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公馆的会客厅里弥漫着沉香木的气息。陈砚知走进来时，罗星野正背对着他欣赏墙上的水墨画。焰沙坞的少主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立领中山装，后颈处隐约露出青色纹身——一只展翅的鹰。
“陈总。”罗星野转身，狭长的眼睛里带着虚假的笑意，“三年不见，你更漂亮了。”
陈砚知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客套话免了。U盘呢？”
罗星野低笑一声，从内袋取出一个银色U盘放在茶几上：“昨晚我的人从青龙帮手里截下来的。"他意有所指地补充，"就在那个蓝发小子被贵馆救下的时候。”
陈砚知没有伸手去拿：“什么条件？”
“痛快。”罗星野在对面坐下，双腿交叠，“我要港口B区三个泊位的使用权。”
“做梦。”
“别急着拒绝。"罗星野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这U盘里有你父亲死亡当晚的监控录像。”
陈砚知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收紧，指节泛白：“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罗星野突然倾身向前，身上的古龙水气味扑面而来：“你知道为什么你父亲会资助那个小混混吗？”他压低声音，“因为梁峻川的父亲，就是十五年前死在港口的缉毒警梁骁。”
陈砚知瞳孔微缩：“胡说八道。”
“查查档案就知道了。”罗星野靠回沙发，“梁骁死前和你父亲是好友，两人合作端掉了当时荔门最大的毒枭。”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趣的是，那个毒枭姓罗——我亲爱的叔叔。”
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到了玻璃。陈砚知余光瞥见一抹蓝色迅速从窗外闪过。
“看来我们的小客人很感兴趣。”罗星野显然也注意到了，笑得更加愉悦，“要不要叫他进来一起听？”
陈砚知按下茶几旁的通讯器：“温助理，带梁峻川去换药。”
通讯器里传来温子谦的应答声。罗星野挑眉：“这么护着他？不像你的风格啊，陈砚知。”
“说正事。”陈砚知冷声道，“U盘里的内容，你怎么证明是真的？”
罗星野从怀中掏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推过来。画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楚认出是白烨公馆的书房。陈父背对镜头站在窗前，突然捂住胸口倒下，紧接着一个黑影从画面边缘闪过，似乎在陈父身上搜寻什么。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剩下的在U盘里。”罗星野收回手机，“包括那个黑影的正脸。”
陈砚知胸口发闷，熟悉的刺痛感从心脏向四肢蔓延。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压制住不适：“三个泊位太多，一个。“
“两个，外加你父亲在鹿岛的那块地。”
“那块地不在我名下。”
罗星野笑了：“下周一就过户了，遗嘱执行人没告诉你吗？”
陈砚知眯起眼睛。父亲在鹿岛确实有块地，但连他都不知道具体位置，罗星野却如此清楚遗嘱内容。
“我需要先验证U盘真伪。”
“当然。”罗星野站起身，将U盘留在茶几上，“三天内给我答复。”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小心那个蓝发小子。梁骁的儿子，不可能只是个修车工。”
陈砚知独自在会客厅坐了十分钟，直到心跳恢复正常才拿起U盘。金属外壳冰凉刺骨，像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猛地推开。梁峻川冲了进来，蓝发乱糟糟的，黑色T恤上还有攀爬时蹭到的灰尘。
“嗰条友呃你！”（那家伙骗你）他气喘吁吁地说，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粤语，赶紧换成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U盘是假的！”
陈砚知皱眉看向随后赶来的温子谦：“翻译。”
温子谦推了推眼镜：“他说罗星野在骗您，U盘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陈砚知转向梁峻川。
“我…”梁峻川语塞，随即理直气壮地说：“我就系知！嗰条友一睇就唔系好人！”（我就是知道！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说完又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陈砚知起身走向门口：“温助理，备车。去榕兴里。”
“而家？”（现在）梁峻川脱口而出，随即改口：“现在去太危险了，青龙帮的人可能还在…”
“所以不走正门。”陈砚知转向梁峻川，“你修车铺有后门吗？”
梁峻川眼睛一亮：“有！通下水道嘅！”（有！通下水道的）他兴奋地比划着，突然意识到又说粤语了，赶紧用普通话解释：“就是有个下水道入口，我可以带你钻过去，就是有点窄，你得…呃…贴着我…”
陈砚知耳尖微红：“温助理开车绕到榕兴里后巷等我们。梁峻川，带路。”
……
白烨公馆的地下室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密道，直通三个街区外的老教堂。这是陈砚知祖父当年为防不测修建的，入口藏在酒窖的暗门后。
“哇！”梁峻川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在狭窄的隧道里东摸西摸，“简直似间谍电影！你细个系咪成日嚟呢度玩？”（这简直像间谍电影！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来这里玩）
陈砚知打开手机照明：“说普通话。”
“哦…”梁峻川撇撇嘴，”那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来这里玩？”
“不是所有童年都像你那么无忧无虑。”
“我童年都唔快乐?。”（我童年也不快乐啊）梁峻川下意识用粤语反驳，随即改口：“我是说，我在福利院过得也不好。那些混蛋老是欺负我，直到你爸爸出现。”他顿了顿，“他第一次来看我，就给我带了辆玩具机车，蓝色的，跟我现在的头发一个颜色。”
陈砚知脚步微顿。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些事。在他记忆中，父亲总是忙于公事，连家长会都很少参加。那个会买玩具哄孩子的父亲，与他认识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隧道尽头是一扇生锈的铁门。梁峻川自告奋勇上前捣鼓了几下，门吱呀一声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满了青苔的小巷。
“修车练出来嘅手艺。”（修车练出来的手艺）他得意地回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我是说，修车练出来的手艺。”
陈砚知注意到他脸色发白：“你没事吧？”
“冇...没事。”梁峻川硬撑着说，但右肩的绷带已经渗出血迹。
陈砚知皱眉：“伤口裂开了？”
“小意思啦。”梁峻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以前修车时被零件划伤比这严重多了。”他故意用夸张的粤语小声嘀咕：“原来你咁紧张我?。”（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他说什么？”陈砚知警觉地问。
温子谦在后面假装咳嗽：“他说...伤口不严重。”
外面下着小雨，地板湿漉漉的，三人挤在这条小巷里，陈砚知在第一位，后面是梁峻川，然后是温子谦。
“你可唔可以好好哋行路？”（你能不能好好走路）梁峻川脱口而出，随即改口：“我是说，你能不能注意点？”
陈砚知第三次被撞到时终于发火：“是你一直在撞我！”
“我唔系…我不是故意的嘛。”梁峻川委屈地说，却趁机搂住陈砚知的腰往自己这边带，“靠近点就不撞了。”
陈砚知刚要挣脱，突然被梁峻川捂住嘴拖进来。少年温热的手掌紧贴着他的唇，身体将他完全压在墙上。
“嘘…”梁峻川在他耳边低语，“青龙帮嘅人。”（青龙帮的人）说完立刻补充：“青龙帮的人在前面。”
陈砚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发现几个纹身男人在修车铺门口徘徊。两人贴得极近，他能感觉到梁峻川胸腔的震动和快速的心跳。
“走后门。”梁峻川松开手，却顺势牵起陈砚知的手腕，“跟实我…跟我来。”
他们绕到一排垃圾桶后面，梁峻川熟练地掀开一个下水道井盖：“女士优先。”
陈砚知冷冷地看他一眼，率先爬了下去。下水道比想象中干净，但气味依然令人作呕。梁峻川紧随其后，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
“怕黑啊？”少年调笑的声音传来。
“闭嘴。”
“怕就讲啦，我又唔笑你。”（怕就直说嘛，我又不笑你）梁峻川捏了捏他的手指，随即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
陈砚知没有甩开他的手。黑暗中，少年掌心的温度成了唯一的锚点。
爬过一段狭窄的管道后，前方出现微光。梁峻川松开他，灵活地攀上一个铁梯，顶开了一块伪装成石板的盖子。
“到啦！”他伸手拉陈砚知，“欢迎嚟到梁氏豪宅...呃，欢迎来到我家。”
修车铺的后间比想象中整洁。一张行军床，一个小冰箱，墙上贴满了机车海报和泛黄的照片。陈砚知的目光被床头柜上的相框吸引——照片里，年轻的陈父蹲着搂住约莫十二岁的梁峻川，背景是某所学校的操场。
“嗰个系六年级开学嗰日。”（那是六年级开学那天）梁峻川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随即切换回普通话：“他特意请假来参加我的开学典礼。”
陈砚知胸口那股闷痛又来了。父亲从未参加过他的开学典礼。
梁峻川跪在床边，从床板下摸出一个小铁盒：“U盘喺...在这里。”他打开盒子，却脸色大变，“顶！唔见咗！操！不见了！”
陈砚知皱眉：“你确定放在这里？”
“梗系！我亲手…”（当然！我亲手）梁峻川突然噤声，猛地扑向窗户，“边个？！”（谁）
窗外黑影一闪而过。梁峻川想追，被陈砚知拦住：“调虎离山。看看还少了什么。”
两人快速检查了房间，发现除了U盘，还少了几张梁峻川和陈父的合影。
“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你和父亲的关系。”陈砚知沉思道，“罗星野给的U盘可能是诱饵。”
梁峻川烦躁地抓乱蓝发：“而家点算？”（那现在怎么办）随即反应过来：“我是说，现在怎么办？”
陈砚知的目光落在墙角的老式电脑上：“你备份了吗？”
梁峻川一愣，随即眼睛亮起来：“我顶！陈老板你太聪明啦！”他冲到电脑前开机，“我上星期先备份过…我是说我上周刚备份过！”
电脑嗡嗡启动，陈砚知站在梁峻川身后，无意间瞥见少年后颈处有个奇怪的印记——像是被什么烫伤的字母“K”。
“这是什么？”他下意识伸手触碰。
梁峻川猛地缩脖子：“福利院给的‘纪念品’。”他满不在乎地说，“每个孩子都有，说是为了好认。”
陈砚知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份关于福利院调查的文件，隐约觉得这两者有关联，但电脑屏幕亮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揾到啦！”（找到了）梁峻川兴奋地喊道，随即切换回普通话：“找到了！不过需要密码。”
“试过你生日吗？”
“试过，唔得...不对。”梁峻川挠头，“你老豆的生日呢？”
陈砚知输入父亲生日，依然错误。他沉思片刻，输入梁峻川父亲的名字“梁骁”——密码错误。
“等等…”梁峻川突然说，“试试‘LJC-CYZ’。”
“什么意思？”
“我和你。”少年理所当然地说，“你爸爸设密码时说的，要用最重要的人的名字缩写。”
陈砚知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缓缓输入字母，文件夹应声而开。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和几张扫描件。梁峻川点开视频，画面显示是某个仓库的监控。日期显示是陈父死亡前一天。
画面中，陈父正和一个穿警服的男人交谈，突然几个蒙面人冲进来。警察转身就跑，陈父却被围住。就在冲突一触即发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罗星野。
更令人震惊的是，罗星野竟然上前护住了陈父，随后画面戛然而止。
“呢…咩情况？”（这…什么情况）梁峻川目瞪口呆，随即用普通话重复：“罗星野救了你爸？”
陈砚知快速浏览那些扫描件，全是些财务往来记录：“不对，时间对不上。父亲是第二天晚上死的，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睇呢个！”（看这个）梁峻川点开最后一个文件，是一段音频。陈父疲惫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
“老K，如果明天我没回来，把东西交给小川…别让我儿子卷进来…砚知身体不好…港口的事牵扯太大…警察内部有叛徒…”
录音到此中断，只剩下沙沙的杂音。
陈砚知脸色惨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桌沿。父亲最后一刻想的竟然是他的病，而他甚至没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陈砚知…”梁峻川轻声唤道，手悬在半空似乎想安慰他，又不敢碰。
“我没事。”陈砚知深吸一口气，“老K是谁？”
“唔知，但你老豆成日提起呢个名。”（不知道，但你爸爸经常提起这个名字）梁峻川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可能是警察局的人。”
陈砚知快速合上电脑：“带上备份，我们走。”
“去边？”（去哪）梁峻川问完立刻改口：“去哪？”
“警局。”陈砚知冷声道，“找那个逃跑的警察。”
两人刚起身，修车铺前门突然传来剧烈的撞门声。梁峻川一把拉过陈砚知护在身后，从床下抽出一根钢管。
“后窗！”他压低声音，“我拖住佢哋，你走！”（我拖住他们，你跑）
陈砚知冷笑：“幼稚。”他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白烨公馆的人三分钟到。”
撞门声越来越响，梁峻川突然转身，将陈砚知推进狭小的卫生间：“无论发生乜嘢都唔好出嚟！”（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他飞快地取下脖子上的项链塞到陈砚知手里，“如果我出事，把这个交给焰沙坞的罗星野！”
陈砚知还没反应过来，梁峻川已经锁上卫生间门冲了出去。紧接着是一阵打斗声、玻璃碎裂声和痛苦的嚎叫。
陈砚知握紧那条项链——一个简陋的子弹壳吊坠，上面刻着“LJC&CYZ 2005”。他猛地踹开卫生间门，正好看见三个纹身大汉将梁峻川按在地上，其中一人举起了砍刀。
“住手！”陈砚知厉喝。
大汉们回头，为首的认出了他：“哟，白烨公馆嘅少爷…”（哟，白烨公馆的小少爷）他咧嘴一笑，露出金牙，“啱好一齐解决！”（正好一起解决）
砍刀挥下的瞬间，警笛声由远及近。大汉们咒骂着丢下梁峻川翻窗逃走。陈砚知冲到梁峻川身边，发现他额头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糊住了左眼。
“白痴！”陈砚知撕下衬衫下摆按在伤口上，“谁让你逞英雄的？”
梁峻川虚弱地笑笑：“保护老板…系马仔嘅…是我的职责…”他抬起血糊糊的手，碰了碰陈砚知的脸，“你喊…你哭了？”
陈砚知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有湿意。他粗暴地擦掉：“是雨水。”
“呃人…”（骗人）梁峻川用粤语嘟囔着，“明明就系为我喊嘅…”（明明就是为我哭的）
警笛声在门外停下，温子谦带着人冲了进来：“陈总！您没事吧？”
陈砚知抱起已经半昏迷的梁峻川：“去医院。立刻。”
温子谦看到满身是血的梁峻川，脸色一变：“警察还在外面…”
“打发走。”陈砚知冷声道，“别让他们看到电脑里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陈砚知坐在救护车里，握着梁峻川逐渐变冷的手。少年颈间的“K”字伤疤在闪烁的警灯下格外刺眼，像是一个未解之谜的钥匙。
车窗外，一个穿警服的身影匆匆闪过，消失在雨幕中。陈砚知眯起眼睛——那背影与视频中逃跑的警察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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