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莱和莱斯利在朱庇特堡的陆地餐厅见了面。
这是精灵开的餐厅，吧台旁的巨大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放沙卡的火球比赛，一方用身体携带裹着火焰的球，投入对方的球门中，此过程中球不能落地，并且撞倒对手越多得分也越多。
火球从另一个气候极端的世界传来，那里的居民身体坚硬如岩石，能忍受一千度的高温，他们还以火沐浴。
通常一场比赛即使是精灵都出现伤员，不知道以优雅自称的精灵为什么会迷恋这样的野蛮项目——至少餐厅里大多数精灵举着杯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莱斯利就在欢呼声最高的时候走进了餐厅。
他身穿黑色长风衣，戴着黑色手套，手中握着一柄银制手杖，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往餐厅里走，每走一步，手杖底部戳在地面上都会发出清脆声响。他在气温适宜的九月也将自己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
莱斯利一眼就注意到角落里的柯莱，他径直坐到柯莱面前，将手杖搭在桌沿。
“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莱斯利第一句便说。
“你倒是比以前憔悴了。”柯莱回道。
事实上莱斯利的脸比绝大部分精灵都要苍白，他的眼下长出了细纹，或许是有人类血统，三十年时间在他身上造成的痕迹比纯血精灵更明显。
“生活总是在各个方面折磨人。”莱斯利耸耸肩，当机器人侍者前来点餐时，他要了一杯蔬菜汁。
柯莱跟着点了一杯招牌蔬菜汁，机器人的肚子出现了一个洞，细长的手伸出来，将两杯蔬菜汁放到桌上。
柯莱只喝了一口就差点喷出来，仿佛一团泥水在口腔里翻绞——不管身体是什么种族，好像都无法适应精灵的食物。
莱斯利倒是面不改色，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子，自始至终都未曾将手套摘下。
“所以你是真的进入了托勒的往生之路？”
“我穿过了它。”
“穿过？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其实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缝隙？”他激动起来。
柯莱笑了笑，“没错，不过那尽头不是某个世界，而是另一个维度，时间在那里以物质的形态存在。”
“物质状态的时间……你见到了时间领主？理论上来说元宙是神的维度，你和神有了接触？”莱斯利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手指蜷紧，脸颊泛起红晕，这时候的神态才更接近三十年前的先遣员。
“我无法感知更高维的生物，在那里只能听到一些声音，”不知道是穿越太多时间的后遗症，亦或是本身与方外空间不兼容，柯莱明显感到元宙里的记忆消退了许多，像是有关时间片段的低语，已经变得如梦境般模糊，让她无法回忆具体内容，“它们是一些空间意识的片段，我只能说可能与时间领主相关。”
在她回忆对元宙时，莱斯利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本子，飞速地记录起来。
柯莱瞧着他那本已经卷边的羊皮本，话题一转：“你还在当先遣员？”
“很久以前就内部转岗了，我后来一直在做档案管理员。”
“听上去很枯燥。”
“还行，每天和内部资料打交道，能看到许多以前不曾注意的事，而且到点下班不用出差。”莱斯利语气十分轻松，“我一直在查关于时间领主的资料，在多元发展与合作协会的信息中心更方便。”
“我以为你的志向一直是监测办主任。”
莱斯利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你在那里找到谭雅·布莱特了吗？”
柯莱直直地望着他浅金色的眼睛，不只是她，他也为了一个答案困扰许久。
但她开始好奇，一旦知道顶头上司、太迦的圣人洛伦·维兰为了一己私利残害血缘后代，他会如何反应？为了她们的家族仇恨赌上自己所有、只为替谭雅伸张正义，甚至不惜让整个太迦和AMDC陷入动荡？
“没有，我没找到谭雅·布莱特。”柯莱说。
莱斯利深吸口气，又喝了整整一大口蔬菜汁，才像把憋了很久的话吐出来：“我早就想说那是个糟糕至极的计划。”
柯莱不置可否。
莱斯利又问：“所以三十年来你一直都待在那个没有时间的地方？怎么回来的？这从没有过先例。”
“我有时间之枢的帮助，不过它能力有限，不能准确定位到原本的宇宙，所以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在不同宇宙里。”
话音刚落，柯莱便感觉到锁骨下的皮肤一烫，时间之枢显然是在因为她的奚落抗议。
“你是说一直在其他的位面吗？”
“不是位面世界，是其他时间线上的宇宙，类似这个宇宙的复制体，但存在很多差异，”柯莱顿了顿，“我去过另一个太迦，因为零感世界的基因工程而爆发病毒，那个太迦死气沉沉，到处都是污染物，人们生活在避难所里。”
“什么时候？”莱斯利顿时身体向前倾。
“别紧张，相对于这里的时间是二十年前，早已经过去了，”柯莱仔细回忆当时佛罗里德·拉伯雷的话，“纳特基总理巴尔文德推动了零感人类基因改良计划，导致针对巫师病毒的诞生。”
她说着打开光屏，开始搜索巴尔文德当下的活动，虽然处于不同时间线，但同一个人的思维总是相近的，这个宇宙中的巴尔文德说不定推迟了计划。
搜索结果显示巴尔文德在1676年1月遇到炸弹袭击，当场身亡。
在她进入往生之路之后不久。
“巴尔文德很多年前就被刺杀了，”莱斯利压低声音，“你还记得卢西亚·拉伯雷吗？当初她在太迦发动恐怖袭击，夺取传送塔去了零感世界，之后她就一直在那里流亡……刺杀是她发动的，纳特基一直没证据，我听说太迦情报部门早就察觉了她的计划，但他们放任了这一切。”
“所以关键在于卢西亚·拉伯雷吗？另一个时间里她没有被通缉，也一直待在太迦。”
“往前推还会有更多原因，这些年来我在对信息中心的档案整理中，看到的就是一切都是有关联的，每个决定都将产生某种影响，并逐渐往平衡发展。能量是守恒的，即使是增煐最终也会达到混沌下的平衡。”莱斯利说，“你去过平行世界——你本不该出现在那里，没有人应该停留在不属于自己的时间，柯莱，这真的没有后果吗？”
柯莱想到自己不仅在不同时间线中穿梭、遇到另一个自己、杀死了原本的同伴，还顺道带回不属于这个宇宙的硅基生物。
“我以为那已经算是进入往生之路的惩罚。”
“结果常常很久之后才会显露。”
“你看上去悲观过头了。”柯莱觉得以前的莱斯利即使出身再悲惨、遇到再多倒霉事也不会如此忧心忡忡，他的丧气仿佛影响到她，让她开始怀疑自己。
“或许是我失去的足够多……”半精灵的声音愈发低沉，随后清了清嗓子，“我是说，马上就是我朋友的追悼会，这些事让我不太好受，你也认识的，塞拉·杨，他最近过世了。”
“他在任务中遇害了？”柯莱直愣愣地问，她记得赏金猎人是个高危职业。
莱斯利眼神古怪地瞥了柯莱一眼，“中风去世，他已经退休很久了，还出了一本非常畅销的自传，说真的，你应该去参加塞拉·杨的追悼会，他在自传里提到了你。”
“不会是什么坏话吧？”
“你可以自己看看。”莱斯利扯了下嘴角，“罗西·布莱特也会去，她现在是理财顾问，跟人合伙开了咨询公司，如果你去那里就能见到她。”
柯莱和罗西上次见面很不愉快，最后罗西还离家出走躲起来了，现在听起来她过得不错，至少不再执着于查清真相。
“我会考虑的。”柯莱回道。
莱斯利嘴唇动了动，似乎欲言又止，但他最后说：“我该走了，传送时间快到了，追悼会就在后天。”
他站了起来，柯莱注意到他起身的同时手扶住了桌沿，胳膊微微发抖。
她跟着起身：“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莱斯利用“身体开始老化的小毛病”解释，柯莱压根不信，她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强行扯掉手套。
那压根不像精灵的手，皮肉松弛，从袖口深处蔓延出黑色的纹理，几乎覆盖整个手背皮肤，如同盘根错节令人作呕的根茎。
乍一眼看上去很有惊悚效果。
莱斯利用力把手抽回，沉默地重新戴上手套。
“是那时候的诅咒？”柯莱轻声问。
“相比丢掉性命，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后遗症，不会影响正常生活。”莱斯利的声音依然平静。
柯莱没想到即使送去沙卡这样的精灵国，他们依然不能完全治愈诅咒，肌肉萎缩的部位不止于手，他的腿脚也出了问题。
“阿拉斯泰尔他——”
“凡事皆有后果，”莱斯利打断柯莱的话，“这是我为将谭雅·布莱特带来太迦付出的代价，能恢复到现在的程度已经很幸运，你不用同情我，柯莱。”
“我没有同情。”
莱斯利眸中终于出现了笑意，他拿起手杖，另一只手轻轻按在柯莱的肩膀上又放开。
“那我们利博安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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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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