,朝思暮念的柔软消释清醒,分开的这大半月他天天想得发狂。
“别在这里……”俞简半个身子靠在车门上,衣物散在车底。
越川仿佛没听到,抚着俞简的两条腿.架上身:“没人看见。”
俞简的手反抓在车扶把上,高烧令他有些晕乎,此时妖力的磋磨变得不足为惧。
虽有心理准备,但俞简还是措手不及地撞到车门:“……嘶啊。”
越川用手垫住俞简的后背:“有没有弄疼?”
俞简流了很多汗,蒸发后体温略降:“怕我疼你怎么不出来?”
“看来物理降温很有效。”
悍马H2原厂配备的轮胎胎面宽,尺寸大,地面附着力强,弹性和韧性出类拔萃,稍微收缩下压就会回弹,一直到凌晨五点越川才坐到驾驶座把累得昏过去的俞简送回家,他将俞简抱上床,看见那条鲲鱼从俞简的肩膀游到手臂,眼神微黯未语,只是用热毛巾拭着俞简的全身。
北美那批仪器在过检时因匿名举报走.私贵金属被人拦截,没几天周旋程时彦抽不开身。
派人检举这件事费了越川不少弯弯绕绕,他借着陆兴贤这条线与北美阿拉斯加当地朋友取得联系,又在老虞实地调查后了解到程时彦的母亲是北美富商已故独女,程时彦金山银海背后倚仗的是上几代积累的原始资.本。
而身为一个留学在外的普通学生,程洪能勾搭上有钱有势的名门贵族,飞上枝头变凤凰当入赘女婿,也算是有两把刷子。
只可惜程母走得早,隔着这层关系岳父也算仁义至尽,拨出家里的矿产支持女婿研究,从侧面也说明两人沆瀣一气。
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是他没想到的,原以为只要切断程时彦在联盟警方内部的翅翼就可削弱他的势力,没想到还要抗衡来自北美的压力。
而俞简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非被程洪收养如此简单,泥沼里开出的再纯净的花也难逃池泥的污染,接近半数的人都注射了cyan,剩下一部分还可能是因为未分化成功。
程洪若是只因癖好而将俞简收留,即便俞简如何顽抗,他总能趁虚而入,但究竟是什么令他望而却步,越川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他伸手按在鲲鱼所处之位,和俞简身上其他部位的炽热不同,那里冰寒又潮湿,等他把手提起来时,指腹上的几滴水珠簌簌流落。
越川吻上俞简腰处的鲲鱼,原以为它会受惊游开,不曾想那鱼儿怡然接受他的亲吻,甚至更加跳脱地摆起折扇般的长尾。
唇间**的,像含了口碧蓝的冰湖水,奇异的感觉很难形容,好比仰躺在海天相接的渺远边界,源源不断的宁和力量让他的身心得以舒畅。
越川把舒小文传来的基因鉴定报告重新看了一遍,仍然是同样的结果,俞简的两条染色体无论是从长度还是控制性状的排列基因种类来看,都没有偏离人类的正常范围。
他把报告放入碎纸机,机器闪了两下指示灯后纸张灰飞烟灭,究竟是因为不想让俞简看见,还是这张报告对他来讲根本就没有说服力,越川不得而知。
“你说什么?卢胜意他老婆女儿都不见了?”越川听到消息后心跌至谷底,“不是派了一批警察守住那两间病房吗?”
“昨晚上派守的几个警察吃晚饭的时候喝了点酒,不太清醒,眼睛一睁一闭地眯过去,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老虞糟心地答道,“现在卢胜意成了半个死人,那两个能作证的目击者又被带走,越川,怎么办?”
显而易见这是程时彦为他量身定做的死路,也算是他对越川暗度陈仓的回报。没了卢夫人和她女儿的证词,越川若是醒来出现在大众面前,一定会接受联盟安卫部监察委员会和所有人的责问。
无论他有没有罪,卢胜意成为植物人是事实,打中他的枪在越川手上也是事实,即便有再多细节证明越川并没有想要杀害卢胜意的意图,但缺少关键证据只会让他掉入自证的陷阱,跟风就是雨的舆论一旦铺天盖地就能吃人。
越川不确信那几名训练有素的警察是因为喝酒而疏忽,更有可能是在饭菜里被动了手脚,但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当活死人,更不可能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等一个植物人奇迹般地醒来,他声称卢胜意被妖蚀心的一家之言,只会被添油加醋成为为自己诡辩的说辞。
老虞肯定也是想到了这其中的利弊兼有,才会向自己讨问接下来的行动方向,他身处刑侦口一线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对一个警察来说最大的侮辱便是诬陷。
孜孜不倦地追求正义,却反被正义压弯了腰,寒心的岂止于此。
越川五指捏着手机,沉声静气地说:“我再想想。”
挂断电话后俞简已经醒来,正在穿衣服,见到越川从阳台上走进,说道:“我都听见了。”
“嗯。”越川去洗手间里放好温水,又挤好牙膏。
俞简快步走过来,从镜中看着越川故作轻松的表情:“其实还有个办法的。”
“没有。”越川否认。
俞简把掌覆在越川手上,强迫越川把皱得有棱有角的眉眼转向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我也在现场留下了脚印……”
“不行。”越川果断回绝。
“如果不这样,可能永远都洗脱不了嫌疑,就算可以未来也总会有人把这件事拿出来诟病。”俞简的语气变急,但越川的回答仍然不变。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会再去勘察一遍现场,总能发现程时彦疏忽的地方。”
越川嘴上这么说,实际心里也明白,即使舒小文有可能粗心大意,但市局刑侦支队联合侦查专家的火眼金睛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炼,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补充证据说明就是无迹可寻。
要从筛过一遍又一遍的取证中找到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佐证有多难,更何况在调查的这段时间内他能否始终保持自己已从昏迷中醒来的事实不被人发现,卢氏母女若是死亡又会被程时彦如何借题发挥。
高压之下的未知像厉鬼,能消解人的恒心和定力,能把人架在火上烤却痛不致死,谁都走不出这困局。
俞简急不外露,脸色凝重,凭着经验迂缓地断语:“程时彦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他会赶在你找到证据前跟踪,然后把你痊愈的事实曝光。”
越川听出了俞简话中深意,但他宁愿装傻充愣也不想让俞简被推出去当替罪羊:“就算是这样,就算他要把这个谋杀安卫部部长的罪名安在我头上,我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越川把毛巾浸湿在温水里,绞干递给俞简:“我已经安排好了,过半个小时会有人来接你出国,和我爸妈一起,这段时间你就当去散散心,顺便在国外接受治疗养养身体,旅行结束回来一切都会过去。”
“我不要!越川,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想把我送走,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俞简直到毛巾变凉也没有接,眼里怒意不遮,“我们都走了,那你呢?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
作为当事人,越川和他相比更为平静,平静得令俞简害怕:“你们都走了我才能没有牵绊,今天失踪的是卢氏母女,明天他就有可能再打你的主意,如果没有北美那批仪器提供的契机,你可能现在还在他手里,还在那片锁了你这么多年的研究所里!”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对你做什么,这些你比我更懂,俞简。”越川拉过俞简的手,半垂着眼看那双好看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再回去,也不希望程时彦再有机会操控你。”
俞简动弹了下手指,轻声喘出气,眼里的迫急和焦灼渐渐消失,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听起来像是告别曲的前奏:“好……我答应你。”
按越川的性子,若是没有口头承诺,他必定会派人监视自己直到上飞机,更会时时刻刻保证确定自己是否安全,到那时再行动恐怕难上加难。
越川听后默默地抱紧俞简,像是要把他嵌进怀里,下颚搭在他的颈窝,声音闷沉:“嗯。”
被赋予了生死意义的离别总让人眷恋不舍又无能为力,喉间钝刀割帛的疼痛恍如长针穿颈而过。
越川一再收紧手臂,深沉而热烈地吻.上俞简的唇,俞简眼尾的一抹微红令他哽咽得说不出话,狼狈不堪的酸涩铺遍心脏的每个空间,绞痛着叫嚣久久不散的酸楚和窒息。
“……我去换衣服。”俞简缓缓睁开眼,黑亮的瞳孔前似雾轻拢,尾音难抑地颤抖。
他向前走没几步,后颈瞬间落下一手刀的强烈击打,来不及有所反应俞简便晕厥过去,震惊合眼前的最后一刻是越川略红的双眼和深深的疲惫。
越川把俞简抱起来到衣帽间,选了两件底衫和高领替俞简换上,再挑了顶帽子盖住俞简的脸。出远门没必要带什么行李,老头子和越太太会出钱照顾俞简的所有起居。
楼下司机按了喇叭,越川把俞简送进车后座,按照约定的地址叮嘱司机几句,实在没舍得多看了俞简两眼,最后狠下心关上车门,回到格外空大的房子里。
他在俞简答应的那刻就起了疑,俞简被病痛拖累的身体里生着一颗从不凋敝的心,他根本不可能按自己所说的那样为了躲避程时彦落荒而逃,更不忍心把棘手的烂摊子扔给他一个人处理,他一定会从机场折返回来。
为确保计划万无一失,越川宁可让俞简无知无觉地从联盟飞走,也不愿让他再度深陷险境,既是保护俞简,也是保密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程时彦的阴谋诡计他一人来应对即可,俞简没能幸福的过去往后自会补上,只不过那未来里有很大可能没有自己的身影。
“喂,妈。”越川接听电话,“俞简正在来的路上,证件都在他衣服口袋里,你们多保重。”
这个决定并不是在得知卢氏母女失踪后才临时下的,从越川在俞简枪下醒来的当晚,他便早早地策划着保全俞简和父母,为此越太太得知后曾苦心劝诫多次,但都以失败告终。
“儿子啊,你也真是,难道除了这样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嘛?实在不行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你爸在国外也有土地资产,又不是非要当这个破警察。”
越太太站在机场里,带着墨镜,鼻音浓重,哭腔明显,旁边的越正青时不时地递两张纸巾,几个随行保镖在身后排成一横。
“我们一家四口可以一起去国外,就算联盟内要追责,大不了再也不回来,随便他们在国内怎么造谣怎么生事,我们潇潇洒洒过自己的生活。我就不相信,他们能一手遮天,连国外的人也要抓回去。”
越太太把墨镜向下拉了点,塞进纸巾抹眼泪,墨镜后两只哭肿的眼睛露出一半,像白兔的宝石眼。
“妈,事情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程时彦所做的不仅仅和我一个人有关系。实力跟不上野心,我想他接下来可能会大肆扩大cyan的实验范围,所以你们先出去避避风头,等解决完这些,我们还可以再团聚的。”越川安慰道。
“让我也说几句。”越正青接过电话,和往常一样威严,“早点把事情妥善处理掉,再把我们从国外接回来,少磨磨唧唧的听到没?”
“俞简我们会照顾好,你就安心干你的那些正事,联盟内还留有不少熟人,顶不住了就找人帮忙,张张嘴谁都会卖你一个情面。”
“还有,记得活着回来。”
越川哑然失笑,答了句:“知道了,放心去吧。”
挂断后的通话一阵忙音,越川把手机放在桌上,抽出一张信纸,开始写遗书。
坐在办公室里的卫局正喝着茶,舒小文象征性地叩了几声门闯进来:“卫局,您在呢,我来找您签个字。”
卫局拆开文件袋,没怎么看,随口问道:“越川还没醒过来吗?上次我去看他,感觉恢复还不错,这都过去小半个月了,怎么昏迷这么久。”
舒小文支支吾吾:“……医生说没那么快呢。”
卫局这才看清纸上的标题和条目:“你这让我签的是向联盟军方的武器申请协议?”
舒小文从一开始就不想瞒着卫局:“对,缉妖行动要成功,议案里的第一条就是要有充足的武器装备供应。只靠警方系统里的基础配备无法抵抗。”
“程时彦通过基因突变诱导剂制造出来的妖大多都在A级甚至S级以上,使用妖法具有大规模杀伤性,如果没有联盟军方支持,抓到妖简直异想天开。”
今明休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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