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澜一约陈慕阳，在他们第一次一起吃晚饭的夜市见面。
在夜市的东南角，有一家海鲜大排档，是由一幢九十年代建成的民宅发展而来的。
这幢民宅有一个宽敞的阳台，海鲜大排档的老板，就在那里撑起几把大遮阳棚，形成了几个既能吃海鲜，又能谈天说地的私密空间。
春寒料峭，吃海鲜的人少，在二楼露天平台上吃海鲜的人，更是只有陈澜一和陈慕阳俩人。
陈慕阳穿着汽配厂里的工作服，就来赴约了。陈澜一坐在他对面，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老板端着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爆炒蛤蜊，踩着台阶上来了。
这个老板是夜市里出了名的热情好客，他习惯性地咧着嘴，上了菜，想和陈澜一、陈慕阳打趣几声再离开。
却见他们俩人都沉默着，气氛不太友好。
于是赶紧闭嘴、离场。
陈澜一盯着餐桌上一只开壳的蛤蜊看，海鲜的鲜香味扑鼻而来。
平常，她是很喜欢吃海鲜的，可现在，却怎样都提不起兴趣。
陈慕阳帮忙撕开一次性餐具的塑料薄膜：“澜一，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看你一直心事重重的。”
陈澜一拿过一次性筷子外面的塑料包装，在手里来回地绞：“陈慕阳······”
陈慕阳抬起头看着她，准备洗耳恭听。
陈澜一的眼睛“唰”一下红了，只在零点一秒间，眼泪就已经蓄满两个眼眶：“我们分手吧。”
陈澜一说话的声音很轻，陈慕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陈澜一只好把话再重复一遍：“我说，我们分手吧。”
有夜风吹来，阳台上的雨棚被吹得“哗啦”作响。
陈慕阳只觉得眼前一黑，两只耳朵里忽然“嗡”的一声巨响：“分手？澜一，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今天，好像不是愚人节吧？”
陈澜一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用牙齿轻轻咬着下嘴唇，用疼痛感，抑制住自己不断想掉眼泪的“酸爽感”。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陈慕阳已经把自己和陈澜一从认识到现在，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回想了好几遍。
他不甘心：“为什么要分手，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还是我家里人不自知的哪些行为，让你感觉到被冒犯了？”
陈澜一摇头：“慕阳，你很好，你的家里人，都很好。和你分手，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无关。”
陈慕阳看着她，深邃的眼神如一汪看不到底的湖泊。
他强压住自己，不自觉要和波浪线一样颤抖起来的声线：“你自己什么原因，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陈澜一想了想，说：“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血包了，也不想再活成任何人期待中的模样。我要做我自己，过我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这里的任何人，也包括我吗？”
陈澜一点头，声音很轻，也很无情：“嗯。”
······
点了一桌子的海鲜，两人都没有胃口。
陈澜一说着自己在周医生那儿接受催眠治疗，回溯童年创伤，尝试化解童年创伤的事情，又说到她至少工作六年的服务学校，居然离菜市场，直线距离只有一百米远。
而李凤琴，竟已早早地得到了消息，还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子，等着“守株待兔”······
还有她的父母，如果知道她将要工作六年的单位，居然离菜市场如此之近，肯定也会想尽办法来吸她身上的血的。
“慕阳，我觉得，自从决定要和你结婚以后，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潜藏着无数财富的宝藏。”
陈澜一自嘲地笑起来：“这些宝藏，不仅我爸妈想要，我亲生母亲也想要。甚至，为此，她可以不要脸面地对我围追堵截，用虚伪的‘母爱’包装一颗贪婪的心。”
陈慕阳心一沉：“所以，你觉得，只要和我分手了，他们就不会再觊觎你了？这就是你说的，不想再做任何人的血包吗？”
心思居然全部被他说中了，陈澜一沉默着不说话。
陈慕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一阵的绞着痛。
他一字一顿，问她：“陈澜一，在这个问题之下，你有考虑过我吗？！你爸妈和李凤琴，固然可恶，可是我呢？我算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陈澜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雨棚的一角被风吹起，不断地打在她的后背上，她忽然脑子一抽：“算你倒霉吧。”
“陈！澜！一！”
陈慕阳再也忍受不住，他站起身，虽然情绪很愤怒，但说起话来，条理仍旧异常清晰。
“你以为你跟我分手了，就能彻底结束他们对你的围追堵截吗？！”
“没有我陈慕阳跟你结婚，以后也会有王慕阳，林慕阳，甲慕阳，乙慕阳，只要你做不到断情绝爱，你爸妈永远都能找到下一个男人，依旧让你做血包，方便他们从你身上吸食能量！”
末了，他得出结论：“陈澜一，你清醒一点！和我分手，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暂且逃避问题！”
陈澜一原先以为自己已经把事情想得很清楚，很明白了，现在被陈慕阳这样一说，原先清晰的大脑，又变得混沌起来。
她也站起来：“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再想一想。”
“好。”陈慕阳冷静下来，“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需要你和我说清楚。”
陈澜一抬头看向他，这才发现，他长长的眼睫毛有如被晨露沁湿的绿草，湿漉漉的。
他刚才在哪个时刻，偷偷掉过眼泪了？
陈澜一瞬间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居然如此玩弄陈慕阳的感情，说分手就分手，一点也不考虑对方的感受。
真是天下第一大渣女！
她怀着无限自责之心，问他：“哪个问题？”
“你之前说，不想再活成任何人期待中的模样，这个任何人也包括我。”
陈慕阳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想问问，你觉得，我期待中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
春日的夜风，吹得人头脑发昏。
陈澜一坐在公园里的一张金属长椅上，将自己设想中的，和陈慕阳的婚后生活，娓娓道来。
“你爸爸的身体不是不大好吗？我想，我们结婚以后，你的父母、家人，肯定会特别希望我们能早点养育几个孩子。”
“那样的话，我小小年纪，就要被孩子、被家庭给束缚住了。慕阳，其实我特别想出去看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探索一下，我的人生，是否还有另外几种可能性。”
陈慕阳坐在她身边，不觉冷笑起来：“陈澜一，在你心里，我竟是这么一个没有力量的男人吗？”
陈澜一不明所以。
他继续说：“你凭什么认为，在和我结婚以后，如果遇到我父母、姐姐催我们生孩子，而你还不太愿意生的情况，我不会为你发声，不会帮你拒绝呢？！”
······陈澜一沉默了。
“而且，我爸妈、姐姐，都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你要是真的不想这么早生孩子，他们不会逼迫你的！更何况，我爸爸身体不好，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又不是因为得了什么绝症！”
啥？！
陈澜一笑了一下，发觉自己向来思维定势地认为，一个人身体不好，肯定是因为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而根本没有考虑到年纪这个因素。
她问陈慕阳：“你的意思是，你爸爸只是年纪大了，根本没生什么重病？”
“是啊！”陈慕阳说，“我和我姐相差了十五岁，你想想，那我爸爸不得七十多了吗？七十多的人，辛苦半生，身体不好，不是很正常吗？”
“他有那么好的医疗团队，每天关照他的身体，再活三十年，一点都不成问题！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丁克，到五十岁的时候都不生孩子吗？！”
陈澜一大声地笑了起来。
她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见识少：一直以来，她是真的以为，陈慕阳爸爸已经病入膏肓，即将命不久矣。所以，等他们结婚以后，他的家里人必定会要求她快点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以抚慰一下老人家的心呢！
现在听陈慕阳这样一说，瞬间豁然开朗。
她傻乎乎地笑着，陈慕阳的忧愁却依旧没有解开。
他说：“你想去探索一下你人生的另外几种可能性，可以啊，我支持你！但是······”
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痛苦：“请你不要自己都还没有考虑好，就随意说出‘分手’这种词语，好吗？！因为······”
“我真的很爱你。比你想象的，比你知道的，更爱你。百倍，千倍！”
陈慕阳终于忍不住了，他背过身偷偷擦眼泪，陈澜一的心也揪成了一团。
她和他道歉：“对不起，慕阳，我······”
终究是说不下去：“分手的事，我会再好好考虑考虑的。”
陈慕阳站起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外面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陈澜一答应了，她也站起来，看着陈慕阳高大的身影一直往前走，很想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他，却又犹豫着不敢上前。
她小步跑着追上他，和他保持平行以后，试探性地问：“慕阳，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如果我和你订婚以后，又要去很偏远的地方参加志愿服务，比如新疆，比如西藏，最少呆两年，才能回来，你会等我吗？”
“当然会。”陈慕阳回答得斩钉截铁，“两年算什么，你也太小看我，小看我对你的感情了吧！”
陈澜一双手搅在一起，两手互相扭着手指：“我这不是，不是担心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每天都有无数美女投怀送抱吗？我离开你整整两年，万一你和其中哪个美女对上眼了，那我，我不就成了你们感情路上的绊脚石了吗？”
“既然如此，那我还不如早点提分手呢，我可不想做小丑······”
陈慕阳停下脚步，低下头，从高处俯视陈澜一：“陈澜一，我再跟你重申一遍，不准小看我陈慕阳的人品！”
“更不准，小看我陈慕阳，对我们之间感情的忠贞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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