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灰褐石砌成的房子，位于水杉林中，不仅墙壁颜色沉闷，还因为光照少而压抑阴郁。院子里种了一些土荆芥、捕蝇草和食腐植被（纳特基□□专门引进该物种处理尸体），密密麻麻的植物却无法增加多少生机。
杨塞拉退休后一直居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是个小心谨慎过头的前赏金猎人，屋子看似平平无奇，外面却围了一层又一层的陷阱。
时至今日，杨塞拉的私人律师都搞不清陷阱触的全部位置和触发机制，曾经一个机器人快递员在送包裹时触发了防御装置，被榴弹炸得粉碎，杨塞拉却坚持该机器人是太迦的巫师政府监控异族的工具。
于是来此吊唁的客人都只能从地下走——杨塞拉最后十年都在修一个用于避难的地下堡垒，据说这是受太迦末日的梦启发，他认为总有一天他们会遇到无法战胜的威胁。
杨塞拉没有家人，主持葬礼的是他的律师和沃索克慈善基金会的理事，这两位皆是沃索克人，莱斯利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被人群淹没的律师。
柯莱和莱斯利在矮小精悍的女律师的带领下穿过一段长长的隧道，进入了地堡中，里面配备了水和空气循环系统，以及一个小型温室。
这些需要手动操作的系统，相对于现在全自动化的智能系统落后了十几年，简直可以用“古董”形容。
“塞拉从不相信界域网和月神，这里有信号屏蔽器，按照他的遗嘱，屏蔽器在他去世后不得主动关闭，所以终端无法在这里使用。”律师说，跟着她的客人们这才放弃了到处找信号。
有传言说杨塞拉把一生积攒的钱财都埋在地堡之下或墙壁中，这让许多人都忍不住盯着墙壁，猜测里面是不是真的藏了黄金。
柯莱跟随人流穿过地堡和一段窄小阴暗的通道，爬过楼梯，才抵达一楼大厅——他们是从壁炉里爬出来的。
室内已经挤满了人，客厅被布置成了灵堂，按照杨塞拉的遗嘱，他死后会被安葬在后院里，而这栋宅邸将被捐赠给沃索克慈善基金会，作为其办公场所。
这是柯莱自打离开纽瓦伦学院后第一次见到这儿么多沃索克人，另一些种族体格对比之下更加明显，仿佛鹤立鸡群。
柯莱立即就感应到了恶魔契约波动。
这是足足几十年都没有过的感觉，她盯住了人群中的一个高个子巫师的后脑勺，亚麻色的头发浓密而卷曲，丝毫没有一点稀疏的迹象，而对方几乎同时回头。
柯莱认出了自己的仆人亚尔曼·谢瓦利耶，三十年前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现在高大壮实了不少，面容棱角分明，还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眉头习惯性耸起，乍一看上去十分严肃。
亚尔曼目光落到柯莱脸上时愣了一下，原本还在和人交谈，此刻就像骤然石化。
莱斯利向他打了声招呼，又对柯莱说：“这是亚尔曼，你或许记得他。”
亚尔曼这才如梦初醒般，三步并两步走到柯莱面前，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很久才不确定地说：“柯莱？你是柯莱？”
距离近了后，他面容上的纹理变得明显起来，此刻虽然激动，但也不像曾经少年时能随心所欲撒娇抱怨，他始终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久不见了。”柯莱说。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亚尔曼的眼眶瞬间变红，他似乎想抓住她的胳膊，然而手刚刚抬起就放下：“我以为你……我以为你永远消失了。”
柯莱清了清嗓子：“我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她还想在自己仆人面前保持高深莫测，谁知亚尔曼下一句话就是：“我派先遣员去了魔域，依然没有你的消息。”
“AMDC已经正式接触魔域了？”柯莱惊讶道。
“这还是亚尔曼大力推动的，他现在是监测办主任。”莱斯利解释说，“当年我从沙卡回来可没少受这家伙骚扰。”
相对于这个职位，亚尔曼可以说年轻得不可思议，他在AMDC里的晋升格外顺利，这或许和谢瓦利耶的姓氏有关，莱斯利对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被他人占据却没有太多感想。
亚尔曼嗓音有些发涩：“谢瓦利耶以为我疯了，他们一直说与恶魔签订契约是我幻想出来的。”
“你们在讨论恶魔吗？”另一个巫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胸口别着基金会的徽章，手里拿着一本金装版的《我当赏金猎人的那些年》，看样子是杨塞拉的忠实读者，他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这场谈话，“我可见过真正的恶魔！太可怕了，脸从中间裂开，脑袋里是竖锯！”
莱斯利忧虑地看了一眼在场的恶魔柯莱，而她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位巫师高谈阔论。
“要我说，太迦绝对不可以放恶魔入境，应该永远封闭传送阵！我真的不敢想象他们就这么直接走在街上，说不定还有能伪装成巫师的恶魔，多么容易逃脱制裁，本来利博安就因为多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种族犯罪率越来越高！”
柯莱扬起眉毛：“哦，他们还能伪装成巫师？”
于是这位巫师开始科普恶魔繁衍方式和他们获得不同能力的来源，并发表一段对于该群体与巫师社会融合的建议：“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来到太迦，即使是公事访问，都应该重点防范时刻监视。”
“《反种族歧视法》早就正式生效了，你这番言论不怎么合适。”莱斯利手杖敲了敲地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你懂什么，就一个瘸子精灵——”
话说到一半，巫师的嘴突然无法闭合，他手托着下巴一脸惊恐地瞪着眼前几人，看起来是颞下关节脱位了。
巫师连咒语都念不出来，只能慌里慌张托着大开的嘴巴四处求助。
至于这个不着痕迹的咒语并非柯莱做的，她感觉到一阵极轻微的魔气波动。
柯莱转头看向亚尔曼，他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收回，又心照不宣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就在此时，一个娇小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猛地撞进亚尔曼怀里。
“我的手！我的手被毒藤割破了！”女人举着胳膊，面色煞白。
她的右手食指肿得有两根粗，伤口正在渗出脓液，亚尔曼立即按住她的肩膀：“别激动，让我看看。”
“哎哟痛死我了！”女人不停抱怨着，疼得一头冷汗。
“早就让你别乱跑，塞拉·杨在院子种的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玩意儿。”亚尔曼小心地为她拔出手指上的刺，他们看上去很亲密，像是长时间相处后的自然反应。
柯莱一直观察着他们，亚尔曼又施了一道毒素清除咒才松开手。
“这是我的妻子艾玛·莫雷利。”亚尔曼向柯莱介绍道。
女人大约三十多的年纪，五官可以说没有特别出彩之处，黑色的头发简单地束了一个马尾辫，奇怪的是她身上一点魔气都没有。
艾玛虚弱地靠着他的肩膀：“他们是你的朋友吗……我有点头晕，是不是还得去趟医院？你的咒语一点也不管用。”
“你不会死的，我扶你去旁边坐坐。”亚尔曼无奈地搀着艾玛往角落里的椅子走去。
“亚尔曼的妻子是个零感人类。”待他们听不到了，柯莱才说出自己的结论。
亚尔曼说过自己因为母亲零感知而备受歧视，她以为他会娶一个名门出身的女巫，亚尔曼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
莱斯利表情复杂：“亚尔曼确实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他在认识艾玛之前单身几十年，连个初恋都没有。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工作狂，没想到突然就结婚了……还上演一出为爱反抗家族的大戏。”
“听起来一点不符合《反种族歧视法》，我以为太迦在这方面改进很多。”
“相比以前是好点，不过你知道四大家族，特别是谢瓦利耶经常出现一些控制狂，而且亚尔曼前途无量，比他的兄弟优秀得多，出了这事后波埃气得住进了医院。不过也正因为亚尔曼那时候已经是监测办主任，他有足够的自主权。”
柯莱想象不出来当初那个弱小无能、黏黏糊糊还会哭鼻子的家伙怎么会成为独当一面的巫师，记忆中的男孩与如今的成年男人仿佛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或许是艾玛·莫雷利造成了这种变化，就像托勒流行小说里主题，爱能改变一切。
“说起来他们还是因为恶魔认识的，艾玛是个历史教授，专门研究恶魔史，她为了弄到恶魔的资料才结识亚尔曼和塞拉，你最好小心别被她缠上，艾玛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可怕。”莱斯利心有余悸告诫道。
他们在客厅稍作整顿，就进入了客厅侧面的房间，这原本是杨塞拉的工作室，并排立着高达天花板的书架，还有个露台能通往花园。
一口白色的棺材就放在里面，棺材十分华丽，底部有大片血红色蔷薇浮雕，棺盖便还镶着黄金装饰。
棺材呈两段式，此时只打开了上半部分，可供瞻仰遗容。内部堆满了被施过防腐咒的花束，杨塞拉就躺在其中，他的身体经过特殊处理，面色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没人说话，气氛明显压抑许多，时不时响起一声抽泣。
柯莱望着一旁用手帕擦拭眼睛的女人，杨塞拉的灵魂连同人格早已不在这里，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着一具躯壳伤心。
莱斯利也很安静，唯有手杖戳在地板上发出富有节奏感的声音，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银质酒壶，放到了棺材里。
柯莱是在即将离开房间时才注意到罗西·布莱特，她穿着黑色长裙，一直紧挨棺材站着，柯莱盯了许久才勉强认出来。
时间在罗西身上造成的痕迹比其他人多得多，面上是化妆也遮不住的皱纹，黯淡红发夹杂着少许银丝，她已经是当初少女母亲的年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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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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