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耳边的哀嚎声,花晓容撑手,翻身跃下围栏,径直走向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身影。
一件金丝羽缎斗篷盖在了浑身脏污的人身上。
花晓容俯身,弯腰将人横打抱起。
入手的重量让他不自觉又掂了掂,轻得吓人——这人满身支离的骨头隔着斗篷都让他觉得硌得慌。
他稳稳抱着人回来,瞥了眼地上已经痛晕过去的纪子昂,淡声道:
“这人,我带走了。”
几滴飞溅的血还缀在他脸上,将那幅本来美丽的皮囊衬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修罗煞气。
满场死寂,无人敢拦。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常陌,此时慢悠悠踱步到宛若死狗的人身旁,挑眉笑道:
“若是再不救治,这位公子的手恐怕就废了。”
语气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
众人大梦初醒般呼啦围了过去,七手八脚,惊慌失措:
“快快!抬起来!小心手!”
“轻点轻点!碰着伤口了!”
“大夫!快叫大夫——!”
回到营帐里,花晓容立马叫了大夫来给这少年包扎伤口,检查伤势。
检查结果惊心触目:除了小腿上的箭伤之外和左臂骨折之外,这人浑身上下还遍布着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深浅交错的鞭痕。
有这么多伤在身,这少年竟也能在那围猎场里忍着痛,拼了命奔跑躲闪只为活下去。
花晓容坐在塌边,仔细打量着这少年擦拭干净后的脸庞:
高鼻深眼窝,长睫毛弯曲,深棕色头发微卷,长相一看便知是外族胡人。
一个外族奴隶,这在花朝并不常见。
花朝奴隶市场上的外奴大多源自战场俘虏,由奴隶贩子从军营中买下,再运回京城中贩卖。
不过因路途遥远,再加上运输条件恶劣,往往还没到京,半数以上外奴就会因为染病,体力不支等原因死于途中。
稀少的数量加上高昂的运输成本,使得外奴往往也卖得比一般奴隶要昂贵一些。
但除了一些喜好胡人长相的达官贵人会买来当人宠之外,一般人家是不会花比平常要多的钱,来买一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外奴的。
“殿下,为何要救他?”
常陌不知何时倚在了门边,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不过是个卑贱的奴隶,您为此伤了纪家小公子,”他顿了顿,意味深长,“丞相大人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花晓容哼了一声,伸手,拂开床上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张虽有些伤痕,但瑕不遮瑜,不难看出日后好姿色的脸蛋。
“本宫想要的人,哪有得不到的道理。”
他的手指轻佻滑过少年尚还稚嫩的眉眼,暧昧的意味不言而喻。
将他这幅“**熏心”的模样看在眼底,常陌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那便恭贺殿下新得爱宠,臣先告退了。”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花晓容立马收了手,长长地吁了口气。
没办法,他总得有个把人带回来的理由吧。
介于原身过往的声名狼藉,总不可能是一时大发善心?
所以只能先顶着“好色”的名头,含糊过去再说吧……
只是传出去后,估计他这“公主”的名声又要臭上几分了。
他苦笑着揉了揉额角,余光一瞥间,忽然看见这少年脖颈间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花晓容好奇伸手,但下一刻,那双紧闭的眼倏然睁开!
淡绿色的瞳孔如针尖般骤然放缩。
只听扑通一声闷响,那少年为了避开他的手,竟是翻身一滚,摔落床下。
压抑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缝间泄出。
花晓容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想到对方身上还有伤,连忙俯身想去搀扶。
可少年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警惕。
见他伸手,便一边拖着伤腿拼命往床脚缩去,一边死死盯着他,一副受伤小兽龇牙哈气的防备模样。
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浓恐惧和敌意。
花晓容瞬间明白——这少年是把自己也当作要伤害他的人了。
于是他软了声,轻声哄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先到床上躺着,你身上还有伤……”
他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但还是不厌其烦地将“别怕”说了一遍又一遍。
也许是他的语气实在温柔,少年紧绷的肩竟真的慢慢放松了下来。
趁这人被他哄得愣神的瞬间,花晓容一把抄起旁边的毯子,猛地将人裹住,然后拢进怀里。
怀里的挣扎猛烈。
花晓容皱眉,抬手按住少年后脑勺,将他的脸摁进自己颈窝里。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脆弱的颈侧传来。
嘶——
这小狼崽子怎么还咬人?属狗的!?
花晓容痛得倒抽冷气,差点没忍住一巴掌往这人脑袋上呼过去。
但感受到怀里人颤抖的身体,他最终还是放了手,转而搭在了那紧绷的脊背上,轻轻拍着,安抚道:
“没事……没事了……”
颈窝处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
那双淡绿色的眼眸带着茫然和未褪尽的警惕抬起望他,慢慢松了口。
怀里的人终于安分了下来,花晓容赶紧把人抱回床上。
少年的手指紧抓着被褥边缘,一双大得几乎无神的眼一眨不眨地盯了他许久,声音沙哑道:
“……你是谁?”
花晓容诧异。
这人竟是会说花朝官话?
“救了你的人。”他言简意赅。
少年长而卷的睫毛缓慢扇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他话说得慢而生拗。
“看你好看!”
花晓容坏心思地吓唬小孩,伸手捏了捏这人没什么肉的脸颊。
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眼神惊惧而屈辱。
见这人真被吓到的样子,花晓容噗嗤一声笑了。
“骗你的,还真信啊?”
少年缓缓眨了眨眼,静静看他笑得花枝乱颤。
笑够了,花晓容才想起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古怪发音。
“你们那边的话?”花晓容笑道,“我听不懂。”
略微思索了一下,他道;“暂时叫你瑾一,怎么样?”
刚才他在发音里勉强听到了“j”和“y”两个字母发音。
少年没有回应,不知是听懂还没听懂。
花晓容替他掖好被角,“先休息吧。”
说完,他起身,深吸一口气。
现在他该去那里皇帝“负荆请罪”了。
祝自己好运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少年收回眼,手握紧了脖子上的玉坠,嘴唇翕动,生涩地重复着那个陌生的名字:
“瑾……瑾一?”
*
“陛下有旨,暂不见人。”
御帐前,守门的太监还是那句话,只是额头的冷汗好像流得更多了。
花晓容把头往里狐疑一转。
皇帝是要住在这里了吗?
不过话还是要说的,不然等从旁人嘴里听到后,只怕会罚得他更重。
听完这位公主殿下把纪家小公子胳膊给一箭射穿的“英勇”事迹后,太监额头的汗更多了。
“好,好的……奴才会替您向陛下转达的……”太监僵着笑道。
这才几日不见,这位殿下的杀伤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在他敬畏的眼神里,花晓容内心泪流成河。
完了,这下真是往恶“女”人设的大道上一骑绝尘,永不回头了!
但还没等他悲伤多久,回到营帐里,又有新的事等着他处理了。
“殿下,”一个小侍女委屈巴巴道:“他,他不肯让奴婢们近身伺候啊……”
花晓容抬眼望去:只见少年像一只炸毛的小兽蜷缩在床脚,警惕地瞪着周围几个束手无策,愁眉苦脸的下人。
花晓容挥手散退众人,走到少年面前,“瑾一。”
少年闻声,仰头看他。
花晓容笑了。
看来知道这是他的名字嘛。
“去洗头吧,”花晓容伸出一只手,语气温和,“洗完后我们去吃饭。”
在少年昏迷的时候,已经有人帮忙擦拭干净过身体了。
再加上这人身上现在还有伤口,不能碰水,所以花晓容就打算先只让他洗个头。
瑾一只抓住了关键词,“吃饭?”
“嗯,对,洗完才能吃饭。”花晓容强调。
看着眼前干净修长的手,瑾一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慢慢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就这样,花晓容牵着一瘸一拐的瑾一走到已经放好热水的盆前。
花晓容:“坐下吧。”
这人左臂骨折了,一个人根本没法洗头。
所以自己才叫人来帮忙,没想到他会这么抵触不配合。
等人坐下后,花晓容继续发号施令:“弯腰,低头。”
瑾一照做。
花晓容先捧了水,把乱糟糟的头发打湿,接着拿过香胰,从发尾揉搓打泡,一路顺上去,慢慢理清着头发死结。
这事他做的得心应手,毕竟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洗过那么多次了。
头皮上传来的轻柔触感十分陌生。
瑾一呼吸贴着水面,局促不安地看着那本来清澈的水慢慢变得浑浊。
“闭眼。”
他下意识跟着照做。
接着,一捧温热舒服的水流顺着他后颈缓缓流下。
像是在草地睡醒起身时被一根草撩了脖子,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在身体里悄悄蔓延开。
他薄薄眼皮下的眼珠不停转动,呼吸急促,将水面漾起一圈一圈的细纹。
就这样换了好几盆水又洗了几次,花晓容才总算将他的头发打理干净。
灰扑扑的的头发洗净后油亮亮,水淋淋,热腾腾,一缕缕卷翘着细小的波浪。
“过来,擦头发。”花晓容拿着一张帕子招手。
瑾一走过来,视线落在他颈侧还渗着血丝的齿痕上。
出于一种本能的,动物般的反应,他自然而然地凑近,伸出舌尖,在那处伤口上轻轻舔舐了一下。
花晓容:!!!
脖子上的诡异触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推开身前的人,脸和耳朵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你你你干嘛!”他捂着脖子,又惊又羞。
瑾一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茫然地抬起眼。
他的眼湿漉漉,连眼睫毛也是湿漉漉的,粘连成几绺,猫胡子似地又黑又硬。
他抿了抿唇,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和困惑,指着花晓容的脖子,努力组织语言:
“伤,舔舔,会好。”
听出他语气里的笨拙的歉意,花晓容满脸的热度降了一点。
“受伤了要擦药才能好。”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又指了指旁边放着的药瓶,试图纠正对方这原始的疗伤观念。
瑾一眼神仍然懵懂。
“总之以后不要再乱舔人了!”
花晓容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的唇,比了个打叉的手势。
瑾一点点头。
看着他似懂非懂的样子,花晓容眼皮子直跳。
完蛋,自己这是捡了个野人回家吗?
这本书好多人物线,抓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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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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