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雅·布莱特自从受伤昏迷，就被送进西灵医院，享受了一次顶楼豪华单间服务。
探望她的巫师很多，除了政府和AMDC派来的人，还有很多利博安的普通人，有袭击事件的目击者，也有被她救下来的人，比如那位纽瓦伦的一年级学生米兰达·费雪。
米兰达对道谢十分积极，在没等到救命恩人上门索要谢金后，她便和父母去了医院探望，但是谭雅的病房人太多，禁止闲杂人进入，他们只得放下礼物离开了，连面都没见着。
整个利博安都在盛传太迦又出现了一位**师，要知道整个太迦记录在册、尚在人世的的**师不超过三十人，而其中近三分之一已经至少十年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谭雅这样一个陌生而年轻的存在几乎让所有人都对她的出身猜测纷纷。
谭雅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和柯莱沟通，可她发现柯莱已经不再身体里，她再也感应不到恶魔的存在，以为恶魔的消失是因为被AMDC囚禁。
于是在太迦政府智囊团前来探望的时候，谭雅提出了两个诉求，控告AMDC对她的非法拘禁和要求AMDC释放柯莱。
想要采访谭雅的记者不少，谭雅咨询了医院里的护士，选择其中文章最畅销的一位，正是《世界面面观》的专栏记者狄厄·马内加。
狄厄·马内加以言辞犀利恶毒著称，长相意外的十分英俊，一半头发染成了紫色，一半是黑色，左耳戴了四只耳环，袍子上点缀着亮晶晶的流苏。
进入病房时他还带着一大束花，整个人就像花花绿绿的鸟类。
“现在太迦有很多人崇拜你。”狄厄开门见山道，眼睛里闪烁着对八卦向往的光，“还有很多爱慕者通过报纸对你表白。”
这点谭雅十分惊讶，狄厄专门带了份日报，最后一页市民留言版块大约有三分之一都与谭雅有关，问谭雅的身份，或者抒发爱意、探究她的理想型。
这还是头一遭，谭雅兴致勃勃地将关于自己的内容读了个遍。
狄厄的采访比他的文章轻松多了，他询问了AMDC将谭雅软禁的前因后果，当得知谭雅来自于零感世界，他显得十分惊讶。
“零感世界？我记得那里没有巫师，你是世界上唯一的巫师，还是**师？”
“布莱特家族有记录最早就是巫师，不过经过几千年的繁衍，巫师越来越少，到这个时代就剩我一个巫师，是的，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我是那个世界唯一的巫师。”
“你说的布莱特家族，在零感世界又是怎样的存在？听你提起‘记录’，是几千年来一直都有在意识地记录家族活动吗？”
“布莱特先祖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们是世上唯一一支，为了保留魔法的知识，每个巫师都会把见闻和学识记录下来，我认为先祖的认知和家族真正的起源有关，我们很可能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零感世界，而是从另一个世界移民过去的。”
狄厄·马内加发出一声惊叹。
“你正在寻找自己家族真正的起源吗？会不会和这个世界有关？”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说实话不是很感兴趣，我更注重于未来，寻根认祖这种事，只有希望寻求认同感的人类才会做。”
“所以你更倾向于务实的魔法知识，这和你成为一个**师是否存在什么关系？还是成功的秘诀更多取决于天赋？”
“我可算不上什么**师。”谭雅把恶魔使仆的事说了出来。
从某方面来说，她从恶魔那里借到了力量，狄厄·马内加十分感兴趣，对此问了很多问题。
但关于恶魔的部分最后都没有在文章中体现出来（不知是否被刻意删除），最新一期出版的《世界面面观》里，狄厄·马内加的采访报道几乎通篇都是对AMDC的诘问，他将AMDC描绘成了一个邪恶庞大权力滥用的组织，而谭雅·布莱特是深受其迫害的可怜蛋。
尽管没有任何官方机构出面证明恶魔附身的事，流言依然悄悄散播开。
人们谈论着成为被恶魔选中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开始从各种古籍资料中寻找恶魔的形象，制成护身符保佑自己，街头出现了恶魔涂鸦，骗子的恶魔召唤阵法也变得十分畅销。
不久后，刚办理好出院手续的半精灵莱斯利·卢金就出现在了她的病房里，他看上去一脸病容精神不济，可至少四肢已经生长齐全。
谭雅对这个在纳特基坑害过自己的AMDC走狗没有半点好脸色。
“滚出去。”她沉着脸道。
莱斯利却十分平和，直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了，“柯莱——那个恶魔是叫这个名字吧？在阴影集团袭击的利博安之前，她来找过我，是我告诉她你的位置。”
“所以你还打算以此邀功？”
“我只是告诉你一些事实，异常调查办公室主任道恩·格林已经被停职，即使你不提起诉讼，巫师法庭也会传唤他和那些批准拘禁的AMDC的高层，听证会程序已经在进行中了。”
“别用这些糊弄我，我要你们付出实际代价，还有你们必须释放柯莱。”
莱斯利听了她的话，沉默了片刻，表情罕见地流露出些许古怪的情绪，似乎是排斥，又像是好奇。
最后他轻声问：“被恶魔附身，是什么感觉？”
“感觉好得很，我们签订了契约，是利益共同体。”谭雅说，下意识在巫师面前展现出一种理直气壮的骄傲。
“那真是巧了，据我所知，现在还有另一个人宣称自己与恶魔签订契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谭雅从莱斯利的语气中听出一种轻佻的恶意，仿佛在暗示这种契约就像是家常便饭式的批发。
她斩钉截铁地否认：“不可能，柯莱不会随随便便跟别人签订契约。”
“或许你对她了解有限。”
“别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说的是恶魔的自由问题！”
“那你大概是找错了方向，AMDC没有关押柯莱，在勒伦斯的时候，维兰**师打开了原型阵，柯莱通过原型阵逃跑了。原型阵是单向通道，联通着所有AMDC已经联结和正在开发中的世界，所以她可能在其中任意一个地方。”
谭雅眯起眼睛，盯着莱斯利使劲看，尝试从他脸上找出些撒谎的迹象，但是莱斯利满脸坦然，任由她打量着。
“调查办正在寻找恶魔的下落，如果有消息会有人通知你，现在协会不能随意处置恶魔，他们的倾向还是合作共存。”莱斯利又说，“还有，我这几天就会去勒伦斯，如果你有信件或其他什么东西想带过去，我可以顺道捎一下。”
“你能把罗西带过来吗？”谭雅没好气道。
莱斯利笑了笑，“那倒是没问题，协会和大使馆都很愿意为你们效劳。”
待离开病房，莱斯利的笑容骤然消失，病痛和接连不断的事端导致的疲惫阴影般将他笼罩，莱斯利揉了揉眉心，觉得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也许可以申请一个长假，远离城市，远离一切与协会相关的工作。
他父亲所在国家沙卡似乎是个不错的度假之地。
***
半个多月来，谭雅在利博安过得十分滋润，她在伤好了后之后就住进了利博安市政府安排的酒店。
每天大量信件都会被送到谭雅的房间里，里面充斥着大量崇拜者和谵妄者的赞美之言，当然少不了混入一些恶毒嫉妒的句子，其中部分还是洛伦·维兰的崇拜者发出的，他们认为谭雅的言论是在挑战维兰**师权威、破坏了AMDC长久以来构筑的多界平衡。
在这种关乎自己的八卦的阅读中，谭雅古特语水平突飞猛进。
除了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信件，还有几家企业主动联系上她，声称愿意为谭雅起诉AMDC提供资助，这些企业甚至包括卡尔霍恩家族运营的利博安通运公司。
当莱斯利带着罗西·布莱特来到AMDC总部的时候，谭雅正在大楼的第一百层会客室里与德尔莫·维兰见面，同行的还有卡尔霍恩家族派来的律师。
德尔莫·维兰是AMDC的理事会成员，负责协会各类决策事宜，同时他也是维兰家族的继承人和代理执行者之一，直接听命与洛伦·维兰。
一般人见了这样一个上位者，免不了忐忑不安，然而谭雅对此认知不够，加上律师在伴，她可算是底气十足。
德尔莫对谭雅显得非常宽容，见她拒不接受协会的道歉和补偿，便说：“洛伦·维兰在法师塔，她请你和她见一面。”
说着递上来一张带着传送阵的邀请函。
谭雅依然非常抗拒：“她想见我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洛伦认为你会愿意去法师塔，那是从古至今**师建造维护的地方，集中史上所有**师们的手札和创造魔法记录，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得过那里的书籍收藏量，法师塔还保存着世界上最厉害独一无二的法杖和魔法器具——”
“——我去！”
谭雅立即把邀请函抢了过来，生怕德尔莫后悔，耳根随之泛红。
德尔莫仿佛没有发现她的窘迫，面孔上还浮着一贯的笑容，宛若牢牢扒在脸上的面具，“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即便是我，没有邀请也没资格进入法师塔。”
这时胶囊信件通过管道从AMDC前台传递到休息室，收件人是谭雅，通知她罗西·布莱特已经到达了大楼。
谭雅立即向德尔莫告辞，一路摩挲着邀请函，盯着上面的受邀人“布莱特女士”一栏，嘴角不禁浮出傻笑。
这样的好心情在见到纠缠不清的亚尔曼·谢瓦利耶时也没减少太多。
在此之前，亚尔曼已经去酒店骚扰过她两次，不是逼她交代柯莱的下落就是试图证明她的恶魔使仆身份是弄虚作假。
要不是纽瓦伦已经开学，亚尔曼只能周末挤出时间来利博安，恐怕他会住在谭雅对面的房间里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面对亚尔曼的挑衅，谭雅冷冷道：“柯莱更愿意用我的身体，说明我对她更有用，她离开这个世界前连个通知都懒得给你。”
“她在太迦三个月都是跟我在一起，连一次都没提起你过。”
“看来还是结果最重要。”谭雅向来讨厌人类小孩，这方面全部的良知和耐心都给了罗西，此刻毫不顾忌的大声嘲笑，“你是四大家族的人又怎么样？除了一个好听点的姓氏还有什么值得称颂的地方？你以为自己对恶魔有什么特别的价值？”
亚尔曼脸色涨红，看起来快哭了。
谭雅不再理会他，拉过罗西示意她跟上自己。
“你气色不错，看来他们把你照顾得很好。”谭雅说。
罗西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勒伦斯？”
“等我和AMDC把事情谈妥了……为什么问这个？你想早点回去？”
“不，我只是觉得，”罗西顿了顿，用一种轻描淡写地口吻说，“你好像很适应这里。”
反而在勒伦斯显得比在这个世界更加格格不入。
谭雅却毫无感触，她转身让莱斯利把罗西的行李送到酒店房间里去。
“我让其他人带你们参观AMDC。”莱斯利说。
“不用了，我马上去见洛伦·维兰。”
莱斯利面露惊讶，却没说什么，连被当做行李运输员都没有任何不满，还嘱咐道：“如果有其他需要帮助的，请随时联系我。”
谭雅敷衍地应了一声，就拽着罗西，将魔气注入邀请函的传送阵上。
她们被传送到了一个逼仄的通道上，没有窗户，四下只有石墙，让人产生一种透不过气的压抑感。通道尽头是一个金属门，一条乌金制的蛇盘亘在门上。
“来人，报上姓名。”蛇吐了吐信子，低沉的声音回荡着，它的眼睛亮了起来，整条蛇栩栩如生。
“谭雅·布莱特。”谭雅回答道，又指了指罗西，“这是罗西·布莱特。”
邀请函上写着的是布莱特小姐，谭雅觉得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罗西。
果然，蛇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缓缓游动，大门向两侧洞开，谭雅率先走进去，立即发出一声惊呼，身体朝旁边倾斜，似乎就要倒下去，还是站在门边的罗西及时抓住了她。
谭雅低下头，看向脚边下方无穷无尽的空间，她正在台阶上，从背面看金属大门正悬浮在虚空中，狭窄的台阶两侧都没有扶手，稍有差错便可能落入可怖的无底洞里。
门后台阶向下延展，不断分叉，通向无数个门，除此以外还有其他数不清的台阶，上下的空间都是无限的，看不到尽头，连重力方向都被改变。
谭雅看到一些完全反转倒置的门，它们连接的阶梯也是倒过来的，甚至一部分台阶有上下两个方向，如同把空间折叠起来形成镜面。
有人在背面的台阶上行走，对他们来说，谭雅才是翻转的反向。
这样无垠的镜面空间让人多看两眼便会感到巨大眩晕，谭雅两腿发软，连迈步都十分艰难。
罗西小心翼翼挪到谭雅旁边，轻声问：“这是哪里？”
“法师塔。”
谭雅一说话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并不想盯着台阶之下的骇人景色，可视线总是下意识往旁边的深渊瞟去，旁边没有可搀扶的墙壁或扶手，她只得一点点往下挪动，一只引导的机械渡鸦在她面前停住。
不过好在整段路程都有惊无险，她们顺利抵达渡鸦指示的门，这次谭雅开门时小心了许多，没有贸然进入。
着扇门后倒是十分正常，就像是普通的古典走廊，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墙壁挂满肖像画，这些画作中的人物都能动，绝对安静之中，偶尔转动的脑袋和眼珠充满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穿过走廊，他们抵达了一座大厅，中央放置着沙发和火炉，一只白色卷毛猫正蜷缩在沙发上睡觉，若不是落地窗外漂浮着的浩瀚星尘的景色，谭雅大概会觉得这是建在太迦哪个隐秘角落里的宫殿。
星辰还在运转，并不是贴在窗的魔法画作，这个屋子如同真实置身于宇宙间。
“喜欢这里吗？”轻柔的声音响起，谭雅循声望去，洛伦·维兰正站在门前，脸上带着笑意。
这是谭雅第一次真正见到洛伦，和她预设的庄严高傲的女巫不一样，洛伦只身穿一件浅色丝绸长裙，头发松散地扎起，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亲切随意而没有任何距离感。
谭雅喉头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过于迫切。
然而当再转头的时候，窗外的宇宙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海海底，鱼群不断从窗前掠过，视野所及之处能看到礁石珊瑚和被淹没的废弃城市，她还注意到岩石后的沉船。
谭雅顿时直了眼。
“你会对我的条件感兴趣的，”洛伦说，指向另一个房间，“我们进去谈谈吧。”
谭雅点头，嘱咐罗西待在这里。
洛伦挥了挥手，沙发旁的矮桌上瞬间堆满了水果和零食，她对罗西笑眯眯道：“麻烦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叫我。”
“不必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快成年了。”罗西抱着胳膊，十分戒备。
洛伦对她充满敌意的态度并不在意，和谭雅一同走进了房间，大厅就只剩罗西和一只猫。
罗西对零食不感兴趣，径直走到窗前，试图弄明白这个房子是不是真的在海里，还是用了某种类似投影仪的设备做出如此装饰。
就在她认真研究的时候，一只巨大的触手重重击中了玻璃窗，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窗子不断震动着。
罗西差点摔倒，她看到了窗外如山般的巨大怪物，无数黏糊糊的触手在海水中游动，触手底部布满密密麻麻的紫红色吸盘，灰色半透明的表层不断蠕动，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窗而入。
她被吓得动弹不得，连呼救的声音都哑在嗓子里，然而那怪物的触手只是滑过了玻璃，留下一串粘液痕迹，便逐渐挪开了。
沙发上的猫听到动静，半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尾巴微微摆动，接着继续安心睡过去，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
“多元发展与合作协会对你做出了无法饶恕的事，你的愤怒我能理解，”洛伦倒了一杯茶递给谭雅，玫瑰香气弥散开，“做出那些决定的人会得到处罚，除此以外我也希望尽可能多的给你提供补偿。”
“道恩·格林之前就说过，给我太迦永居身份，我觉得称不上什么补偿。”谭雅讽刺地扯了下嘴角。
“他的权限不够，我能提供的更多，法师塔的使用权限，一百万金厘赔偿金，一间公寓和太迦永居，你看这样的条件可以吗？”洛伦缓缓道，“罗西要是希望在太迦读书，也完全可以转过来的。”
她们所在的房间里没有窗，只有办公桌和沙发，几乎伸至拱形穹顶的书架堆满了书，桌上的银色未知机械仪器不停摆动，谭雅感到眩晕又浪潮般地涌来。
洛伦的声音带着催眠的魔力，“法师塔集中了从古至今所有**师的心血，这里的图书是共享的，你可以找到任何有关魔法的知识，还有一些不对外提供的药剂可以购买或交换。”
“为什么？”
“什么？”
“我是说，为什么给我这么多……”
即使谭雅对太迦了解不深，也知道只有极少数巫师能够进入法师塔，就算是四大家族权力巅峰，若无足够的魔法实力都会被拒之门外，而她这样一个外界人，轻而易举就被赋予了权限，似乎像个不真实的馅饼，“明明你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把我打发走。”
在太迦打官司主要目的是为了让AMDC名誉受损，赔偿金能有几十万已是上限，律师也是如此说法。
“我看中的是你的潜力，谭雅，并非是你被附身后展现出的实力，你有真正成为**师的潜力，而我不想你错过发展的可能，也不希望太迦失去这样的人才。”
谭雅说不出话，她不确定这是做梦还是真实的，洛伦·维兰的表情如此诚恳，她是真情实感地在告诉她，她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巫师。
“我希望你留在太迦，在魔法道路上继续深耕，我从不会看错这点，你在这里一定能成功。”洛伦握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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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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