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长廊弥漫着消毒水与老木头混合的气味,苏泠的皮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响被厚重的地毯吸收了大半。陈国栋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背影在铅灰色天光中凝成一块沉默的剪影。他转过身时,苏泠注意到他警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这个总是把制服熨烫得如同钢板的男人,正在经历某种她无法量化的动摇。
"你母亲在三个月前申请了证人保护。"陈国栋的声音比昨天沙哑,"地址是最高机密,但我可以帮你申请会面。"他从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作为交换,这是你要的神经抑制剂配方。"
苏泠接过信封的瞬间,指尖的神经末梢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不是幻觉,是真实的触感。她不动声色地将信封塞进战术背心,金属拉链咬合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明天上午九点,我要见到她。"她转身走向楼梯间,没有回头。
陆铮在三楼静室门口等她。他靠着褪色的橡木栏杆,战术靴底沾着从荒野带回来的红泥。"叶蓁醒了。"他压低声音,眉骨的伤疤在走廊顶灯照射下泛着银白色的光,"她说有东西要给你——给我们。"
静室的百叶窗拉到一半,阳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叶蓁坐在轮椅上,香云纱旗袍的盘扣松开了两颗,露出颈间一道浅褐色的疤痕。她的白玉手杖斜倚在轮椅扶手上,杖头的反光在墙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某种神秘的摩斯密码。
"坐。"叶蓁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不像其他盲人那样空洞地凝视前方,而是精准地将目光投向苏泠心脏的位置,"泠丫头,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不止实验室的钥匙。"
苏泠拉开金属折叠椅坐下时,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已经知道记忆封印的事了。"她刻意让语气保持平稳,"也知道我是所谓的'容器'。"
"那只是冰山一角。"叶蓁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肩膀像风中的残烛般颤抖。陆铮上前想帮她拍背,却被她冰凉的手指挡住。"陆警官,"她的声音带着痰音,却异常清晰,"你父亲陆海,当年为什么放走周启明?"
陆铮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问题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紧锁的暗室。那年他才十二岁,透过父亲书房半掩的门缝,看见那个戴金属护腕的少年被放走时,父亲背对着他,警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叶蓁摸索着解开旗袍领口的盘扣,从贴身的棉布内衣里取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物品。那是枚比烟盒稍小的微型录音带,外壳已经氧化发黑,但贴纸上的三角符号依然清晰——那是苏父实验室的标志。
"这是你父亲在火灾前夜录下的。"叶蓁的手指抚过录音带表面,像是在触摸某种圣物,"和我的白玉手杖一起藏在防火保险箱里,直到今天才能重见天日。"她将录音带递给陆铮,"疗养院的档案室有老式播放器,去拿来。"
陆铮离开后,静室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苏泠看着叶蓁浑浊的眼球,突然意识到这个盲眼女人能看见的东西,或许比任何人都多。"您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我只是遵从你父亲的嘱托。"叶蓁从轮椅侧袋摸出一块水果糖,剥开糖纸的动作熟练得不像盲人,"他说,当泠丫头开始问'为什么'的时候,就是放出这只潘多拉魔盒的时机。"
播放器的电流声打破了寂静。陆铮将录音带推进槽口时,金属部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磁带开始转动,先是一阵杂乱的沙沙声,接着,苏清河极度疲惫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像一条即将干涸的河流。
"陆兄,当你听到这盘带子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苏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背景里能听到实验室特有的低温设备嗡鸣,"他们明天就要动手,我能感觉到。"
苏泠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折叠椅的金属扶手。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父亲成年后的声音——不是童年记忆里模糊的哄睡声,而是一个濒临死亡的男人最后的遗言。
"我犯了大错,陆兄。"录音中的苏清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为了救泠儿,我把她变成了'容器'。 damals我以为这是唯一的办法,现在才知道,这成了她最大的危险。"
陆铮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想起档案里关于"容器计划"的零星记载——那是军方主导的秘密项目,旨在培养对痛苦免疫的超级士兵。苏父作为首席科学家,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实验体。
"周启明知道了。"苏父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恐惧,"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孩子,他破解了实验室的备份硬盘。他以为'容器'是进化的方向,却不知道这只是个未完成的半成品。"
播放器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像是磁带被什么东西刮擦过。苏泠想起叶蓁提到的火灾,心脏猛地缩紧。
"陆兄,我求你!"苏父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嘶吼,"如果周启明能逃出来,不要抓他!放他走!"
陆铮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不可能!"他低吼道,"那可是杀害了七个人的连环杀手!"
苏泠拉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依然感觉不到温度,但某种更深层的感知正在觉醒——那是来自血脉的共鸣,让她能透过电流的杂音,感受到录音中那个父亲的撕心裂肺。
"只有他活着,在外面制造足够大的混乱..."苏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断断续续,"才能吸引高层所有的火力...泠儿才能真正安全地隐藏下去!我知道这违背你的一切原则,但这是我作为父亲...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赌注!"
录音带突然卡住,发出令人牙酸的绞带声。苏泠扑过去按下停止键时,看见陆铮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肩膀微微颤抖。这个永远挺直脊梁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骼。
"所以我父亲..."陆铮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背负了二十年的骂名,被所有人当成放走凶手的懦夫..."
"不。"苏泠将录音带从播放器里取出来,磁带末端已经绞成一团乱麻,"他是在执行一个父亲的临终嘱托,守护一个无辜的女孩。"她突然理解了叶蓁未说完的话——有些牺牲,比死亡更沉重。
叶蓁轻轻敲击着白玉手杖,杖头的反光在墙上拼出一个完整的三角符号。"苏清河当年在实验室埋下了两颗种子。"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一颗是周启明,用来吸引敌人的火力;另一颗..."
"是我。"苏泠接过话头,突然明白了父亲留下的樱花巷地址的意义。那里埋着的不是记忆修复仪的密钥,而是关于"容器"计划的全部真相——包括如何逆转这个被强加在她身上的命运。
陆铮转过身时,苏泠看见他眼眶泛红,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明天我陪你去见你母亲。"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张烧焦的照片——那是他父亲陆海和苏清河的合影,背景是实验室的低温冰柜。
苏泠将录音带小心地放进证物袋。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起来,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极了某种密码。她想起那个被封印的五岁生日,突然明白父亲当年按下启动键时,心中该是何等的痛苦与决绝。
"我们该走了。"陆铮拉开房门,走廊的灯光倾泻而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樱花巷的地址,需要在天亮前确认。"
苏泠最后看了一眼叶蓁。盲眼女人已经重新闭上眼睛,手指在膝盖上划出复杂的纹路,像是在弹奏一首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钢琴曲。这个场景莫名地熟悉,苏泠突然想起伏笔文件中提到的——叶蓁手杖里藏着苏父最后的乐谱。
走出疗养院时,雨丝打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凉意。苏泠停下脚步,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感觉到这种温度变化。或许痛觉的神经通路并未完全熔断,只是需要某种特殊的钥匙来重新开启——而那把钥匙,或许就藏在樱花巷17号的那棵树下。
陆铮为她撑起黑伞,伞骨的反光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流动的光斑。苏泠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想起那个未完成的问题——父亲是否后悔过?
现在她有了答案。有些选择从来无关对错,只关乎爱与守护。而这份沉重的遗产,正沿着血脉的河流,缓缓流向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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