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巳时。
皇宫朱墙高围的青砖宫道上,一群身穿墨绿朝袍的文武百官刚下早朝,正三两结伴而行,或低声寒暄家长里短,或面色凝重议论国事。
一阵清脆马蹄声陡然打破了这片平静。
大道中央,一辆天家专用的黄盖马车悍然逆流而行。
众臣避如蛇蝎。
“那位今个儿怎么来了?不是在府里养病么?”
“听闻是陛下召见,怕是为了上回宫宴那桩刺杀案……”
“哎,那长乐公主平日里行事是放肆招摇了些,但到底是兄妹情深,骨肉至亲……危难之际,竟真能舍身为陛下挡剑!”
“是啊。万幸那刺客不知为何,最后关头竟收了手,不然,只怕公主早已香消命殒了……”
“此番公主救驾有功,只怕是圣宠要更上一层,唉……”
“哼,什么救驾有功!依老夫看,我看当时她就是走错地了,所以才稀里糊涂……”
“袁大人还是小声议论吧,您的身子骨……怕是没有林太尉那么硬朗,能受得起公主一鞭。”
那人立马噤声。
在马车内把众人议论听得一清二楚的花晓容:……
这群老大爷以为他们听力不好,所以自己也是聋的吗?
他撩起车帘,对车前的马夫道,“速度再快些,皇兄等着呢。”
“是,殿下。”
一声清脆鞭响,马蹄声骤然急促。
“公主出行,无关人员避让——”
看着被突然加速的马车吓得摔跤在地,官帽都歪了的人,花晓容放下帘子,抱着肚子无声大笑。
哼!叫你们背后偷偷说人坏话。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殿下,到了。”
花晓容撩开帘子,抬眼望去,外面乌泱泱跪了一片人,鸦雀无声。
“还请殿下恕罪,”为首一个太监打扮的模样的人道,“马蹬因宫人疏忽还未拿来,您先委屈着踩脚踏下来吧。”
花晓容低头,只见车侧趴了一个人,双膝弯曲跪地,双肘平撑,竭力将腰背展得一片平整。
花晓容:……
不愧是统治阶级,人肉脚踏都来了。
他默默吐槽道。
不过踩是不可能踩的,反正这群人都趴着也看不见,所以他干脆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
“起身吧。”
众宫女太监纷纷谢恩起身。
“你也起来。”余光瞄到还趴在地上傻不愣登给他当脚蹬的人,花晓容随口道。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像是才回过神般慢半拍地爬了起来,“谢,谢殿下……”
花晓容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长相清秀,看他时眼神躲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大场面,被人临场拉来干倒霉差事的倒霉蛋。
“我皇兄呢?”
“回殿下,皇上现在在御书房等着您呢,”总管太监堆起谄媚的笑容,"就让奴才带您……”
“不用了,”花晓容打断他的话,抬手一指,“他带我去。”
被突然指到的小太监一脸懵,圆眼微睁,“奴,奴才?”
“怎么,不认路?”花晓容挑眉。
“不,不不……”小太监连忙摇头,然后又疯狂点头,“认,认路的。”
“那就你了,走吧。”
花晓容心中暗叹。
这孩子不仅看起来呆呆的,还是个结巴,到底是怎么在这宫里活下来的?
*
“你叫什么名字?”
一直低头在前带路的小太监被他的突然询问给吓了一大跳,声音紧张局促,“奴,奴没有名字。”
“没名字?”花晓容诧异。
“是,是的。”小太监声音有些失落,“奴家,家中排行第,第七,他们只,只称呼奴为小,小七。”
“那你怎么进宫来了?”
虽说花朝皇帝行事残暴无常,但政事处理上还算英明讲道理。再加上近年来大将军戍守边疆,威名远扬,蛮夷不敢来犯。
所以花朝大部分百姓的生活倒也算安稳富足,除了一些实在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家庭,是不会狠心把自己儿女送进宫里为奴为婢的。
“家,家中大哥要,要娶妻,可是彩礼不,不够……所以爹娘就,就把奴卖进了宫……”小七的声音越来越低,沮丧无比。
花晓容瞬间明了。
家里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他年纪最小,又是个结巴,再加上估计娘不疼,爹不爱的,所以就被家里人“抛弃”,卖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
“何时进宫的?”
“三,三日前。”
“净身与否?”
小七的身形陡然僵住。
半响,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没,没有……张,张公公有事,暂,暂缓……”
小七转头看他,圆眼里全是泪,“殿,殿下,奴生得粗,粗鄙,身子也,也不软……”
花晓容越听越不对劲。
想起传闻中的这位公主可怕的房中爱好,小七悚然,心下一横,竟也不结巴了,流利道,“怕是不配伺候殿下!”
花晓容先是一愣,明白他在说什么后,哭笑不得。
不过想起原身的风评,再加上他这样问,也难怪对方会想歪。
“殿,殿下,到了。”
似乎怕他再纠缠,小七连忙转移话题,小碎步挪动,“若,若殿下无其,其他吩咐,奴就,就先告退了。”
花晓容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肩,阻止了他的逃跑,“在这等我。”
说完,他对门口值守的侍卫点点头,推门而入,留下原地欲哭无泪的人。
“皇兄!”
书案前低头执笔的人抬头,“长乐,你什么时候到的?”
一般人哪会让皇帝问出这种问题,毕竟见皇帝之前都得通报告知。
举国上下,也就他这个公主可以见天子不用通报,见了也不用行礼问好。
“刚刚。”
花晓容找了把椅子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花朝的最高统治者。
第一印象是和他这幅身体的容貌很像,只是鼻梁更加高挺,眼型更为狭长深邃,故因此显得有些阴鹫冷漠。
他眉间距压得低,再加上久在高位的通身不凡气度,看向人时,目光沉静,不怒自威,无端一股压迫感和审视感袭来,压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身子可好了些?”花珩屿放了笔,抬眼仔细打量他。
向来喜欢着张扬大红的人,今日换了一身黛紫色的暗花云锦裙,乌发间簪了几簇淡粉绒头花,点翠步摇,流苏横垂,看起来倒是比以前温婉了许多。
“回皇兄,已经好许多了。”花晓容展颜一笑,“多亏了皇兄你送的那些东西,长乐才能好得那么快。”
养病时,他这皇帝哥跟不要钱似的往他府中送了一大堆名贵补品药材,什么千年人参,百年灵芝之类的,多到放库房里都可以再开一个药材铺了。
“你身子弱,那日落了水又冒险替朕挡刀受了惊吓,还是得好好温养。”
听到皇帝提到这事,花晓容打蛇杆上,趁机邀功。
“无论身为臣子还是身为妹妹,长乐都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兄遇险。”他卷帕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几滴泪,
“万幸皇兄您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长乐才得以沾光最后侥幸无事。”
说完拍马屁的话后,他又接着打预防针,话锋一转,“但经历生死后,长乐深觉往日行事太过任性骄纵,没少给皇兄添麻烦。日后定当修身养性,改过自新。”
听到他这番“浪子回头”的话,皇帝不以为然,“你是朕的胞妹,朕的血脉至亲之人,你怎么做,想怎么做,不必顾虑他人,若是有……”
他轻笑,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漠然,“杀了便是。”
花晓容心头一跳——他这皇兄可真比他想得还要疯。
不过听着这一番略显血腥的霸气宠妹发言,他算知道了原身那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
“长乐,”花珩屿忽然问道,“下月秋猎你可要来?”
秋日围猎,是花朝皇家历代一项重要的,军事兼政治功能并有的活动。
一方面,皇帝会在秋猎上检阅各路军队训练成果;
另一方面,秋猎上还会设置狩猎比赛,拔得头筹者不仅能名扬京城,最重要的是,还有可能得皇帝另眼青睐。
上一任大将军就是在秋猎上得了皇帝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所以不少人都想借着这机会在皇帝面前出出风头,留下些“这人能力不错”的好印象。
原身对这秋猎没什么兴趣,以前常以体弱推脱不去。
但花晓容却很感兴趣,主要是古代又没什么娱乐活动,他作为“公主”,又不能随便出府。
整天呆在府里都快给他闷死了!
听到他答应的回答,花珩屿倒是诧异,“这次怎么愿意去了?”
“今年臣妹的身体好了许多,”花晓容继续拍马屁,“听说去年皇兄在秋猎上打了一百零三头野物,无人能敌,故想亲眼目睹皇兄挽弓逐鹿的英姿。”
花珩屿大笑,“若是今年有人能敌呢?”
花晓容搬出那套弟弟妹妹们应付他的说辞,“在长乐心里,皇兄永远是最厉害的。”
这一通马屁显然拍得皇帝舒心无比。
花珩屿起身站起来,面色难得愉快,“可有用过早饭?要与朕一起否?”
花晓容一大早起来就忙着洗漱打扮,坐车进宫面圣,当然没有顾得上吃早饭。
但是他并不在这里多呆了,刚想开口拒绝,肚子就尴尬地响了起来。
听到这声响,花珩屿眼底带了几分笑意,“看来是没有了,走吧。”
“谢皇兄。”花晓容艰难道谢,跟在他身后。
行至殿门口,他脚步微顿,试探着开口:“皇兄,长乐刚才在外面认识了一个人,瞧着还算顺眼,想带回府中。”
话一出口,他也有些忐忑,不知道他这皇帝大哥会不会答应,毕竟是宫里的人。
但转念一想,对方都能把世家公子给绑了送他,一个小太监……应该也可以吧?
“谁?”花珩屿推开门。
花晓容指向门口垂头丧气的人,“他。”
被指到的人闻言抬头,鹿似的眼先是看向他眼熟的公主,然后再转向一旁的陌生男人,定住。
看着这孩子被吓呆了的模样,花晓容心里同情,更加坚定了要把这人带出宫中。
这少年年轻,又未净过身,出宫后无论是在自己府上做事还是到外面学一门营生生活,都要比在这宫中被人使唤蹉跎要好上千百倍。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年轻鲜活生命滑向深渊。
虽然在现在这个封建王朝中,他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但对眼前触手能及的,他还是会尽他所能去帮助。
“他?”花珩屿只看了那小太监一眼就挪开了,语气略微有些嫌弃,“你府中不是没有姿色更好的,怎么会要个阉人?”
花晓容掩唇淡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吃惯了大鱼大肉,臣妹偶尔也想尝一尝粗茶淡饭。”
“一阉人罢了,过几日送你府上便是。”花珩屿没太在意。
俩人远去,留下原地脸色爆红的人。
某作者(意味深长):放心,这人你是带不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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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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