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珀斯放下了文件，盯着地上的三叉戟，那古老的武器有光泽一闪而过，像是控诉着无穷的委屈，他又抬起头，看向柯莱，声音变得和煦不少。
“你对这个职位有什么不满吗？”
“我该满意吗？全天无休，除了睡觉吃饭的时间就是工作，陪着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做莫名其妙的事。”柯莱一连说完都不带停顿，她摆了摆手，露出明显的厌恶，“算了，说这些也没用，反正这就是个通知，你收拾好你们的武器，爱干什么干什么。”
她如今托勒语已经流利许多，精通古特-托勒-希罗语，就算做个翻译也能赚不少钱。
“托勒的标准工时是早八晚六十个小时，罗比乌斯是平均收入最高的城市，月收入中位数是一万五千月贝，而你的工时是十四个小时，年薪有五百万月贝，这只是明面上的，实际收入比这多得多，还有像潘塞这样的祭司为你处理具体事务……”赫珀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急不缓，“宁芙，你确定真的不想要这份工作？”
柯莱愣了下，门忽然被撞开，潘塞青着脸急匆匆道：“陛下，是我没有照顾到宁芙冕下刚成为首席不适应的处境——”
见到两人鱼对峙场面后，潘塞分别向赫珀斯和柯莱鞠躬行礼。
“我明白这种转变对大家都很困难，”赫珀斯说，“你也辛苦了，潘塞。”
“呃，也还好。”潘塞抬头观察了一下赫珀斯，再看看柯莱，发现他们都没有急眼的迹象。
气氛甚至还挺和谐的，并不是她设想的类似首席大祭司夜闯国王寝殿互殴血溅当场恐怖事件。
赫珀斯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和大祭司谈谈。”
“好的，抱歉。”潘塞连忙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柯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打量着赫珀斯的寝殿，空间不大，却是除了神殿藏书室外她见过书籍最多的地方。
就连古特语、精灵语和希罗语的原版书都有，柯莱看到一本以古特语写的介绍AMDC机构内部权力划分的书，已经被翻到卷边，以及许多太迦的魔咒学理论大部头。
赫珀斯的办公桌上也堆满了书和文件，整个房间几乎没有摆饰，地上倒是放着几个不明器械和工具箱。
“考虑清楚了吗？”赫珀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柯莱转过身，他正靠在墙边，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我不喜欢这种工作，无时无刻不被盯着，我想要的是自己的时间和自由。”柯莱说。
几乎毫不犹豫的拒绝让赫珀斯的惊讶与不快更多，这次他停顿了很久，“拔出三叉戟和首席大祭司对托勒意义非凡，你给国家带来希望，托勒人也非常喜欢你，这不是我能左右的，首席大祭司同样不是能以主观意愿辞职的工作，对其他人鱼来说，辞职是背叛整个国家。”
“不是周末才正式宣布身份吗？在那之前我就走了，你随便找个祭司顶上。”
“现在虽然没有正式公布，但罗比乌斯的许多居民都已经认识你了，见过你的沙卡精灵也不少，况且被三叉戟承认，并能完全控制它的人鱼极少。”赫珀斯说着忽然发出一声轻嗤，“你感觉到罗比乌斯最近很热闹吗？因为他们已经在自发庆祝你的到来，他们等待了快三千年，把你视为救世主，大臣提议将拔出三叉戟的那天当做宁芙节，往后每一年都全国放假三天专门庆祝，几乎和海神节一样隆重，而你却刚刚开始就想着逃跑。”
柯莱学着他冷笑：“为了一个假预言和虚无缥缈的敌人就把某个人鱼视作救世主简直愚蠢至极，我可给不了他们任何希望，要是说这么多年我唯一能保证不会造成严重后果的行为，就是做不到的事就别承诺。”
“我可从没指望你能做什么！”
赫珀斯用谴责的眼神瞪着她，仿佛在说她本该让三叉戟安稳地待在永恒之礁里，成为永久的警醒标志，这样才不会造成任何麻烦。
“要是真说起来是你们的责任更大，要不是神殿和你故意纵容欺压平民，随意判处重刑，我会自找麻烦拔这个该死的三叉戟吗？！”
“该死的三叉戟”发出一声抗议的嗡鸣。
内侍端上两杯茶，全封闭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赫珀斯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杯子，他深深呼吸，平缓声音，似乎想尽早结束这场对话，“托勒和神殿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这样吧，一年，只要一年你就能得到余生无忧的财产，和平退位。这一年里你只需做做样子，出席必要的活动，其他的事务交给潘塞和祭司处理，你不用为大祭司的职务操心。”
柯莱觉得这听起来十分很有诱惑力。
“好，就一年。”
柯莱回答道，她也一刻不想在赫珀斯住处待下去了，对着三叉戟默念一句飞来咒，三叉戟重新回到她的手里，柯莱感到手掌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感，像是它对她抛弃自己的意图的反抗。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赫珀斯再次出声，“等等——”
“虽然我一直不建议私人生活影响工作，不过你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几个助理，”赫珀斯意有所指，“想来乐意的人鱼会有很多，但是别打主意到王室成员身上，特别是德乌斯，他年纪还小。”
柯莱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把她当作满脑子交|配的鱼呢，“喂，你应该去教教德乌斯不要纠缠别人。”
然而极度护短的人鱼王明显认为是她引诱自己的幼弟，柯莱不再多做解释，出门时对他竖起中指。
赫珀斯没明白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是从柯莱的表情上大致能猜到。这时候也没心情继续处理工作，他把文书扔到一边。
“陛下，您真的要在一年之后宣布大祭司隐退吗？”内侍忧心忡忡地问，“这不是个好兆头，神殿那里也不会——”
“她不会退位的，现在的反应只是还没适应，”赫珀斯面无表情地说，“没有谁会舍得这样的权力。”
***
潘塞被柯莱的行为吓到了，很难说夜闯人鱼王寝殿和辞职哪个更让她不安，第二天她就主动提出在大祭司的办公室加一个休息的床榻，还给她挡了很多拜访。
之后柯莱的日子舒服了许多，虽然依旧是早出晚归，但所谓办公的很多时间她都在休息，出席神殿成立临时纠察小组的会议时都在打瞌睡。
她连着几天都没再见到赫珀斯，直到三月五日的新闻发布会才是争吵之后第一次见面。
柯莱一大早被叫起来，她的首席大祭司制服已经被送过来，是白底带有金色神殿图腾刺绣的长袍，外面罩了层透明的薄纱。
她穿上祭司袍，专业的化妆团队给她化上精致正式的妆容，又戴上金制头饰和海蓝宝石坠链，潘塞说这吊坠名为“海神之眼”，柯莱想着那六只眼睛，顿时胳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新闻发布会在王宫会客厅举行，镀金的沙发背靠着丝绒华盖，一整面墙都是历代人鱼王的画像，被授权采访的媒体都在待客厅等候。
柯莱身侧跟随着十二位大祭司和几十个侍从，浩浩荡荡地穿过国务厅金碧辉煌的楼梯和长廊。
身着正装的赫珀斯已经和内阁大臣在会客厅等候了，他立在那镀金沙发前，微笑着朝柯莱伸出手，柯莱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赫珀斯俯身，额头轻轻靠在她的手背上，一触及离，然后示意她坐下。
柯莱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感觉莫名无所适从，以前她在魔域的议事殿里有王座，但只是她一人的座位，现在却和赫珀斯挤在一张沙发里，大臣和祭司分别坐在会客厅两侧墙边的座椅上，显得与他们距离遥远。
尽管赫珀斯一直泰然自若地笑着，柯莱忍不住尴尬地往旁边移动，中间空出一大段距离。
赫珀斯稍稍侧过头，嘴唇微动，压低声音道：“坐过来点。”
“这样挺好的。”
“我不想让他们以为我们不和。”
柯莱扫视下方，大臣和祭司尽管都在互相交谈，但视线时不时扫过柯莱和赫珀斯，仿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她挪了挪，靠近赫珀斯。
这时候他也大方转头同她交谈，笑容更加温柔：“不用担心今天的提问，稿件经过审核才能发出，你可以说一些想说的，但是别太过分，内阁和神殿的人都在这里。”
柯莱点点头，随即道：“你可以别用那么恶心的表情跟我说话吗？我有点不习惯。”
“假装和睦能省去很多麻烦，那天你找我辞职被不少人看到，他们已经不安了。”赫珀斯表情不变，甚至更加凑近她，近到柯莱能看清他眼底的烦躁。
“这种事适度就好，表演过头也会被怀疑。”柯莱说，她故意将手搭在赫珀斯的手臂上，拇指轻轻划过光裸的皮肤。
赫珀斯瞳孔一瞬间紧缩，差点就变成竖瞳。
他身体往旁边退开，离她远了点，与此同时柯莱也松开手，放在衣角处擦拭了一下，其他人鱼的角度看不到，赫珀斯却看得很清楚。
柯莱嘲笑般地冲他咧了咧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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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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