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是真正的死亡森林,可不是红树林!你进去送菜吗?你还不够悠游兽塞牙缝的!”
红树林中尽管枝叶遮天盖日,黑暗中,那些肮脏的黑兽四处漫游,可至少树林本身是正常的。不少高级猎魔人也会进红树林打猎。
而更深处,更西边的,是包裹洛加大陆的死亡森林的一部分。那里迷茫着剧毒瘴气;光也照不穿的浓雾;那些树木都是被污染的黑暗生物,它们的汁液有剧毒,是乌黑、猩红的,而且它们远非这里安静的植物……
裹尸布小镇这里的这一段死亡森林,被镇上的人们亲切又恐惧地称为“食尸鬼森林”——顾名思义,食尸鬼和裹尸布,总是竞争关系的——这名称中多少也包含点憎恨。
现实中,这点体现在抢地盘上。
红树林是唯一的缓冲带,阻遏了死亡森林毁灭性的扩张……过去的世纪中,它蚕食了无数更西边的城池。
终于,‘人类疆土的最西边’,‘希望之角’,这些称号光荣地落到了裹尸布小镇头上。
所以,感谢红树林吧。尽管它也吃了无数人。
而现在,某人想要去食尸鬼森林深处?
格里高利真想把这锅滚沸的汤扣在他头上,看他进水的脑子能不能烧开,冒出几个气泡来。
但他转念又觉得,亚利塔纳这段时间比以前更奇怪了……他眼前突然闪过了那张亚利沙卧室里的纸。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孩子。”“熊”说。
亚利塔纳微笑,“但也只是个想法而已。我有过许多比这更危险的想法。”
“熊”看看亚利沙缠满绷带的手,他们认识以来从未见他摘下过。他也是个有许多秘密的人。一年前,他们初见时,衣衫褴褛的亚利塔纳还像一张白纸一样,对世界一无所知,而现在,他是否找到了记忆、牵挂、想做的事呢?这人间世又要多一个痴妄的灵魂了吗?
“但愿它永远只是个想法吧。”
太阳快落山了,欣赏了一会壮美的平原落日,亚利沙便先回城了。“熊”送给了他们一些中陆奇迹海畔的贝壳。精巧但无用的礼物。
“你呢,格里格?要在这里陪我老人家过夜吗?”
格里高利耸耸肩,“我还要回城吃饭呢。”他指的当然不是熊掌汤。
“熊”叫他滚吧。
格里高利走出几步,却停了下来,回头道:“‘熊’,这次……在这里待久一点吧。”
他的神情真挚、纯粹,沐浴在夕阳的金光中,宛如壁画中神座边的天使。
他离开了。
“熊”却想起他的出身,和注定的命运,并为此心痛起来。他喃喃着:“神啊,这是怎样的泣涕之谷啊……”
*
亚利沙来红树林狩猎过许多次。都不像这次。
在这红树林的心脏处,万籁俱静。
没有昆虫的振翅声,没有啾啾鸟鸣声,没有蜈蚣爬过枯叶的沙沙声,没有树蛇吐信子的嘶嘶声……仿佛一切从未存在。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亚利沙心头一喜,显然,这说明,刚才这里有十分高级的黑暗生物出没。
他隐匿在红柳中,分辨着地上的痕迹,小心地搜寻猎物。
显然,他从不认为自己会成为猎物。
三刻钟后,亚利沙已经骑在狼蛛背上,一剑砍断了它的两只前足。
狼蛛性情凶猛,它疯狂地腾跃、跳动,试图将他甩下。亚利沙巧妙地把控着自己的重心,任凭颠簸翻覆,他却仿佛牢牢黏在了大蜘蛛背上。
他双手合力将第二把剑狠狠地刺入它的眼,只剩剑柄留在外面。黑血汩汩,这一剑直直刺伤了狼蛛的脑,它渐渐迟钝下来,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此处应让故事讲述者来做一个说明。人们把黑暗衍化的这些污秽的生命体称为黑暗生物,它们的血肉都是黑色的、黏稠至极。它们日常游荡在死亡森林的永夜中,畏惧日光照耀。
尽管没有人为繁多的黑暗生物系统地分门别类过,但外观上它们有许多和普通光明世界中的动植物相似。只是一般会多出许多诡异的特征。
比如这只巨型黑狼蛛,足有一人高,八条腿伸开来更是有一辆马车大。而普通狼蛛至多不过脸盆大小。
并且,它的背甲、腹部上的花纹酷似一张张惊恐的人脸。
传说中,被这些黑狼蛛缚住的人的鬼魂,附在它坚固的甲上,浮出了这一张张人脸。
亚利沙把自己的剑拔了出来,厌恶地看了看这只狼蛛身上众多的人脸花纹,又补了几剑。
他掂了掂剖出的丝腺,大概足有两磅蛛丝!饶是亚利塔纳也不禁勾起嘴角。
他娴熟地收割了这一点最珍贵的战利品,剩下的庞大尸体则懒得理睬。
很快一群秃鹫便蜂拥而上,淹没了这尸骸。这些聪明的食腐者总是知道,跟随着死神,便意味着饱餐。
城门交易所
“天呐,高级黑狼蛛的丝!”簿记员看着眼前的物品,失声道,“几乎等于等价的黄金了!甚至更贵!亚利塔纳,这一磅便抵得上你那栋房子了!”
黄昏,交易所的人还十分少,闲着的守卫都被吸引了,纷纷围过来,带着艳羡、崇拜的眼光看着亚利沙。
戴着圆框眼镜的簿记员仍啧啧赞叹,对众人解释道:“这种蛛丝净化后可以用来制作软甲,刀枪不入,吸收冲击力,却十分轻薄;还可以用来制作缆绳,砍不断的绳子;它做伤药,可以避免感染,凝血生肌;它还是一些巫师追捧的稀有材料……”
“亚利塔纳,你真的只卖这一磅吗?”簿记员看着他手中另外的大半蛛丝,不死心地劝道。但亚利沙不卖,他也没辙。
城门交易所是塞伯里主要为猎人们开始的官方交易处,在这里猎人们不愁没有买家,东西耽搁在手里。因为这里是官方直接按价码收购。这里收购物品秉持自愿原则。
簿记员只好遗憾地记录了一磅蛛丝。
亚利沙拿上钱,点头致意,转身便离开了。
“真叫他运气好,碰得上巨型狼蛛啊!……”许久,一些守卫还在嘀咕。
簿记员晃着羽毛笔,调侃道:“运气好?人家是天天进红树林深处狩猎,你敢?再说就算真给你碰上了巨型狼蛛,就凭你?我怕这不是幸运女神亲吻了你,而是死神!”
正说着,簿记员抬头,似被迎面的暮光闪了一下,这才看见那门口站着的模糊人影……亚利塔纳?
这背光的人影转过脸来,确实是亚利塔纳。簿记员喜上眉梢:“亚利塔纳,还有什么事吗?你折回来是想把剩下的黑狼蛛丝都卖掉吗?我就说……”
亚利塔纳回头,面上似乎有些困惑……但很快他就露出了一个和夕阳一般灿烂的笑容,走近来。
簿记员正往密锁抽屉掏格目,却看见眼前的亚利塔纳一剑挥来!
最后一眼,他只看见自己喉管喷出的血,溅满了手。
*
猎魔人酒馆
天还没黑,亚利塔纳已经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口蜂蜜酒。
出乎意料地,狼人里弗过来邀请他一起玩掷骰子。以往,猎魔人酒馆里的大多数魔怪都不太敢主动去招惹这位寡言的剑客——当然,除了格里格这种作死狂人。
似乎亚利塔纳上次表现的“乐于助人”让大家都印象深刻,有点想邀请他到自己的小圈子里来。格里高利心想。
亚利塔纳也有些意外,但还是道:“不了,家里还有人等我。”
格里高利在一旁翻了个白眼。→_→切,还挺上心。
这天亚利塔纳早早地离开了酒馆,他要去趟大鼻子马丁的药草店,买些草药给芝妮雅老太太治风湿痹症。
*
“砰——砰——”木板门被重重地撞着,外面醉醺醺的登徒子还在污言秽语,“薇诺奇卡~把门开开吧~心肝,我知道你寂寞死了……”
“滚开!你这死鬼!老娘一棒子敲死你!”薇拉狠狠踹翻了脚边的杂物筐。
她嘴上泼辣地谩骂,但手还是老实地往门上再加了个几个横档木,“叫长毛鬼把你咬了去!”
薇拉年轻秀美,身形窈窕,是铜哨子巷一带的一枝花。和塞伯里大多数居民不同 ,薇拉不是由育婴堂抚养大,她的父亲,一名普通猎魔人,将她拉扯大。
薇拉十四岁时,父亲被夜游者袭击,断了一条胳膊。这在夜间黑漆漆的混乱街道上不是什么新鲜事。自那时薇拉开始学习染布。甚至不久前,老父亲还健在,直到被一只黑兽撕去了腿,死在了城外。
薇拉独自一人生活,她深知自己的美貌,也熟稔地运用它。但这皮囊有时也带来扰人的麻烦。今天不知为何治安官们一直没过来巡逻,这登徒子便在门外骚扰。
薇拉在屋子里等了许久,不知又踢翻了几次杂物筐。直到门外很久不再有声音了。她松了口气,咬了咬嘴唇,决定打开门——她总得把那几匹染好的布收进屋来。
门一点点打开,烛光照射到门外的深邃黑暗中,很好,的确没人。薇拉一手秉烛,一手提起裙子朝晾布架走去,以免被砂石路上的石头绊倒……“啊!”她尖叫一声,已被那暗处的登徒子推到在地!蜡烛落地熄灭了。刺鼻酒气扑面而来,那登徒子在她的脸上乱啃,胡子扎着她的脖子。
“滚开!魔鬼!……”薇拉奋力挣脱,那登徒子却撕扯起她的衣裙来。薇拉把手全力往旁边摸去,果然抓到了一根棍子。她曾在这根棒身上钉满铁刺。
薇拉发狠的将棒子往在自己身上乱供的野猪头上砸来……即使被治安官抓去服苦役她也不在乎了,她现在只想让这个死鬼的脑浆四溅。
但是她没能成功地犯下杀人罪行。
——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一只手突然拽起了这个登徒子。来人往这登徒子脸上招呼了几记迅猛有力的勾拳,薇拉只听见杀猪般的嚎叫,这登徒子飞似的狼狈逃走了,黑乎乎地还往墙上撞了一下。
薇拉的心还在砰砰跳,挣扎着要爬起来,黑暗中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听见一个优雅温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小姐,您没受伤吧?”这声音好像在静谧池塘投下一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她对这声音产生了某种幻想。
“噢,没事,谢谢您!”没有光,薇拉伸手,却不提防摸到了他的脸。她下意识一瑟缩,“对不起!”但她却意识到这张脸五官立体,在心里勾勒出了这个男子俊美的面容。
“没有关系……”薇拉的手被抓住了,这只手温暖、修长、骨节分明。
尔后她被他托住腰肢,轻柔地扶起。
她脸颊微红,匆忙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裳,这才发现铁刺棒还在自己手中,他十分贴心地为她保留了安全感。
但脱离险情后,她的心跳没有渐趋平静,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薇拉把棒子一丢,“我叫薇拉,先生……”她踮脚抱住了他的脖子,亲吻他。
他们走进小木屋,带上了门,倒在那柔软的草垫床上……
“亲爱的,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情浓之刻,薇拉轻轻喘息着,问道。
他却似乎顿了顿,才吻着她优美的颈脖,低声道:“……亚利塔纳。”
“塔纳什卡……”
“不过你叫我的小名吧,梅里。”亚利塔纳迅速补充道。
很快绵密的吻、升高的温度,便将所有话语堵住了……夜色正浓。
*
深夜的猎魔人酒馆。
骰子在盅里哗哗响,酒杯碰撞叮叮当,还有醉倒的人的呼噜声、赌咒声……
突然,门开了。进来了一个人。
嘈杂的声音凝固了。吸血鬼、狼人、幽灵等魔怪们都悄悄地隐匿起来,探究地看着来人。
这个人披着深色古典斗篷,足蹬长靴,身穿黑色翻领短装,背着刀,面具将半张脸覆盖,典型的治安官制服。他身上挂满的领章、肩章、胸章,昭示着他的身份:塞伯里西区治安队长。
塞伯里对于这些魔人的态度一直挺暧昧,但只要不做得过火,治安官们也不会主动找茬。一时众人心里猜测纷纭,是不是哪个家伙干了什么蠢事?唔,格里高利这个傻瓜嫌疑最大;不过也可能是狼人比尔这个笨蛋……
治安队长沉声道:“猎魔人亚利塔纳今夜不在这里吗?”
没有人主动回答他。
连丽塔也没再打酒嗝了,酒馆里完全寂静下来,所有人,一双双眼睛,明里暗里,都带着敌意,幽幽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猎魔人酒馆内部虽然彼此鄙视,但是对外还是相当护短的。
无声对峙良久,火光影影绰绰,所有人只见柜台后出现了一个女人侧躺的身影。
她一头红发如火,手中拿着长柄烟斗,正缓缓吞云吐雾,尖鞋头搁在柜台上。但他们却都看不清她的具体面貌。
这个女声说:“戈弗雷,发生了什么?”
“赫克特夫人,无意冒犯。”治安官队长一字一顿道,“但我们怀疑,亚利塔纳血洗了西城门交易所。”
[ 本章,“熊”这一人物是在致敬雨果《笑面人》。“熊”的慈爱与他的厌世哲学。
泣涕之谷,天主教代指苦难的人世。
今我虔祈圣母,转祈吾主耶稣,怜仆役居此泣涕之谷——《玫瑰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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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二重身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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