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香烟袅袅,正殿内放着一鼎硕大的紫金瑞凤香炉,宫女不时往里添着香料,浓烈的香气让段熠不禁皱眉掩鼻。
李忠亦是有些呼吸不畅,自兰昭仪有孕后,陛下殿中便不再熏香,今日这香属实是过于浓郁了。
李太后凤眼盈盈,看着殿内金碧辉煌,各色奇珍异宝的摆件,心情颇好,
“母后住进慈宁宫一切可安好?”
段熠率先开口,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实在是没耐心等太后开口。
“尚且凑活,母后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便就这样住下吧。”
段熠沉默不言,李太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段熠不应该吩咐人再来好好修缮一番或是再送些珍品宝贝补偿一二吗?
她面上笑容僵硬,移开话题,“听说宫里的兰昭仪有孕了,哀家早就看出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既为皇室开枝散叶,也是大功一件,陛下应当封赏以示嘉奖,封个嫔位或是妃位哀家也是同意的。”
李忠听到这话,眼皮直跳,太后这话说得还真是没厘头,怎的陛下封赏谁还必须得您老人家同意了,况且昭阳宫如今的一应待遇早就和名号位分无关了,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段熠轻呷了口茶,眉骨锋利,眼神冷然,“兰昭仪有孕已有月余,若不是今日见了母后,朕还以为母后移居别宫,否则这消息就算断了腿,怎会今日才传到母后耳朵里。”
李太后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笑容一僵,仍继续说着,
“孕期幸苦,哀家特命人从库房里挑了好些滋养补品,一会儿便叫人送去,改天也要唤兰昭仪来慈宁宫坐坐,哀家也好当面叮嘱她孕期禁忌,可别因为经验浅伤到皇嗣了。”
话说到这儿,段熠肉眼可见的烦躁,他重重放下茶盏,冷声道,
“补品就不用了,兰昭仪所费各物俱从朕的内库中出,不必太后破费,至于来慈宁宫我看也大可不必,太后若是真关心,便让她在宫里头好好休养,若无别的事,朕就不打搅太后了。”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李太后虽不满段熠的态度,可碍于旁的原因,暂且隐忍的怒意,柔声说道,
“皇帝先别走,确有那么一件事哀家要同你商量。”
段熠冷笑一声,果真如此,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是为了给贤王扩府,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他转身看向自己那将事摆在脸上的母亲,虽刺眼,可此刻他心里已经毫无波澜,
“你看你如今也有了后嗣,段沁那孩子不日也要出嫁,现下朝局稳定,哀家也不必再为大周的江山社稷担心,百年之后见了你父皇也无愧于心,只是母后这心里仍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李太后不时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沾沾眼角的泪,故作感慨道,
“今天哀家召了你弟弟入宫,见他整日无所事事,与那些不知底细的女子往来,这心里着实担心的很,这样下去若是出了个好歹来,母后我可怎么活啊?”
段熠太阳穴突突地跳,似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母后想要如何?”
见段熠如此爽快地说到点子上,她收了收泪,赶忙说道,
“哀家觉得还是应当早日让你弟弟娶妻,这成了亲有人管束,便能收敛一二,今后也便不会再做出什么有辱皇室名声的事来,于你也算一桩好事不是?”
段熠耐心已是到了极限,一口一个弟弟,他焉能不知道贤王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天家兄弟那也是先君臣后兄弟,
太后真是越发聒噪了。
“贤王是母后一手带大的,此事母后自己定夺便是,”
“当真?那母后可就直说了,这人选其实早就选好了,这不是念着陛下与琛儿是亲兄弟,陛下也掌掌眼,周国公家的孙女相貌品行那是一等一的,哀家早就看过了,与琛儿甚是般配,不日不如撞日,趁着母后在这儿,不如你今日便下旨赐婚?”
倏地殿内一片死寂,李忠在一旁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国公府的小姐,那是何等的尊贵?单说这周国公府的人他不姓周,而是姓许,这周字封号与大周国号相同,是太祖打江山时给许氏的一份荣耀,累世勋贵,就连陛下刚登基时,多少世家大族的女子抢着要进宫,偏周国公府不同,许氏家规,女子不为妾。
当然以周国公府的地位便是皇后也做得,可如今的国公爷疼爱小辈,那公府小姐早有婚约,不愿入宫。
连皇后之位都不要的人,又怎会稀罕区区王妃之位呢,何况近年来贤王殿下声名在外,就算那小姐愿意,只怕老国公爷也不愿意。
“母后所想,可问过周国公府的意见了?”
“这……还未来得及问,不过你是皇帝,只要你下旨,那周国公府岂有抗旨的道理,自是欢天喜地送孙女出嫁,王妃之位也不算委屈了谁。”
段熠倏而凝视着面前的女人,一身的绫罗绸缎、金簪玉环,可掩盖不了心中的贪欲。
“是谁的意思?是母后?还是贤王?”
“这干你弟弟什么事?他是个只知道玩乐的,自然是我的意思,不过此事还需得你帮忙,由你亲自下旨,那才有排面不是?”
“你若是不管,那便是忤逆不孝。”
李太后刚说完自觉这话似乎有些过分,可话既已经说出口便无收回的可能,她收回视线,大有他不管便不罢休的意味。
事已至此,段熠已无言以对,满目失望,满目疮痍,满心悲悯。
又是贤王,又是为了自己所谓的亲弟弟,他的母亲再一次选择出卖他,她分明知道像周国公这样的开国重臣意味着什么,他若真顺着她的意下旨赐婚,以皇权欺人,等待他的是老臣寒心,皇权不稳。
她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如此失望呢?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是非多错他已无心议论,身为人子,他会保证她的荣华富贵,但也就仅此而已。
“他娶妻,与朕何干?此事莫要再提!”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慈宁宫。
段熠冷脸踏进昭阳宫的门时,段沁刚走没多久,兰婳这边刚准备坐下,就听见茯苓急冲冲来报,说陛下来了,她羞愧地小脸一红,回想起自己当日无厘头将人挠破相了,便不敢见人。
正要爬到床上装作熟睡的样子,岂料人已经先她一步进了屋。
段熠见她抓着锦被,畏畏缩缩朝这边看时,眉头皱起,神色还带着刚才未散的怒气。
她又要作甚?
兰婳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那脖颈露出的地方隐约还能看见伤痕,她更无言以对了,拖了绣鞋子,就这般直直站在脚塌上,
段熠的脸色一沉,这个季节不穿鞋站在那,也不怕着凉,他下意识走近。
却未曾想此刻的他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靠近的模样有多吓人,许是过于紧张,兰婳小腹突然刺痛一下,她秀眉轻蹩,段熠当即慌了神,
“怎么了?可有不舒服?”他忙将人扶着坐下,神色担忧,下一秒就要命人去唤太医却被人堵住话。
“陛下别生气了好不好?”
兰婳顺势埋首靠在他的肩上,双手环抱着男人的胸膛,语气娇柔,似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听得他心底一软,方才的不虞瞬间就抛之脑后。
“先别说别的,朕问你身子如何?”他继续问道。
“无妨,就只一下有些不舒服,还不是陛下突然进来吓到我了。”
他的脸色稍有舒缓,怀中之人枕在他肩上,发丝若有似无的勾着他那处伤痕,让他有了想要惩罚的冲动,念及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只得压抑住。
“好了,朕怎会生你的气呢?你好好养着身子便是。”
兰婳闻言,满眼不可置信,是她听错了?这般轻言细语的声音真是段熠能发出来的?
她现下之真相信他气消了,“那为何陛下方才进来时冷着脸不说话,看上去特别吓人!”
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段熠被她这鬼灵精怪的模样逗笑了。
她近来脾气变得其快,像今日这般倒甚是可爱。
“刚刚去了趟慈宁宫,说起贤王的婚事,太后属意周国公府,朕不愿趟这趟浑水,遂与太后争执了一二。”
又是贤王?兰婳将采薇的事与之相联系在一起思考,怎的贤王也要在公主出嫁金罗这节骨眼上娶妻纳妾?他素来风流成性不愿受人约束,为何突然要娶妻,难道是太后张罗的?
可今日他对采薇说的那混账话不假,偏他之前说自己只愿娶心仪的女子为妻,否则宁愿一辈子不娶,她还觉得这位王爷只是不拘小节,算是个忠贞之人,原来竟是自己看错了,无非就是个见色起意、满嘴谎话的小人罢了。
“贤王既然要娶妻为何还出言要纳公主身边的婢女为妾,也不注意点,别到头来毁了名声。”
段熠嗤笑一声,“他就是没了名声太后也会重新给他造一个。”
他轻叹一声,语气低沉,“朕明明已经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可今日在慈宁宫听太后亲口说时,为何心总是痛的?”
“因为陛下是好人啊!”
怀中的人儿声音嘹亮,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能振奋人心。
“这道理很简单,坏人做坏事从不心虚害怕,正相反好人总想着做好事,尽己所能,反倒拘束自身,稍有一点不如意便会自责内耗,陛下就是这样的人。”
兰婳继续说着,“从前我在汝南王府一心想要讨父王欢心,就为了让他对母亲好些,能常来看看她,可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于我来说,就是个坏人,既未尽生养之责,我也就不欠他什么,还不如自己侍奉母亲,也省得让他赚了便宜,这样一想哪怕他再呵斥我、责骂我,我也并不伤心。”
“陛下不仿也这样想想,太后对陛下与陛下对太后两相对比可有平等?若没有,便不必受什么人伦道德约束,人生百年,若一直活在内耗中那岂不是太浪费这时光了?”
兰婳不知何时将手放在耳畔处,轻轻拍哄,“所以,从现在起,陛下就是陛下,行事作为只需对得起自己的内心,为自己而谋,不必去想别人。”
段熠眸光忽闪,似有万千繁星,多年来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想法似乎在此得到释放,或许,他是时候放过自己了。
他轻拢身前笑语盈盈的人儿,不轻不重地在她唇瓣上轻琢一下,柔声道,“婳儿……谢谢你。”
兰婳被他这突然的正经惊住,她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看法,在这周国,除了徐嬷嬷他们,陛下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爱人。
她低头脸红了一瞬,随后仰头迎合那炽热亲密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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