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锁蔚一向不喜欢赶路,哪怕是官道,这路上也是颠簸难免,幼时从京城去青城外祖家时,就要提前许久出发,来放慢行程,免得过分不适。
可这一次和周荣、宁玉奉一行人一道出行,她就注定不能如意,也因为差事的特殊性,必须在入秋前到达淮州府。
不过晏锁蔚一向是一个适应力极强的人,更何况她这次去淮州府,可不是“家眷随行”这么简单。
她最大的依仗并非远在京城的国公一家,更不是早就成了虚名的郡主身份,而是外祖廖家在江州府的世代积累,淮州与江州紧临,向来联通一气,江东又是出了名的千年才俊之地,廖家在江东兴建书院数百年,代代有人入仕,身居高位。
在江淮二府的世代簪缨,可以说没有哪户与廖家脱得了关联,即使廖家因与前朝勾连过深,被梁朝新帝忌惮,也能靠门客士子与朝堂中心密不可分。
晏锁蔚到了江州府,算是真正到了自己的地界。
日夜兼程,一行人到达淮州首府褚溪时,比淮州世家们所预料的要早些。
没有去官家寓所,而是找了户寻常客栈便准备住下。
哪知,还没等众人收拾好行礼物件,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秋日将至,日头却不减,还是将人晒得晕乎乎的,来人穿了件江州府出名的天青色月绌纱外衫,腰配美玉,行走之时玉器相撞,发出声响,长相虽不说有多俊美,也算得上是端正,颇有一副公子风雅。
“想必这就是齐大人了,在下崔瑛,家父是淮州知府,听闻你们到了褚溪,特意派我来请你们去府上坐坐议事。”
这崔瑛言行举止都很客气,却让晏锁蔚心里不舒服,刚到褚溪,凳子都没焐热,这风声却已然传到了知府耳中,可见其对消息的把握。
崔府也是淮州府的世家了,哪怕是崔意身居知府高位,在崔家也算不上什么说一不二的人物——崔家老爷还健在。
崔瑛的正房夫人是廖家二房出身,这里面沾亲带故的关系,让晏锁蔚不好说什么,只能在一旁回以一笑。
说是议事,则大概率是一场接风洗尘的酒宴,就算齐煊和宁玉奉答应了,周荣也不会答应,不知道这位崔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非要上来找不痛快。
果不其然,隔壁厢房的周荣正好出来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双目圆瞪。
本来几个人都是约好了暗中探查一番情况再找机会和知府会谈的,哪知这知府家的少爷在第一天就找上门来,第一面就和齐煊打招呼。
周荣本就对齐煊有点意见,他和宁玉奉好歹是同榜进士,都是一路科考才得了官位,齐煊虽没有爵位世袭,但在外人看来就是借着和景元帝故交之子的身份才得的位,一同派来淮州府做事,在任命诏书上齐煊的官位还压了周荣一头。
更别说,齐煊调离出京本就和账目贿赂问题脱不了瓜葛,如今起复又查起税银来,周荣自然不肯认账。
周荣对齐煊有意见,认为这消息大概率就是齐煊透出去的,仗着和皇帝的关系肆意妄为,这是打算找知府要封口费来了?
晏锁蔚这下明白了,知府搞这么一出就是想让钦差内部先闹腾起来,好让他们做多错多,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着周荣就快和齐煊翻脸,宁玉奉从另一边上楼,拦在了二人中间。
“周大人,借一步说话。”
宁玉奉更是小地方出身,周荣对他这种“清流”一向脸色好些,便不再发作,朝齐煊冷哼一声,跟着宁玉奉去了内厢。
小插曲没能打破崔瑛的假面,仍旧噙着一抹笑看着齐煊。
齐煊以另有安排回绝了他,崔瑛并不意外,神色不变,转向晏锁蔚,道:“这位便是晏夫人吧,我听闻您的外祖是青城廖家?”
晏锁蔚笑着没回话,等着看他如何说下去。
“我夫人正是廖家女,这几日常和我说想家中的妹妹,好些时日不得见,还同我说了晏夫人幼时常住廖家,她很是想你呢。”
这定然是一段胡话。
晏锁蔚与廖家二房素来不睦,在廖家小住时最长待的便是祖母屋和书房,说在书院见到都比说在二房府上见到合理。
晏锁蔚都能猜到他要往下说些什么,无非就是到府上看看姐姐,聊聊天,这种话。
官僚之间,内宅交往是很常见的事,这反而不好拒绝。
和齐煊对视一眼,总归都是要和知府打交道的,一直拒绝也不是事儿,大不了晏锁蔚去府上装聋作哑一番。
“好哇,多谢崔公子了,我也很久没见廖姐姐,很是想她呢。”晏锁蔚笑吟吟地应下了邀约。
目的达成,崔瑛没有多留,很快便离开了,房中又只剩了晏锁蔚与齐煊二人。
齐煊对崔瑛的印象非常之差,算计他不说,连着晏锁蔚一同算计进去了,刚进褚溪城,就被苍蝇盯上,这感觉实在说不上好。
晏锁蔚却没有多余的情绪,江淮两府的世家作风,没人能比她更心知肚明了,她一早便料到崔府的人会找来。
她走向房间西面,推开窗,丝丝缕缕的风灌进内室,将齐煊心里的郁结吹散了些。
暮色四垂,晏锁蔚看见楼下的小摊正忙碌着,街上出现了许多她熟悉的风物,一时有些怀念在青城读书习字的日子。
摊位上的气味飘上来,勾起了晏锁蔚的馋虫。
“你叫酒楼安排餐食了吗?”
“还没?怎么?饿了的话我们现在叫。”齐煊回道,
“没有最好,我们去外面摊上吃!”
说罢,晏锁蔚拉着齐煊就往下跑,嘱咐若蕙他们看好屋里的金豆。
倒也不是鲜肉小馄饨有多好吃,而是晏锁蔚实在想念这份味道,两人找了个小摊坐下。
小馄饨熟得快,用不了半刻钟就上了桌,热腾腾白花花,看得晏锁蔚直乐呵。
“这么高兴?”齐煊诧异,前些日子里他翻了花样做菜,也没见晏锁蔚笑成这样,他不由在心里嘀咕,有些不是滋味。
“对啊,好久没吃到了!”晏锁蔚浑然不觉,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
齐煊点点头,侧过身去看摊主的动作,分明是想偷师一二。
余光中却瞥到一位身形壮硕的汉子,穿着一身寻常的粗布衣,沉默地坐在了他们旁边一桌。
齐煊下意识便觉得不对劲,又打量了他几眼。
那人眉毛习惯性地皱着,眼睛黑而有神,却不是什么良善之色,齐煊出身行伍,一眼就看出这人不是屠夫军士,就是亡命之徒。
齐煊装作被硌得不适,从腰间取下长剑放在桌上,笑吟吟地看着晏锁蔚。
“快些吃吧,待会我们去街上逛逛。”
“好啊,褚溪我小时候也来过,南边有个河岸风景不错很舒服,咱吃完了去走走。”
晏锁蔚并未发觉异常。
好在,那男子并没有做出什么异动,叫了一碗馄饨后,如喝汤般直吞了,好像感觉不到烫一般。
他正起身,却十分隐蔽地朝齐煊的脚下丢了个东西,力道刚刚好,被齐煊踩在脚底。
男人往桌上丢了几个铜板,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那东西是一张叠成小块的密函。
“什么东西?”晏锁蔚问。
刚刚从馄饨摊出来后,两人寻了个空旷的地方,齐煊才与晏锁蔚说起刚刚的经历,并拿出了那张纸。
“上面说什么了?”晏锁蔚又问。
“让我两日后去奇云楼吃饭,有要事相谈。”齐煊拧眉道。
“怎么?和崔府约我是同一天?”
“不错,找了这样一位线人来寻我,却连是谁也不说……”
“奇云楼应该是近些年新建的,我未曾在廖家听闻过褚溪有这样一号大酒楼,应该和世家绑定不深。”
齐煊听完点头,道:“那我便去会会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后日的事总得后日再说,两人还是按照原计划逛了一圈河景,将要入秋的日子,虽白日还是十分晒人,但晚上的风已然两双了起来。
二人回客栈时心情极佳,没成想开门便遇见周荣一张臭脸坐在大堂。
“哼!我还信了宁大人的话,以为你齐煊是什么好人,多么招笑,才刚来褚溪一天,一样公事没做,就去那钟鸣鼎食之家吃了顿饱饭。”
这话便实在有些难听了,晏锁蔚也忍不住挂了脸,道:“这我便不知情了,没想到褚溪的世家如此奇特,竟会在街坊集市里摆馄饨摊,那可真是稀奇,不知道那摊主是姓廖还是姓崔,馄饨如此鲜美,别说是六文钱,就是六十文我们也想吃。”
周荣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晏锁蔚。
两人没再停留,上楼找金豆去了。
到了屋子里,刚合上门齐煊就笑开了。
“你看见刚刚周荣的脸色没?他还以为我们去吃崔家的宴席了,刚刚你一说,把他羞得脸都红透了,活像掉进油锅里的虾。”
金豆看两人笑得前仰后合,不明所以,兀自舔着爪子上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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