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姿势有些奇怪，在幽暗的深海中犹如一道歪歪扭扭的阴影，当靠近的时候，一股明显的腥味便飘了过来。
柯莱认出他的身上穿着托勒士兵的鳞甲，强烈的不真实感顿时充斥她的脑海。
她回来了吗？终于结束了漫游，回到属于自己的时间线上？
但这一切结束得过于平淡，又轻易得不可思议。柯莱对自己的运气产生莫名疑虑，她打开时间之枢，表盘上只有一片空白。
时间之枢对安德烈趁虚而入大为光火，用拒绝沟通表达愤怒之情，它甚至迁怒于柯莱。
“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柯莱无奈地敲敲它的壳子，这家伙软硬不吃。
此时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水草岩石间冒出密集不断的泡泡，气泡越来越多，几乎占据了全部视野，城墙外的人鱼身影消失不见。地底传来的躁动和声波充斥脑海，她被一层层绵密的噪音包围。
整片水域都在翻滚沸腾，这种异常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渐渐趋于平静。
水中一片浑浊，附近城墙完全坍塌，柯莱闻到的只有水中泥土的气味，还有接连不断扩散的腥臭。
柯莱游过废墟，污浊的水中漂浮着成片的死鱼，即使可以夜视，能见度也不足一米。
不过她还是能感应到有什么在接近，渐渐显露出极其模糊的轮廓——是具尸体，她先前所见的人鱼，此时如无机质的惨白鬼魂，悄无声息地漂柯莱面前。
人鱼的衣物完好，手臂是扭曲的，像被重物砸断，鱼尾处腐烂，背面近半数的鳞片剥落，剩下的也黯淡翘起，惨白的肉上布满脓泡。
刺鼻的味道来源与此，他的尾巴已经腐烂了一段时间。
“检测到海底余震，最好离开。”安德烈的声音将柯莱神思拉回。
柯莱环顾四周，没有海底灵和其他活着的生物，这里是一片坟场般的死寂。
“你是说刚刚那是地震？”
安德烈一部分脱离她的手腕，如天线往外伸去，柯莱明显看到它身上粒子如竖起的羽毛，起伏不定。
“地震，预计会造成98%物种灭绝，从你来到这里的时间内，海水温度已经上升3℃。”安德烈说，“我的建议是尽快远离这里。”
柯莱也明显感到海底温度不对，罗比乌斯通常恒定在6℃上下，但此时皮肤感应到的海水已接近温热。
她忽然就想起了赫珀斯说的，最南端的冰原下是火山伏尔甘，托勒古代预言伏尔甘的爆发将毁灭世界。
难道在她离开的时间里伏尔甘开始爆发了？
柯莱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便顺着一个方向游动，安德烈发现她没有强烈离开的意图，罕见地流露出惊讶：“这是你原本的世界？”
“大概是。”
“可你和刚刚那个半人半鱼一点都不像。”
“我们不属于同一个物种。”
“……这个世界由多物种文明构成。”安德烈总结道。
柯莱可没什么心思和他讨论23M10F和托勒沙卡的关系，她好不容易在被泥沙污染的水域里找到了罗比乌斯环轨，看不见列车，许多路段都被坍塌的山体掩埋。
路途中发生了两次地震，一次比一次强烈，原本在轨道附近的村庄也不见踪迹，或者仅留断垣残壁，没有任何人鱼活动的迹象。
柯莱不知道当下的时间，她如同在末世后的托勒穿行，没有遇到任何居民，目中所及只有昔日文明的碎片。
最后她还是沿着轨道抵达了神殿所在的赛图恩堡。
然而赛图恩堡已经跟她记忆中的完全变了样，建筑坍塌了不少，石道和拱桥上到处可见生活杂物，像是逃亡路上被抛下的，还有一些刚被孵化的人鱼的尸体，被扔在路边，只有巴掌大小。
罗比乌斯银行大门半掩着，大堂空无一人，柜台和桌椅都被砸坏。
“看得出这里的生物都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安德烈身上的κ粒子无声息地在建筑间蔓延，又无不可惜地说，“希望城市能在灾难中幸存下来。”
柯莱在银行门外遇到一位上了年纪的人鱼，拖着行囊，颤颤巍巍延石道向堡外游动，她将他拦了下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人们都去哪了？”柯莱问。
“你怎么还不走？陛下发布了避难令，让大家都去北方。”人鱼说着剧烈咳嗽起来，他努力睁着浑浊的眼睛，忽然发现面前的并不是托勒人鱼。
柯莱瞳孔中的红色血液般氤氲着。
人鱼发出一声怪叫，连滚带爬往另一个方向狂奔。
片刻功夫，柯莱感到温度又升高了些，她怀疑过不了几天海水就真的沸腾了。
柯莱继续向前，原本工会联盟办公室现在是间诊所，楼上的武器店没有变，只是如今被抢购一空。
城中人鱼大多已撤离，附近还营业的只有诊所，窗户和门内幽深，透着晶石微弱的光，时不时传出有气无力的低吟，伴随着无法形容的臭味。
柯莱不再耽搁，飞速向着神殿方向游动，然而刚到神殿前，便被防御阵法灼伤，不知为何防御阵拒绝了她的进入。
柯莱举起权杖，往结界处用力一击，便听到一声沉闷的炸裂声响，地表震动不已，污泥翻滚。
当她强行破开防御阵，大门终于打开，黑压压的鱼群如乌云聚集在门后，柯莱看到手持武器的神殿祭司和学徒，为首的则是潘塞。
她比之前瘦了许多，头戴盔甲面无表情，比柯莱印象中沧桑许多，全然没有刚成首席大祭司助理时的丰腴美艳。
“这么不高兴，”柯莱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就因为我破坏了你们的阵法？”
安德烈：“我们需要对当下氛围做出更深思熟虑的行动。”
“闭嘴。”
潘塞突然张开嘴，喉咙深处发出难以置信的刺耳尖叫，极具穿透力，形成疯狂振荡的水纹，柯莱一时间眼前被气泡和大量的水流淹没，同时开始耳鸣。
下一瞬间，潘塞就移到了柯莱身前，柯莱感到自己被咒语击中，肌肉被洞穿又在极短时间内愈合，疼痛依然在神经中回荡。
柯莱在长矛劈来的时候躲了过去，一把握住长矛，另一只手扼住潘塞的脖子，将骨头捏得劈啪作响。
“你发什么神经？不能好好说话吗？”柯莱抬高声音。
潘塞眼睛呈竖瞳状，露出尖牙，浑身肌肉紧绷，手臂血管清晰可见，完全没打算与她沟通。
一种念头蓦地划过柯莱脑海，她张了张嘴，还没组织好语言，身后的人鱼就已合围而来，
恶魔身体迸发大量黑雾，遮天蔽地般朝四周涌动，形成无数细网般的触手，将神殿学徒团团裹住。
然而在一刹那对潘塞控制的松懈中，潘塞突然暴起，争夺长矛的控制权，事情发生得极快，远不到一秒钟，眼看那刻满咒文极其锋利的矛头就要刺中柯莱的脖子，她的动作却猝然顿住，瞳孔剧烈收缩。
柯莱也僵住了——安德烈在水中仿佛不起眼的柔软线条，和水波融为一体，顶部却是坚硬的棱锥状，深深没入了潘塞的胸口。
时间骤然变慢，四周充斥人鱼惊恐的叫喊，柯莱已经分不出任何注意力。
潘塞对安德烈完全没有防备，她直愣愣地盯着柔软的金属，下意识还要抓它，κ粒子在她触碰到前散开，她的手无力地捞了个空。
安德烈飞快从她身体里收回，带出些许碎肉，深蓝色的血液不断涌出，如同幽灵的薄纱在海底飘荡。
潘塞不可思议地盯着伤口，看似是小小的穿透伤，安德烈却在她的身体连同器官都绞碎。
长矛落到地上，柯莱托住潘塞的后脑勺，人鱼张开嘴，血沫从口中溢出，她已说不出一句话，很快便没了声息，只余神经反射性的抽动，面孔依然维持着惊讶的表情。
仿佛到死都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我没有让你杀死她……”柯莱低声说。
“她具有较高威胁性，杀死她对你没有任何坏处，”安德烈依然用稚嫩的、充满无辜的语气说道，“这个文明无法避免灭族之灾，我只是将她的死亡时间提前了一点。”
“只有我能做出决定，只有我可以！”柯莱抓住安德烈，在它逸散开即将逃跑时，她身体的浓雾将安德烈裹住——感谢海水的阻力让它无法以最快速度溜走。
黑雾穿透安德烈的孔隙，将它拉扯挤压，恶魔烈焰在雾团里燃烧，伴随闪电咒语环绕，闪烁的惨白光线将柯莱的脸庞映照得更加阴沉。
大概确实能对它产生些许影响，不一会儿安德烈就发出求饶的声音：“我知道了，我会按照你的指示做。”
柯莱终于放开它，安德烈动作迟缓地变回手环，重新缠在她的手腕上，做出乖巧的姿态。
神殿大祭司此时也抵达神殿门前，不乏熟悉的面孔。
“放开他们！”鱼群中传出几声叫喊。
柯莱看到了梅福斯和海瑟，他们完全没有重逢时的惊讶，仅剩警惕和怒意，只当是柯莱劫持神殿学徒——事实也相差无几。
这种怒火在大祭司注意到潘塞的尸体时达到顶峰。
海瑟发出尖啸声：“你做了什么？！恶魔！”
柯莱终于能完全确定这不是自己的时间线，神殿祭司不认识她，她对他们是传说中带来毁灭的恶魔。
她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是否应庆幸眼前的末日景象并非发生在熟知的世界里？但死去的和遭受痛苦的确实是他们本身，忽略分离的时间，他们是相同的个体。
她开始厌倦不断地在无止境的时间里找到归路，这仿佛成了遥不可及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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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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