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就到了请安的时候。
“儿媳给婆母请安。”尹映心恭敬福身。
“是个标志的人儿。”王夫人说着递去眼色,身边服侍她多年的侍婢心下了然,自内屋搬出了个小匣子,将其打开放在尹映心面前。
“夫人体恤小姐在外流落多年,又如今为人新妇甚是不易,这是老夫人的一点心意,小姐务必收下。”
“多谢婆母。”尹映心故作恭顺。
“这新妇进门,都是要学规矩的,就从明日开始吧。”
“小姐入门前已同宫里的礼仪嬷嬷学过了。”采荷不满道。
“大胆!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插话!”
王夫人身边的侍婢说着就抬手作势,尹映心眼疾手快,在巴掌落下前将采荷拉到了自己身后。
这侍婢一掌出去使了十分的力气,扑个空,身前一个踉跄险些摔隔狗吃屎。她回过身恶狠狠的盯着二人,似要将其拆吃入腹一般。
“婆母说的是,儿媳明日一早便来。”
“下人以下犯上,便是主子管教不严。学规矩宜早不宜迟,何须等到明日,依我看,现在就开始吧。”
王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绿珠得了准许,赶忙上前刁难撒气。
她将茶盏置于尹映心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站需有站相,双手交叠于腹前、颔首微躬……”
好容易有了得志的机会,绿珠又怎能放过,“不可弯腰驼背!”“双手交叠平放于腹前,不可懈怠!”她说一句,便用戒尺敲在尹映心身上。
本不该晃动的茶盏随之晃动,几次险些掉落都被尹映心用巧劲儿稳了下来。
几番下来,见尹映心不犯错,绿珠只好教下一项,一日下来,竟是把原本要学半月的礼仪都学了去。
王夫人实在没有理由,这才在太阳落山后准了二人回屋用膳。
“她们欺人太甚!”出了院子采荷再也忍不住,“小姐,对不起,都是我一时冲动,要不是我……”要不是她,小姐也不会这样被刁难。采荷越说越伤心,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她家姑娘不受世子重视不说,老夫人还是个难以相处的,如此虎穴狼窝,怎么就被她家姑娘进来了。
“不怪你,她有心刁难,我做什么都是错。”
“好了,她不也没能拿我如何吗?”
“一进屋就说小姐的伤心事,给几个首饰,就想打发人,小姐嫁妆里比这好的多的是!小姐才刚过门,怎能受这样的气,我这就给夫人写信,小姐有老爷和夫人撑腰,才不怕她!”
“远水解不了近渴,爹和娘总不能时时刻刻都护着我,往后多的是这样的时候,我总要自己面对。”
“小姐打算怎么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们的机会,近在眼前。”尹映心伸出食指点了下采荷的眉心,她神色斐然,没了半分刚才的恭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归宁之前,我说到做到。”
尹映心行至半路,江怀述派人前来传话,要与她共用晚膳。
尹映心对采荷道:“你去后厨打听打听,世子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是,姑娘。”闻言采荷的背影看着都欢快了几分,她在心中想:世子心里还是有几分惦念姑娘的,如此夫人也好放心些,不必整日以泪洗面了。
桌上冷盘、热菜一应俱全,碗碟小而精致,江怀述抬眼扫过,皆依着他的口味。
“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江怀述不禁开口问道。从头至尾,今日被婆母刁难一事,尹映心一个字也没同他提起,这倒让他有些疑惑了。
尹映心自他进门,到如今欲走,只道了一句谢。
尹映心看着他,略显疑惑的摇了摇头。
江怀述临了起身,又补了一句,“分府在即,国公那边若不开心,少走动便是。”
“多谢世子。”
江怀述临走又回望几眼,终究是没在说什么,与齐扬一同回了书房。
江怀述前脚才走,后脚传信的嬷嬷就来了。
“奴婢奉国公夫人之命前来传话。”
“进来吧。”
“国公夫人让奴婢来提醒夫人,不日便是世子的生辰宴,还望少夫人早些准备,莫误了时辰。”
“嬷嬷休要胡言!且不说姑娘进门不过一日,国公夫人尚且掌家,宴请在即,如何成了姑娘的事!”
尹映心暗中拉了拉采荷的衣袖,微微颔首示意她安心。采荷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没继续说下去。
尹映心道:“婆母可有的别的吩咐?”
此话一出,那嬷嬷知她是应下了,脸上又添了不少笑容,“国公夫人自然不会不近人情,料到夫人才过门不久,对这些妇道人家行事不甚熟悉,特将身边得力的常嬷嬷派来,供少夫人驱使,为少夫人分忧。”
“劳烦嬷嬷转告婆母,儿媳定会妥善准备,还请婆母放心。”
老嬷嬷得了想要的答案,恭敬的退了下去。
“小姐可是想好对策了?”采荷眼中担忧不减。此事做好了或许无功,可若做砸了,必定是罪过。
“这些本就是当家主母应做之事。若分内之事我都躲着不做,今后她不更要为难?世子分府一事,岂不是更加遥遥无期?”
“姑娘走散多年,对这世家大族的繁琐规矩有所不知,对国公府也不甚熟悉,更何况时间这样紧,只有三日准备……”
“我一人是准备不完”,尹映心说着,意味深长的朝院中的常嬷嬷看去,“这不,还有她呢。”
采荷一听,心中更急,“她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她既不放心我,便都让她一人做好了。采荷,吩咐下去,让他们应着常嬷嬷的要求准备。”
没过多久,这些话就传到了江怀述的耳朵里。他皱着眉,似是有些意外。
“世子要去帮忙吗?”齐扬实在担心他与尹将军的关系。
“她来找过你?”
“并未。”
“那便装作不知。我也有些好奇,她究竟要做些什么。”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到了第三日,明日便是宴请的日子了。
“这几日,那新妇都没闹?”王氏听着常嬷嬷的汇报,心里颇为意外。
“是夫人,一切正常。如此看来,还是夫人高看她了,她多年流落在外,什么都不会,连闹都不敢。”常嬷嬷在一旁奉承道。
王氏不屑的“哼”了一声,“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乡野丫头,仗着夫婿宠爱,竟妄想在我面前作威作福。我给她点苦头吃,她才能拎得清,谁才是这国公府的主人。”
“夫人英明。”
王氏听此心情舒畅,顺手给了些金银细软作为赏赐,“那就辛苦嬷嬷了。”
常嬷嬷最是贪财,见钱就眼开,拿了赏赐忙点头哈腰,“多谢夫人,奴才明白。”
“都再检查仔细些,明日一丝纰漏也不能有。”沈思意在后厨巡视了一圈,又朝众人吩咐了些事。
“好,我再去盯着他们核对一遍清单,姑娘也早些休息。”
“常嬷嬷操劳,到明日宴前,你可要好好帮嬷嬷的忙。”沈思意朝采荷嘱咐道。
平静,持续到了第二日一早。
宾客陆续落座,尹映心注意力,被安定侯府长女的爱猫雪团吸引了去。
雪团如其名,通体雪白,瞧着机警又可爱。
尹映心早就听闻她有一只爱宠,去哪里都要带着。只是没想到,它的体型这样大。她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它抱起。
“雪团,快下来,别累着夫人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我总抱着它,雪团虽长大了,可它不知道,它只是想与人亲昵……”
“我看它很是喜欢,无妨,无妨的。”
常嬷嬷为此次宴会操了不少心,尹映心特地让她留在前厅伺候。
各式精美菜品被陆续端上,一切正常进行,觥筹交错,宾客欢颜。
宴至尾声,一声惊叫打破了怡然的氛围。
常嬷嬷给大殿下上菜时,坐在不远处的雪团猛地受惊跳起,踩在常嬷嬷肩上,在她的脖颈处留下三道血痕。
“啊!”常嬷嬷颈间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
雪团多一秒也不愿停留,借力优雅的落在地上,嫌弃的甩了甩前爪。它绕开常嬷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蹭着卧回了主人身边,小声哼哼着,似在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奴才让小姐受惊了,实在该死,还请小姐息怒。”常嬷嬷不敢放肆,捂着脖子赔罪。
眼见氛围不对,大殿下立马站出来调和氛围,拉着人便开始劝酒。
“宴席自然要尽兴,来,我们不醉不归。”
除此插曲,宴会进展还算顺利。送过宾客,江怀述被大殿下叫去叙旧,尹映心则与国公夫人一起赶去了常嬷嬷所在偏房。
见国公夫人到来,被绑着手脚的常嬷嬷拼力挣着向前,被堵住的嘴直发出呜呜的声音。
常嬷嬷这一挣,镶银的玉坠便从衣内滑了出来。
“手脚不干净的东西,竟敢拿夫人的东西!”
这些日子常嬷嬷在府内忙上忙下,听闻她爱财,沈思意故意不关屋内的门,还将些看起来不甚贵重的首饰敞着,就等常嬷嬷经不住诱惑去拿。
采荷则躲在暗处,在她拿后形影不离的跟着,不给她藏起来的机会,叫她只能带在身上。
“昨日这吊坠还好端端的放在屋子里,我还纳闷,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踪影,原是被你偷了去!真是吃了亏熊心豹子胆,连姑娘的嫁妆也敢偷!”
“可有这种事?”王氏怒道。
“求夫人主持公道!。”常嬷嬷蹭着身子爬到王夫人身边,“这哪里是世子夫人的嫁妆,分明是国公夫人给奴婢的赏赐。”
王夫人撇了一眼被采荷拿在手上的吊坠,这镶银吊坠玉质乌黑,很是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下等,就是拿来赏赐下人也很合理。
王夫人顿时增了不少底气,轻蔑的撇了一眼尹映心和采荷,“常嬷嬷办事得力,这是我赏给她的吊坠不错,莫不是你的嫁妆里都是这般成色的东西,这才眼花认错了?”
常嬷嬷见有人给自己撑腰,态度也蛮横起来,“世子夫人随意栽赃,哪有半点正室的样子。”她是贪财,可这些年跟在夫人身边也不是个不识分寸的,什么能拿,什么不能拿心里有数。
“狗奴才,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墨翠!”天光之下,一切都无所遁形。屋外天光正好,采荷将吊坠拿至屋外,果真如其所说,吊坠在屋外散着幽幽绿光。
“婆母掌管府邸实在辛苦,偶尔记错在所难免。说到底寿宴出错还是儿媳操办的疏漏,恳请婆母将这手脚不干净的嬷嬷交给儿媳处理。望母亲准许儿媳彻查此事,给众位宾客一个交代。”
“就按你说的办。” 王氏理亏只得应下。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半天气的只说出了这一句话,拂袖而去。
尹映心先命人打了常嬷嬷二十大板,以示惩戒,又顺势借肃清人手,将王氏插在院子里与常嬷嬷交好,平日里作威作福,多嘴多舌的人一并清了出去。
处理过这些,天色已暗了下去。
“姑娘,您真是太厉害了!”采荷看着她,满眼钦佩。
“都明白了什么。说来听听。”
“宴请在即,姑娘不做分内之事,国公夫人今后就有理由处处压着姑娘,可若姑娘做砸了分内之事,国公夫人便更有借口来敲打姑娘,姑爷分府也就更不可能了。”
尹映心点点头,“很对,继续。”
“姑娘先假意奉承,应下此事,又将宴请事务全权交予常嬷嬷打理,国公夫人能派来的必定是心腹,一来,可确保宴席顺利举行,这二来,又可揪出国公夫人的眼线。”
采荷话锋一转,“可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姑娘是如何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尹映心卖了个关子,“你再好好想想?”
采荷沉思半刻,“姑娘知常嬷嬷素来贪财虚荣,所以故意将看似普通实则名贵的首饰露在外面,等她上钩,故意今日留她在前厅,就是为了让她当众出丑。可我不明白,雪球扑人一事如此如此突然,姑娘又是如何料到的呢?”
“你想想,她都上了什么菜?”
“红油耳丝、松鼠鳜鱼、杏仁酥、蟹酿橙……”,采荷回忆道。
“难不成,雪球讨厌橙子?”
见尹映心笑着望她,采荷的鼻子倏然一酸,“过几日回门我便去告诉夫人,我们姑娘很是厉害,才不会被婆母刁难欺负,夫人再也不必整日忧心了。”
“你别总哭,对眼睛不好。好了好了,你想想她,方才一肚子气有苦说不出,还是不得不顺着我说,整张脸都绿了……”
江怀述站在屋外听二人说了许久,终是没有推开那扇门。
与大殿下叙旧不过是一个幌子,他来时,正与王氏擦肩而过。
是他多虑了,没有他的照拂,她一样活得很好。
王氏手下的人犯了错,尹映心也具备主母所需要的能力,倒是方便了他分府,不必再去寻什么理由了。
江怀述透过窗棱,见尹映心神采奕奕,一双杏眸中满是光亮,与见他时的恭顺很是不同。他本想查明情况就走,竟是不自觉站了许久。
不知为何,江怀述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拉他上树,颇为得意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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