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在茶楼雅室中坐了一会儿后,吕晴瞬看了看天时,起身道:“我今日约了几位老臣在府中议事,你要不要一起去?”
邹鸣沁点点头。
二人坐上马车,一路平稳地抵达了公主府。
不过,这次刚下马车,门口的侍卫便有些着急地跑了过来。
“殿下,鸿雁学堂的一位女学生来了。”
闻言,吕晴瞬和邹鸣沁不由得相视一眼。
是发生了什么事?谁会在这时候专程过来求见吕晴瞬?
吕晴瞬问道:“现下人在哪儿?”
“回殿下,内侍方才领着她进府里了。”侍卫道,“还有黄大人、付大人和安大人,都已经到府上了。”
“知道了。”吕晴瞬颔首,而后转向邹鸣沁,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先去看看来的是谁,问一问她所为何事。过会儿再直接去书房议事即可。”
邹鸣沁点点头,又道:“如果是需要请示的事,我能带着她去寻你吗?”
“嗯。如果没那么紧急,就让她先回去。”吕晴瞬道。
“好,我有分寸。”邹鸣沁应了一声,便向府中的侍从问道,“方才是谁负责把人安置好的?带我过去吧。”
她跟着侍从,一路走到议事厅旁边的侧厅,进去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骞。
她紧紧绞着手指,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只有头顶细细的一条发缝——她平日里虽无半分遮掩、却又没有几个人能看到的东西——随着垂头的动作,静静地朝向门口。
犹如一只细长的眼睛,又像一张紧抿的嘴唇。
沉默的,倔强的,口是心非的。
“陈骞。”邹鸣沁唤了她一声。
陈骞猛地抬起头来,方才脆弱的姿态顿时又不知道被她藏到了何处。
印象里,陈骞似乎从没在人前低过头。
邹鸣沁走进侧厅,坐在她身旁:“发生何事了?”
内侍默默地退出厅外,把门关上,偌大一个侧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这时,陈骞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邹鸣沁,不自觉地紧抓住她的手。
“帮帮我,鸣沁……”
她下意识咬着牙,说起话来牙齿不免打颤,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前些天,我父亲被仇家找上门来,现下不知道去了哪里,几个铺子都被人砸抢了一通,母亲这几日都以泪洗面。”
邹鸣沁心下一惊。
陈骞家中是从商的,不说富得流油,至少也温饱知足。
这儿毕竟是京城,天子地下有王法,照理来说,若是普通的、商业上的仇家,也不敢把事情做得这般狠绝、又这般明目张胆。
陈骞继续道:“可恨我兄长软弱无能!家中一夜之间临近破产,他不想着去寻父亲,也不救铺子,反倒要将我嫁出去换钱抵债……”
“什么?”邹鸣沁大跌眼镜。
听她说到这里,邹鸣沁心中反倒升起了某种猜测。
“你们报官了吗?”她连忙问道。
陈骞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
上头用朱墨写着“轻举妄动,必教偿命”的大字,看上去可怖极了。
“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来求殿下开恩。”说到这里,陈骞惶然低下头来,终于隐忍不能,呜咽起来。
邹鸣沁实在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只好挽住她的手,一边用绢帕为她擦眼泪,一边柔声引导她说清事情始末:“别怕,殿下,还有我,都不会视而不见的。你先同我讲讲,现下关于这仇家,你们知道是谁了吗?有什么线索吗?”
“还不知道是谁。我父亲为人本分诚信,很少树敌,哪怕是有过什么摩擦,也不至于恨他到这个地步。”
陈骞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道。
“而且,父亲说不定是被那些贼人掳走了……他现下生死不明,这样的事怎么会落在我们家头上啊……”
这太不对劲了。
京城王法严明,如若不是有背景的人,绝对不敢轻易犯下这样的罪祸。
而陈骞家中又没有什么真正的仇敌,怎么会遭人报复至此?
除此之外,她哥哥的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
出了这等大事,第一时间竟全然不关心生父的死活,也不想着挽救家中的产业,而是要逼迫妹妹退学,嫁人抵债。
他要将陈骞嫁给什么人?抵的又是什么债?
“你兄长,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邹鸣沁问道。
陈骞仔细想了想,道:“家中曾寄望于长兄读书入仕,还想过要给他捐个芝麻官当当……后来我进了学堂,母父才渐渐不再提起此事。”
“他在私塾读了多年书,故而不曾管过家业,对经商之事不屑一顾。”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但兄长还算是懂得克制明理之人,从不沾染那些败散家财的事情。”
邹鸣沁点点头:“我知晓了。你们先暂时不要报官,陈骞,你在此等候我一下,我这便去禀报给殿下。”
“是。”陈骞还是有些不安地下意识掐着手,却被邹鸣沁轻轻拉开。她一愣,轻声道,“谢谢你……鸣沁。”
邹鸣沁拍了拍她的手:“嗯,别担心。我很快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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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鸣沁快步赶到书房门口,侍从见到是她,大概是吕晴瞬提前吩咐过不必通报,便直接开了门放她进去。
“……总之,朝中的事,还要劳烦诸位大人了。”
“殿下不必言谢,这些都是臣等应当做的。若是进展顺利,臣何尝不希望公主殿下早日入主东宫。”
刚走近,她便听到吕晴瞬和几位大臣的声音。
宋元出事后,迁为太傅的黄振停、兵部侍郎付初,还有工部尚书安首济。
这三位都是朝中重臣,也是一直以来都站队吕晴瞬、深受她信任的人。
其中,工部尚书安首济还与邹鸣沁的父亲邹伦,有过一段引荐之缘。
故而,这会儿也是安首济最先发现了她:“啊……这是小邹大人吧?”
邹鸣沁笑了笑,作揖道:“安大人言重,叫我鸣沁便好。”
她虽然已经跟在吕晴瞬身边几年,但先前一直是幕僚,自然没有什么会见这些重臣的机会。
如今她入朝为官,想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次吕晴瞬才会如此自然地让她一同来议事。
“臣这边还有一件事,要先行向殿下禀报。”邹鸣沁说完,便附到吕晴瞬耳边,简要地将方才陈骞家中的事讲述了一遍。
吕晴瞬皱起眉头来:“此事要彻查。但这个节骨眼上,不好在明面上查,否则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放大舆论。”
“臣的想法也是暗中调查。”
邹鸣沁点点头,又问道。
“殿下,需不需要将陈骞和她的家人另行安置,以确保她们安全?”
“加派暗卫,你去玄鸦卫调人。”吕晴瞬沉思过后还是摇头,“转移受害者,便做得太明显了些。况且,本宫怀疑此事与她兄长断不开关系,若是直接出手,想必也会打草惊蛇。”
没再过多商榷,二人达成了共识后,邹鸣沁便行礼道:“既然如此,臣便先行告退了。”
得了吕晴瞬允许,她立即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此事拖不得,毕竟关乎陈骞与她家人的命,邹鸣沁只想尽快办完、办妥。
回到议事厅侧厅,邹鸣沁先是托侍从去准备马车,把陈骞安全送回去,而后又握着她的手,说了几句安抚的体己话。
陈骞走后,邹鸣沁自己也上了马车,往玄鸦卫卫府那头赶了过去。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古怪,也许是平日参与在这争权谋利的漩涡中,见过太多看似偶然、背后却是由敌人操纵着的勾心斗角,所以对于陈骞这件事,她也习惯性地在直觉上感到不安。
要说是吕珲旦,或者是吕淮仁在后面操盘,都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为何偏偏要选择陈骞?
她虽然是鸿雁学堂的学生,但相比起来,要搞乱她们这边的阵脚,去打压已经中举当官的人,必然会更加有效。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调查一番,等待新的发现,才好再下决断了。
邹鸣沁足够谨慎,从侧门进了卫府,而后调了十名暗卫,其中五名前去陈家保护陈家人的安全,另五名则负责监视调查陈骞的兄长、前去寻找陈骞的父亲。
做完这一切,她又神鬼不知地溜出了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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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朝,吕晴瞬顺嘴向皇帝提了自己生辰礼的事。
邹鸣沁趁机上奏,言明晴瞬公主生辰将近,她请愿越职主办与生辰宴会相关的仪式。
主要理由有三:其一,礼部尚书近日因病休隔于家中,礼部其她官员皆事务繁忙,而她手中的要务已经全部处理完毕,可以分担此事;
其二,晴瞬公主一心为民、倡行俭朴,往年的生辰礼规模盛大、耗资众多,她能做到既保证礼法周全、规仪完备,但又能省下资金,让公主更加满意。
其三,当下南边正遭涝灾,百姓叫苦不迭,需要大量救灾物资与钱币,礼部开支必须谨慎,而她愿为圣上分忧。
这三条理由砸下来,虽然越职办事是不合规矩的事,但皇帝也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毕竟,若是放在往年,吕晴瞬的生辰是至少要提早一个半月就开始准备的大事。
今年距离她生辰仅剩不满一个月的时间,都还没有开始筹备,只能说明皇帝也正为此事头疼。
吕晴瞬顺水推舟道:“你敢把话说得这么满,看来是底气十足。父皇,不如此事就交给她来办?”
皇帝看了一眼她:“毕竟是你的生辰,若是合你的意愿,便这么办吧。”
他转头给了身侧的宦官一个眼神,那人便立即会意,跑去找拟写诏书的官员了。
此事进行得比预想中要更顺利,邹鸣沁没有松一口气,而是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吕淮仁。
他目视前方,似乎没有过多的反应。
很好,吕淮仁的反应在她的预想之内。
邹鸣沁将目光收回,当朝叩谢皇恩。
下朝后,邹鸣沁在人群中熟练地找到连恻的身影,而后快步跟了上去,走在她身旁:“连恻,等等我!”
连恻转过头来,虽然表情没什么起伏波动,但眼中却有些震惊。
与此同时,她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身旁许多人都看向了这边。
邹鸣沁不以为意,笑道:“今日我要去学堂视察一番,既然顺路,不如就同坐一辆马车吧?”
“嗯,好啊。”连恻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也点了点头,接下了她的话茬。
一直到两人进了马车,连恻才明显放松了些。
她小声问道:“方才他一直往我们这头看,万一招致他的怀疑,该怎么办?”
这个“他”,自然就是指六皇子吕淮仁。
“别担心。”邹鸣沁也把声音压得很低,“他心中暗喜还来不及呢,怀疑什么。”
两人为防止车外隔墙有耳,一路都只是闲聊,到了学堂里,才终于能敞亮地说两句话。
“今日我主动接下了殿下生辰宴筹备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个中原因。”
闻言,连恻点了点头:“这也在我意料之内。”
“我与你走到一起,吕淮仁必然会更加留意你的行动。”邹鸣沁从衣衫的暗袋里取出一沓纸来,“既如此,我们便不要浪费了这个机会。”
连恻接过那些纸张,看到字迹各异的书信、账目,不由得愣了愣:“这是……”
“吕淮仁既然想要些‘罪证’,那便由你亲手交给他。”
邹鸣沁扬起唇角,将那些资料都仔细地翻开,一页一页让连恻过目。
“简而言之,你接下来这段时日要做的,就是在吕淮仁的面前,全力与王洞抢功劳。”
这些“罪证”都是邹鸣沁精挑细选过的,既符合连恻这个身份能找到的东西,又正好是王洞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信息,所以不会有差错。
吕淮仁已经一步步走进了她们设下的局里,但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这个狡猾的六皇子,一直痴迷于坐山观虎斗,不肯亲自下场,其实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他根本不敢。
比起吕晴瞬和吕珲旦,他仅仅是在文官里有一部分支持者,而既不能像吕珲旦从前那样直接操控紫金卫,也无法像吕晴瞬那样管理玄鸦卫。
吕淮仁连私军都不一定能养得起,他若想要赢,便只有一直当“黄雀”,直至等待到上位的时机,而连当捕蝉的那只“螳螂”的资本都没有。
所以,要将这样的人扯出来对付,不是一件易事。
哪怕现在已经确认他会在吕晴瞬的生辰时动手,她们也还需作更多、更深的部署。
因为吕淮仁非常擅长借刀杀人、推卸责任,所以除了引他出手,更重要的是逼他浮出水面。
连恻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接下来的日子,一有要事,我会立即传信,务必保持联系。”
“不,你不必负责传信。”邹鸣沁摇了摇头,“如果是必须要传出来的信息,你先想办法传给姜折阔,若是不行,再找玄鸦暗卫。”
听到姜折阔这个人名,连恻还是有些犹疑:“可他……”
“放心吧,至少在这件事结束之前,姜折阔都是我们这边的人。”邹鸣沁握紧她的手,“信我。”
连恻用力抿了抿嘴唇,这才应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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