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莱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她梦到摩帝伊独自坐在大厅里，血月的光华在地面形成一片暗红色的浪潮，她悬置的倒影在浪潮中漂浮不定，并不受本体的控制。
摩帝伊手指缠绕着时间之枢的链条，明明细长且不起眼，却像是什么沉重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她莫名不想被他发现，但是摩帝伊在柯莱出现的同时便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来了。”摩帝伊抬起头。
他的面孔和她记忆中相差无几，柯莱却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怖，好像座位上的并非摩帝伊，而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恶魔。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慈爱或其他正面意义上的东西，柯莱感觉到自己被一种异化的、陌生的怪物盯住。
“愣着干什么，过来。”那个摩帝伊出声道。
柯莱很不想上前，然而身体不受控制。直到走近，她才看到摩帝伊脸部皮肤下涌动的纹理，有什么在他身体里爬行，所以才显得他的表情怪异而狰狞。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的的眼睛，黑暗君主纯黑的眸子弥漫着痛苦，好似在用目光向她求救。
板忽然如流沙凹陷下去，柯莱的腿被困在其中，身体飞快下沉，她试图抓住摩帝伊，可他却只是盯着她看，并没有任何动作。
柯莱完全沉入地下，却没有遭受活埋，而是穿过流沙掉落在一座废弃的宫殿中。
昏暗的空间大概遭受过惨烈的洗劫，泥土与断骨混合在一起，潮湿腐烂的气味盘亘不散，像是发酵了上百年。
宫殿立回荡着嘶哑断续的呼吸声，柯莱看到中央跪坐着一个人影，她走上前，发现是谭雅·布莱特。
谭雅被牢牢吸附在阵法上，随着波纹般扩散的光在融化，她的下半身已经消失了，干枯的头发披散着，失去焦距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她，连求助的情绪都已经无法表达。
但随着柯莱的眨眼，阵法上的并不是谭雅，变成了柯莱自己。
她看到自己被困在炼化阵上，只剩下一个头颅，她所在的位置也并非宫殿，而是一个阴惨惨的洞穴。
烛光晃动，阴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形成一个个畸形怪物的轮廓，好像在朝她慢慢移动包围过来。
柯莱猛地睁开眼睛，赫珀斯放大的脸就在眼前。
她差点以为赫珀斯也成了噩梦的一部分，他被吓了一跳，按住她挥起的手腕。
“你没事吧？”赫珀斯问。
柯莱抽开胳膊，揉了揉眉心，昏沉脑海中挥散不去，“怎么了？”
“你睡了两天，怎么都醒不过来。”赫珀斯说，“恶魔还会有休眠期吗？”
“可能是身体灵魂分离后的后遗症。”
神殿的医务官不知何时已聚集在卧室里，还在太迦西灵医院实习、刚回来探亲的章吉士同样被挖了过来，章吉士挥动触手说：“我得给你抽个血，看看你是不是被什么病毒感染……或者有其他药物因素。”
一屋子的鱼互相望望，谁都没说当看到柯莱陷入死亡般没有呼吸的睡眠里，身体慢慢飘起，悬浮在离床一米的高度静止不动有多么可怕。
柯莱也担心奥列宾对这个身体做了什么手脚，于是让章吉士给自己抽了血。
当医务官都离开后，赫珀斯依然没有走，柯莱奇怪地看着他。
赫珀斯完全没有离开卧室的意图，好像连工作都忘记了，不知不觉已经靠在床沿，“真的没事了吗？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柯莱想起梦里的许多场景，她曾经也在梦或幻境中见过，只是这一次更真实，也过于离奇——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被那种未知的怪物吓到。
“什么噩梦？”赫珀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柯莱并不想谈论梦境的具体内容，敷衍道：“忘记了。”
那个梦十分怪异，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她或许会以为是梵纪德操纵了自己的梦境，魅魔有这样的能力，释放梦境，将其他人困在其中慢慢衰竭。
但她又想到梵纪德问起她的记忆，他认为她缺失了其中的某段。
所以她真的失去过什么记忆吗？如果和这个噩梦有关，那么记忆很可能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
或许梦境也只是某种隐喻，如果她真的被炼化了，那么现在的自己又怎么会安然无恙地待在托勒？
柯莱思索许久，回过神来，发现赫珀斯仍然待在卧室里。
“你怎么还不走？”柯莱没忍住直接赶人。
赫珀斯的嘴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这是他很不高兴的表现，通常这个时候他都会发火，可这次他说话时语气却温和得不可思议。
“我很担心你，你不想谈谈在魔域里发生的事吗？”
事实上大部分的情况都被宁芙报告过，赫珀斯知道他们如何穿过庞弗进入邓德拉姆，其他部分宁芙只知晓片段，可已经足够让他了解到魔王和以深情著称的精灵王子的事。
“没什么好谈的，就是一堆破事，”柯莱忽然怀疑地挑起眉，“你打算派人去魔域？”
“不，我没这个想法。”
“那你一直憋着这副苦瓜脸干什么，难道想要我离开托勒又不好意思说？”她一副了然的表情。
赫珀斯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他们有了三叉戟，在移魂对戒的帮助下也能好好维持首席大祭司的形象，她对他们已经没什么价值，这些人鱼想要赶走恶魔也合乎逻辑。
“首先声明我不是想赖在这里，”柯莱补充道，“但大祭司的钱有我的一份，你们别想赖账，我最讨厌不遵守约定的混蛋。”
赫珀斯深吸几口气才冷静下，压着嗓子道：“我是想说……在你睡过去的这两天，莱斯利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沙卡的医务官压制住了诅咒，但他还没醒。”
“你早说嘛。”柯莱不明白就一句话他要磨蹭这么久。
“你好好休息。”赫珀斯说完就快速游出房间。
他怀疑要不是及时离开或许会控制不住直接质问，她什么都不说，好像他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赫珀斯有点不敢想象她和那些魔域中的恶魔精灵相处的细节，光是一个莱斯利·卢金就已经成了心头刺，他甚至想抓着柯莱，问她为什么不愿给自己写讣告，他的地位和力量哪点比不上莱斯利？
这些可笑的情绪让他焦躁不已，他好像又回到了柯莱前往魔域的时候。
那几天的每一分钟都无比漫长，赫珀斯不知道问了自己多少次如果柯莱不回来会怎样，无论是遇到危险被困在某处，还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于是不告而别，都让他难以接受。
一开始赫珀斯还能正常工作，之后却越来越焦虑，恨不得把办公地点和休息室都搬到古神殿附近，好时时刻刻注意着传送阵的动静。
而当看到柯莱出现在传送阵的那刻，欣喜只是一瞬间的情绪，很快就成为恐慌。
他知道她彻底自由了，她可以随时去想去的地方而不被阻止，她强大美丽，从降临在托勒的那刻就很少有人鱼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能够让他挽留的弱点。
桌上放着几本书，却不是关于魔法或界际政务上的材料，大部分都是曾让他嗤之以鼻的书籍，譬如《有效沟通》、《如何为你的伴侣提供情绪价值》和《乐观友好才能拥有更美味的信息素》等等。
如今封面上笑容满面的人鱼就像在嘲笑他的徒劳。
梅福斯在王宫里见到失魂落魄的国王，传达了众位大祭司的意见。
“神殿不介意出现第一位外族大祭司，”梅福斯说，“前提是她加入托勒国籍。”
赫珀斯闭了闭眼，呼吸变得不稳定：“你们就那么确定她对神殿感兴趣？”
梅福斯沉默许久，中途偷偷瞄了赫珀斯几眼。
在这尴尬的寂静快到极致时，梅福斯清了清嗓子，“除了一些物质上的条件，陛下还需要努力。”
“混账东西！”赫珀斯差点把椅子扶手拍碎，“你要我努什么力？”
“就是……那个嘛，陛下曾经成功过，再成功一次应该也问题不大。”梅福斯拐弯抹角道，还顺便朝他挤了挤眼睛。
赫珀斯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暗示，这群神殿的臭鱼居然在教唆他用信息素引诱恶魔。
明明前不久还千防万防，生怕他和大祭司/恶魔扯上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现在大概是终于发现与恶魔交好有利可图。
“滚出去！”赫珀斯拿起摆件朝梅福斯扔了过去，年事已高的大祭司躲避的动作却灵活得很。
梅福斯离开后，赫珀斯脑海里却莫名回荡着他的话，犹如一句无法摆脱的咒语，不断在身体里加深印记。
他想起沉睡中的柯莱，那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他好像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醇厚苦涩，比她在人鱼身体里时清淡不少，但确实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独属于她的气息。
赫珀斯回忆着那个味道，忽然间打了个激灵，热流从腹部涌向四肢百骸，仿佛有一把火在身体里燃烧，越来越炽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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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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