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珀斯是一日过半才知道首席大祭司跑路。
他一整天都在开会，神殿聚集了托勒的贵族群体，却从来都不管具体政务，只会要求财政部拨款修建更多的圣堂、提高祭司们的待遇，并理直气壮说这是托勒自古的传统。
赫珀斯的会议成员只有托勒头部的企业家、银行总裁以及一帮财政部和内务部的官员，人鱼天生力大无穷、咬合力惊人，却对数字和计算很不敏感，财政大臣对着去年的国家财政报告干巴巴地汇报许久，却一个结论都得不出来。
罗比乌斯银行总裁倒是听出了某种明显的趋势：去年一年托勒矿产资源比以往开发得更多，卖给太迦的价格却大幅度降低，托勒的外汇储备相比之前更少，物价和失业率却在上涨——经济已经出现衰退的迹象。
前任国王可从来没有管过这种危机，他一直到去世前都在想着如何复制AMDC的成功，打造托勒的传送阵，最后也是死在了那个失败的传送阵上。
事实上要是任何一位大祭司听到了赫珀斯的烦恼，也会浑不在意地说托勒资源丰富，能够自给自足，若真到经济崩溃，就把传送通道关闭，赶走AMDC和人类。
无论是精灵之国沙卡、先王还是神殿，都认为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垄断多界传送的多元发展与合作协会。
赫珀斯问道：“诸位有什么建议？”
“提高进口税。”财政部首席秘书说，“近一年的记录显示，托勒居民更加青睐购买太迦的物品，特别是半年前太迦研制出新的防腐蚀技术，那些生活用品能在海底保质更久，价格却没有太大变化，像是全封闭和半封闭洁净浴缸销量半年来就提高了三倍。”
“可笑，谁都知道太迦的玩意在这里保存不了多久，托勒传统的岩石浴缸能用上百年。”财政大臣发出不屑的轻嗤。
“调查显示罗比乌斯年轻人鱼十分愿意尝试托勒的新型浴缸，价格是传统浴缸的三分之一，也更加符合他们的审美。”首席秘书说。
“那就让那些做虚假广告的人类付出高昂的代价，太迦的流氓不应该随意来罗比乌斯打广告！”
一位主营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董事说：“我住的地方也换上了新的卫浴系统，半年来没有出现过问题，而且他们提供三十年的保质期。”
“三十年，差不多是太迦人类四分之一的寿命了。”财政大臣冷笑。
“好了，我不想听浴缸的事，你继续说说税收，”赫珀斯打断争论，示意首席秘书回到主题。
“提高进口税能够增加本土产品的竞争力，这个措施已经在沙卡施行，并已经有良好效果，同样还有对外界国家广告加强审查，征收广告税，”首席秘书道，“以及对企业贷款降息，鼓励本土企业发展。”
一众托勒财阀代表颇为赞同地点头，其中也有表达忧虑的。
“即使加大生产恐怕也无法让民众购买更多，罗比乌斯居民的消费支出逐年递减，一股脑增加产能扩展业务，短期内也无法在太迦与他们的本土企业竞争，反而增加风险，去年许多企业就是这样大幅度裁员。”
“没错，裁员也导致更多市民倾向于保守消费。”
内阁秘书说：“恕我直言，银行一直倾向于向大集团放贷，这些措施只会加剧垄断，不利于托勒整体发展。”
深源集团的总裁弥兰却并不赞同：“垄断为什么不利于发展？头部集团集中了托勒最优秀的人才，资源丰富，决策都经过足够考量，在研发和生产上的效率更高，难道银行应该把钱都给那些不靠谱的创业公司和个体纵容他们试错浪费？”
“这个，我们对是否靠谱有自己的审核标准……”罗比乌斯银行总裁底气不足地插声道，在场却没有一个人鱼愿意（并且有耐心和脑子）听他们的标准细则。
“正是因为所谓‘足够考量’，让某些集团成为陈腐守旧的存在，只想着靠老本和打压其他企业维持自己的地位。”内阁秘书意有所指，豆丁大漆黑的眼睛里散发着不可忽视的光芒。
“阁下的意思是创新与反垄断正相关，我认为这两者没有必然联系，如果用太迦与托勒做对比，最大的区别是他们有一套特殊的教育系统传承知识，另一点则是他们的平均寿命是我们的三分之一不到，在一定程度上更频繁地更新世代会加快世界的流动性，也更容易产生变革，同理还有职位的调动，大臣在财政部已经待了快两百年，应该对此深有体会。”
被弥兰提到的财政大臣原本还在打瞌睡，一下子突然惊醒过来，不自觉心虚地点点头，“啊，是啊，说得没错。”
弥兰的打扮和穿着与宴会上完全不一样，衣袍把脖子也包住了，将她身体遮盖得严严实实，而她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笑容，即使身材矮小，在场能与她直接对视的人鱼去并不多，大多碰到她锐利的视线便躲闪开来，财政大臣也不例外。
赫珀斯脸色很难看。
之后弥兰还势如破竹地反对赫珀斯在陆地上建立学校，说这是完全正中太迦下怀，往陆地发展只会加剧托勒对太迦产品的依赖，而学校完全可以在海底建造。
众鱼争辩了一整个早上，又拖延了两个小时，直到都饥肠辘辘才开始用餐。
席间内务大臣还夸赞在场的企业家们对就业做出的贡献，毕竟大部分裁员的都是中小企业，其他城市的失业率比罗比乌斯严重许多。
赫珀斯就是在用餐时听到自己的私人秘书前来报告，说德乌斯和一位大祭司请求与他见面，事关首席大祭司，赫珀斯让内阁秘书主持会议，私人秘书将所有可行性方案都记录下来，便匆匆与神殿一行人见面。
来到玛尔斯堡的大祭司是一位雌性人鱼，相比梅福斯那样德高望重的人鱼要年轻很多，脾气也更加急躁，她见到赫珀斯没有顾得上行礼，便直接道：“首席大祭司昨夜就离开了神殿，到现在都没有现身。”
“是德乌斯第一个发现的。”潘塞补充道。
德乌斯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沉默不语。
赫珀斯知道柯莱住在赛图恩堡，她尽力避免与他见面，而他也假装不知道这事。
在远离她之后，先前原本怪异的影响如同彻底消失，当眼前人鱼提起首席大祭司，那张可恶的脸又开始在眼前晃荡，轻佻又漫不经心的表情如此生动，赫珀斯仿佛能听到血液在脑子里奔流的声音。
“怎么回事？”赫珀斯问，“德乌斯？”
德乌斯终于抬起了脸，目光闪烁，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我想做宁芙的伴侣，她拒绝，然后就离开了神殿。”
赫珀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显然德乌斯这番话没有当着祭司的面说，年轻的大祭司露出震惊的表情，而潘塞皱起了眉。
直接说出口似乎给了德乌斯更多的勇气，他继续道：“宁芙被流言困扰，王兄应该很清楚——你也不想被卷入那些秘密情人的传闻里吧。”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首席大祭司离开神殿的事，如果她不希望你打扰她，你就不应该去打扰，而且你还没成年，德乌斯，我希望你能把心思多放在学业上。”赫珀斯说。
“我明年就成年了，如果宁芙选择我作为伴侣，她就不会这么轻率地想离开神殿，”德乌斯抬高声音，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而且我明明比这里所有人鱼都更适合她，我有矿场，我的财产比其他贵族都多，在学徒中的成绩从来没掉出过前三，也只有我会全身心侍奉她！”
潘塞试图打断他的自夸：“首席大祭司应该专注于工作。”
“别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主意？你们偷偷选了那么多除了脸其他一无是处的雄鱼塞给宁芙，就是想迷惑控制她……”
“够了！”
赫珀斯厉声道，四周猛然安静了下来。
德乌斯愤恨地扁了扁嘴，赫珀斯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兄弟散发出的不满与敌意，他强行压下胸口的烦躁与憋闷，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公正无私。
“对于首席大祭司最重要的就是工作，神殿和德乌斯你们要记住自己的职责，如果我再听说你去打扰宁芙，你就别待在神殿，去太迦的学校好好学习人类的法术。”
“王兄！”德乌斯发出尖锐的叫声，像是被重重踩到了尾巴。
赫珀斯冷声道：“别忘了之前是你一直想去太迦。”
德乌斯握紧拳头，用力划了一下水，将水流重重推到周围人鱼身上，他的脸涨成了青色，全然不顾礼节直接愤然离去。
赫珀斯没有管他的失礼，转脸向潘塞：“我让你做宁芙的助理，并不是要你和神殿以及其他人鱼联合起来打她的主意。”
潘塞脸色发白，很久才轻声说：“是我僭越了。”
“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有下次，我会挑选另一位助理，”赫珀斯顿了顿，“你知道这种事做起来完全不麻烦。”
“以后不会再发生。”潘塞保证道。
赫珀斯让大祭司扩大寻找范围，连陆地也不能忽略，嘱咐完后神殿一众才离开，赫珀斯深深呼了口气，紧绷感稍稍缓解，他依然感到了气闷，恍然之间好似无法适应深海的水压。
他慢慢离开房间，来到长廊上，没想到弥兰正站在那里，她朝他行了个礼。
“你怎么没在开会？”赫珀斯问。
弥兰笑了笑：“里面吵得很厉害。”
赫珀斯凝眉，仔细听了听会议室，互相指责的声音正透过门缝传递出来，赫珀斯没有直接进去，他感觉脑子再次被一股大力紧紧攥住。
这时候弥兰开口道：“陛下，我想谈一谈关于首席大祭司的事。”
赫珀斯将注意力从会议室移到了弥兰身上，“你想说什么？”他的语气不自觉变得不耐烦。
“大祭司的行为表现在渊龙事件前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本不会魔法，一个月内不仅对此十分精通，还能控制三叉戟，再加上所谓失忆，陛下不觉得事情奇怪吗？”
赫珀斯没有回应，弥兰继续道：“诚然大祭司对托勒尚未表现出敌意，托勒媒体和民众都对她十分狂热，但我们不应该忽视这个问题，回避只会增加风险。”
“你若公开说这些话，恐怕深源的股东就会让你下台。”
“您也没有否认我的看法，不是吗？”
“宁芙是什么并不重要，”赫珀斯已经没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趣，“眼下要担心的事情更多，首先把这该死的会开完。”
他打开了会议室的大门，率先进入。
会议磕磕绊绊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才结束，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赫珀斯频频走神，神殿又差人向他报告没找到首席大祭司，并询问是否应在大祭司持续失踪期间启动应急预案。
赫珀斯专门去了趟赛图恩堡，见到了急得团团转的大祭司梅福斯，最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独自朝神殿后山游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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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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