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她俩真正熟起来是在初二上学期。
她们初中是寄宿制，周末才回家，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就是在图书馆看书。林菀每天上课如上坟，不社交也不参加社团，自然就有很多课后时间，基本都泡阅览室去了。
学校小气得很，最新期杂志只会进两三本，别人拿着了，自己就没得看，所以都得抢。
那天就是这样，林菀头发吹了个半干就往图书馆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林菀看着空空如也的书架觉得心凉了大半。
正巧这时林菀看见了郑思彤，准确来说是郑思彤的背影，还有她手里拿着的那本自己想看的杂志。
林菀手上拿了本书就凑过去，默不作声地坐在了郑思彤对面。
郑思彤看得起劲，完全没在意对面坐着谁，林菀小声地咳嗽了一声，郑思彤头都没抬。
林菀于是把手慢吞吞地伸过去，郑思彤还以为是自己把杂志摆得太出去，所以就收了点回来。
林菀再伸，郑思彤再躲。
不是，这人也太迟钝了吧，林菀索性把手拍在了杂志上。
郑思彤眼睛瞬间瞪大了，她抬起头，视线终于落到了林菀脸上。
眼前这人唇红齿白，睫毛很长，她这会因为头发还是湿着就没扎起来，黑发如瀑，杏眸流光。她用手撑着下巴，就这样盯着郑思彤看。
“怎、怎么了。”郑思彤磕磕绊绊地问。
林菀用食指指着杂志，一字一顿地说：“我想看。”
“我也想看……”郑思彤小声地说。
“那我们一起看吧。”林菀都不用郑思彤回答，就武断地决定了，像是单纯告知一下郑思彤而已。
林菀想坐郑思彤旁边，按道理她应该起身，走过长长的一排桌子，然后再走回来，但是她太懒了，路是不可能多走半步的，索性弯下腰，轻手轻脚地钻到了桌子底下，打算直接爬过来。
郑思彤像是看女鬼一样看着林菀，湿漉漉的头发下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小鹿般的无辜，郑思彤觉得肯定是自己昨晚没睡好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林菀旁若无人地爬到了郑思彤脚边，然后摸到了郑思彤左边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上去。
郑思彤从目瞪口呆的状态回过神来，看林菀这么努力的份上也不好再拒绝，就很慷慨地把杂志分了一半出去。
林菀和郑思彤挨着坐，郑思彤看着林菀低垂的眼眸，原本放在杂志上的视线莫名其妙地跑到了林菀身上。
林菀看得入迷，丝毫没察觉。
郑思彤发现林菀头顶有一小撮不听话的呆毛，即使是刚洗完头也很倔强地翘着，她不免觉得有点手痒，想把那几根呆毛给压下去。
林菀很快看完了那页，想叫郑思彤翻页，刚抬头就对上了郑思彤有些发愣的目光。
“你不看书看我干嘛？”林菀问道，郑思彤瞬间开始手忙脚乱地找理由，还没等她想出来，林菀就说：“翻页。”
郑思彤连声答应，不敢再看林菀了。
“翻页。”林菀又出声。
郑思彤乖乖听话。
“你看得好慢。”林菀抱怨道。
“哪有。”郑思彤有些没底气地说。她语文成绩算班上前几了，作文还拿过奖，阅读速度肯定是说不上慢的，只是林菀看得太快了。
郑思彤又把杂志往林菀那边推了下。
“你不看了？”林菀问道。
“嗯，你看吧。”
“哦。”林菀连道谢都懒得。
郑思彤把林菀的书拿过来看，是一本关于天文学的书，看得郑思彤昏昏欲睡。
林菀很快把那本杂志翻完了，看了眼挂钟，离晚自习还有十几分钟。
闲着也是闲着，林菀开口问道，“你叫什么来着？郑……郑什么桐？”
“郑思彤。”
“哦。”
看林菀不像是开玩笑的，郑思彤觉得有些无语，哪有人做了一年同班同学连名字都没记住的。
郑思彤可是开学没多久就把全班名字记住了，因为得发作业。林菀这个名字是她最先记住的，因为就两个字，比较好记，而且那张脸确实很让人印象深刻，那种生人勿近的漂亮，硬要说的话，像是朵风中凌冽的玫瑰，也很符合林菀整天沉闷的表情。
仔细一想，林菀好像在班上都没什么朋友，中午在饭堂也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坐着。
正好是个聊天的机会，郑思彤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和林菀搭话，林菀这人看起来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在班上也是没什么存在感。
“你也喜欢看书吗？”郑思彤问。
“……”
郑思彤从林菀脸上看到了无语。
“你喜欢看什么书？”郑思彤不死心。
“好看的书。”
“……”这下轮到郑思彤无语了。
“什么是好看的书？”郑思彤锲而不舍地问道。
“好看的书就是好看的书。”林菀一字一顿地回答。
“……”
不是，怎么聊天这么难啊，郑思彤想掀桌子了。
大概是看出郑思彤的无语，林菀突然笑起来，她用手撑着脸颊，头微微歪着，弯起来的眼睛像是月牙。
原来你会笑啊，郑思彤心想，而且笑起来的模样还挺好看的，像是只偷吃到冻干后心满意足的猫咪。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因为郑思彤家里就养了只布偶猫，大部分时候很乖巧，偶尔会调皮，因为太受宠，最近喜提二十斤的体重。
林菀其实是知道郑思彤的，虽然名字没记熟，但是脸记住了，因为郑思彤在班上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成绩先不谈，平时的活动她是没少参加，合唱比赛是站第一排的，校运会还拿了女子800米的铜牌。
逗这人还挺好玩的，而且看起来很好说话，换句话说，很好欺负，林菀心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林菀的回答虽然还是不怎么正经，但是能正常交流了。
正当郑思彤纠结要不要明天叫林菀一起吃饭的时候，林菀却先起身了。郑思彤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林菀没直接去教室，反而是在连廊上停下了脚步。
这个位置正对着艺术楼，夕阳缓缓落下，消失于屋檐之下，把一大片天空拖进了色彩的漩涡。连廊把天空分成两半，一半已近天黑，而另一半的晚霞还恋恋不舍。两人就站在天空交界处，静静地感受风吹起衣角带来的那点清凉。
林菀抬起头，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日落，郑思彤盯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看她置身于夕阳中，仿佛要和远处的余晖融为一体。
日暮把两人的影子拉长，郑思彤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她悄悄在林菀的影子上踩了一脚。
林菀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猛然回头，郑思彤马上把脚收回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低下头。
“你不回教室吗？”林菀问，语气有些戏谑。
她刚说完，晚自习的铃声就响了。
郑思彤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林菀的眼睛里有了些许笑意。
好学生也迟到了啊，林菀暗爽。
看郑思彤凑过来，林菀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地问，“你干嘛？”
“你怎么不回去？”郑思彤振振有词地问道。
林菀两手一摊，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好像在反问，自己哪天晚自习是没迟到的。记迟到一直是郑思彤的工作，林菀这个名字就从来没有从那张纸上下来过。对林菀来说，写检讨都成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郑思彤看林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来气，她突然拉起林菀的手，林菀想躲，没躲开。
“跟我回教室。”郑思彤拿出了那副学习委员的派头，可是林菀根本不怕她，看怎么样都挣脱不开，林菀索性蹲下来，就差在地上耍无赖了。
郑思彤无奈。幸好周围没人，不然就丢脸丢大了，哦差点忘了，林菀不怕丢脸。
“你还要去哪里？”
“你管我。”林菀嘟起嘴，看起来很不服。
“我就管你了。”
林菀试着把手抽出来，没成功，也不知道郑思彤哪来这么大力气，林菀觉得郑思彤不去练个举重可惜了。
凸起的腕骨被郑思彤紧紧握在手里，郑思彤的指尖压迫着神经，她感受到皮肉下跳跃的脉搏，带着仿佛能穿过肌肤的炙热。
林菀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软下声音，“你弄疼我了。”
说得那叫一个委屈，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也在控诉郑思彤，好像现在无理取闹的那人不是自己一样。
郑思彤当然不信这鬼话。
“好啦，我回教室，你松手。”到底是林菀先认输。
“真的？”
“我发四。”林菀举起另只手，不过伸出了四根手指。
“嗯？”
林菀默默把小拇指收回来。
郑思彤不放心地松开手，生怕林菀一个扭头就跑了，不过她跑步没自己快，大不了给追回来。郑思彤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执着去抓林菀上晚修，可能是觉得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挨骂，嗯，一定是这样。
终于从郑思彤的魔爪脱身，林菀松了口气，顺手就把郑思彤手腕上的发绳给扯下来了。
“太热了，我扎个头发。”林菀解释道。
经过刚才一番拉扯，林菀出了点汗，纤细的指尖穿过乌黑的发丝，三下五除二就扎好了马尾。她嫌热，一个劲地把上衣拉开，试图让风穿过胸膛。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林菀走得慢吞吞的，不过郑思彤也没催她。经过的教室都安安静静的，一眼望去，里面个个都弯腰驼背正奋笔疾书。
林菀表面是听话了，心里却一个劲在骂郑思彤，都怪她搅坏了自己的计划，本来第二节晚自习再去的话就不用罚站了。现在好了，待会两个人一起站外面，这好看吗，这合理吗，当然这话林菀是不敢直说的。
可能是林菀在心里骂得太大声，郑思彤狐疑地看她一眼，林菀马上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想上晚自习？”
“没意思，反正作业几分钟写完了。”
“嗯？”
“我抄的。”林菀理直气壮地说。
郑思彤默默在心里给林菀加了个恬不知耻的标签。郑思彤又问林菀不在教室，打算在哪里待着。
“饭堂啊。”林菀早就把年级主任那套行事方式摸清了，他只会在晚修开始前几分钟在饭堂赶人，过会再去就没事了。
“而且还没人跟我排队，多好。”林菀说的是卖水果那个窗口，总是挤了一堆人，不过晚自习的时候去就没人了。一般买了吃的东西后，林菀就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美滋滋地看闲书，晚自习就这么愉快地过去了。
这胆子也太肥了，郑思彤觉得林菀还是检讨写少了。
等两人回到教室才发现是真的有点倒霉，大概是因为郑思彤不在，班上太吵了，巡逻的老师就把班主任叫来了。
现在班主任坐在讲台上，隔着镜片阴沉地看着这两人，林菀从镜片的反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结果就是两人一起在走廊罚站，林菀再次喜提八百字检讨，郑思彤是初犯就算了。
林菀心如死灰，把作业省下来，检讨还得写，他妈的，比作文还长，都怪郑思彤！傻逼！！
越想越气，林菀狠狠地拍了下郑思彤的手臂，郑思彤原本耷拉的脑袋瞬间抬起来，是可忍孰不可忍，郑思彤马上还手，两人弄的动静太大，把班主任惊动了，吼的那一嗓子整个教室的人都听见了。
最后郑思彤也喜提检讨，真是可喜可贺啊。
两人在第二天的语文课一起念检讨。
然后班上就在传，肯定是林菀祸害了郑思彤，原本这么根正苗红的学习委员，就是因为跟林菀走得太近才会被训。
林菀：嗯？我吗？（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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