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公主宫里出来后，谷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平淡，本来还走在身后的清秋心有担忧，连忙上前一步。
她的细眉被忧愁地皱起，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丝帕，想要张口却又怕越了界，几番吞吐，最后还是谷雨先一步问出了口。
“清秋姐姐，你我是家人，有什么，都是能问的，有什么，我都是会答的。”
说着又握紧了清秋的手，谷雨的很小，甚至都包不住清秋的手，但清秋还是觉得手很温暖，连带着心口都是烫呼呼的。
清秋喜欢家人这个词，很喜欢。
因为她的家人早已死绝。
想到这里，清秋的眼神又有几分暗淡，谷雨像是察觉了清秋的感受，更加一步靠近了清秋，两人几乎紧贴着，很亲近。
谷雨仰头看着清秋，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不要不开心。清秋姐姐可是觉得我在长公主那里受了委屈？”
清秋点了点头。
“我不委屈的。像长公主刚刚罚我在院子里下跪，我小时候就跪习惯了的，早就不疼了。清秋姐姐，因为你在意我，我很欢喜。”
谷雨把曾经的往事轻轻带过，那语气轻柔，又裹挟着不在意，好似事情没有发生过，可就是这样，让清秋的心不自觉疼痛。
她想待谷雨好，想要更好。
中途走到一半，遇到了前来的林莫，她是皇后的大宫女，一直都规矩守礼，此刻她也没有仗势欺人，反而规矩地向谷雨行礼。
谷雨让她起身，林莫才接着说话。
“皇后娘娘想请小娘子于宫中一聚。”
“林姐姐，我跟你去。”
这时的谷雨月牙眼弯弯，笑起来有两个大括弧，眼睛亮亮的，很真诚，其实谷雨生的并不好看，但是总让人觉得她是个实诚的孩子。
久处深宫的林莫没有被谷雨的一声林姐姐就震惊和感动，相反她只在心里盘算如果才能劝说皇后娘娘早日除掉此人。
……小小年纪，便能伪装至此。
其后必有大患。
心里狠毒，但她面上不显。
露出一个浅淡却不失友善的微笑后，林莫就自觉带领谷雨前往皇后宫中，途中没有再说一句废话，而谷雨也识趣的没有说话。
到了宫内，清秋本也想跟去，哪只跨出的第一步就被林莫拦住了，她礼貌地提醒道：“皇后娘娘只请了小娘子一人。”
见状清秋规矩地后退一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面含微笑，做了个回礼的手势，低头低眉，“谢姑姑提点。”
谷雨收回目光，径直入内。
皇后手上握着一卷书，谷雨多瞧了一眼，发觉是《大楚女子京城闹》，只一眼后便迅速低头行礼，见皇后没张口提醒她起来，她便一直蹲着。
待皇后翻到最后一页，看完了，才轻轻一声请起，让谷雨不用再保持一个别扭的姿势。瞧着谷雨跪了一会儿依旧乖顺的模样，皇后轻笑一声，有点嘲弄儿的意味。
望着那张和皇帝相似的脸庞，皇后实在不想多说两句。
没错，谷雨不被芜青公子待见的原因就是她长得太像皇帝了，不用说的亲生女儿，而皇帝不待见谷雨的原因，也是她长得太像他了，他不喜欢。而如今，又多了一个人因为她的长相讨厌她，那便就是皇后。
“过几日，丞相便会进宫给宝珠授课，你若是有心，便留在那里一同听一些。”
只交代了这一句，皇后便撑着头，有些不耐烦地让谷雨离开了，在谷雨还没离宫时，这时门外的林莫着急忙慌地赶来，面露惊色，这是谷雨第一次见到林莫这副模样，在皇后耳边悄声细语一番后，便匆匆去了房内，不多看人一眼。
在人走后，谷雨面上的笑容消失，她多看了一眼那摆在书桌上的书，那书泛黄老旧，很明显是一本极早的书，还是一本闲话小说。
谷雨虽然不明白为何皇后会允许自己一同听课，也不懂她明明不喜欢自己，却并不折腾她，也不除掉她，毕竟芜青公子已死，谷雨自然无人庇护。
比起长公主，她更弄不懂皇后。
赶到长公主的宫中的皇后见到门内横躺着的一具尸体，那人的脖颈流着鲜血，眼睛都还大睁着，很恐怕，她惊叫一声后，林莫赶紧把门关上，杜绝外人看见。
此时的皇后也马上回过神来，不再惊慌，她重新将目光落在那死人身上，发觉被发丝挡住的那人分明就是宝珠的伴读——蓝枫溪。
当时的蓝枫溪没有溺死在湖里，但是长公主也没打算让她继续活下去。
皇后心里已有答案，她大抵知道是长公主干的了，她忍着怒意，眉宇都是悔恨，她之前每每听到伴读出事她都不信，她不信小时候那般可爱善良的女孩会长出如今这般煞气恶魔般的样子。
一步步踏入殿内，这每一步都是遗憾和痛恨，她走得每一步都非常重，可偏生那规矩的步摇竟然纹丝未动，如果此时有教习嬷嬷在此，会大声钦佩，整个宫内最为端庄典范的便是皇后了，众人之表率。
宫内的屏风隐隐透出一个疯癫女子的模样，她痛苦地呐喊，捧着头尖叫，嘴里不停地癫狂着：“啊啊啊！啊！我好痛！我头，我的头！好痛！”
本来还端正自持的皇后，此时彻底崩溃了，但她的崩溃也只是她的一滴泪，那滴泪过后，她便又恢复成了那个高贵冷漠的皇后。
“林莫！把她绑起来！”
恶狠狠地长公主就要发疯地跑过来撕咬她，哪知皇后并不后退，任由长公主扣抓拽，林莫之前是皇后的暗卫，学过武功，几下便控制住了长公主。
但饶是这样，皇后的脸还是被挠烂了，衣袖都被扯了下来，很是狼狈，但她依旧坚定地走向被绑住的长公主，蹲下身子，靠近她，没有一丝犹豫和闪躲，用自己的身躯做长公主的镇定工具，任由她发泄疼痛。
在林莫端来迷药前，皇后都一直受着长公主的猛撞，不后退。
轻车熟路的林莫一手钳住长公主的下巴，一手一碗迷药灌下，被硬灌下肚后，长公主终于不闹腾了，在皇后的怀里渐渐柔软，睡去。
“林莫，你可还记得，当年宝珠出生时，也才这么小小一团，睡在我的怀中，嬷嬷常说小孩子很闹腾，可我的宝珠，出生后很懂事，也不哭也不闹，很乖。”
“可我还没听到她唤我娘亲，我就把她送走了……”皇后抬起手，拂去她面颊凌乱的发丝，眼神落寞，神色悲伤，语气也夹杂着无尽霜寒，声音越来越低，“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无尽寂寥。
皇后依旧死死抱着长公主，不肯松手，也不肯少一点儿力气，好像下一秒，她怀里的宝珠就会随风散去。
“娘娘也是逼不得已。”林莫蹲下身子，眼里含泪，她见不得主子这般模样，她从小就跟着皇后长大，是她的暗卫，她的职责是守护她，可林莫却觉得，她并没有护好她的主子。
幼时主子被迫进宫，她无能为力，哪怕主子自己说是自愿的，可林莫还是心疼，还是自责，在主子被抢孩子时，林莫也无能为力，如今公主被下了毒，她还是无能为力……
此刻，痛的不只有皇后。
“如果不是我要害太后，我的宝珠如何会被那老太婆下毒，那该死的老太婆死了都不安分，还要白白迫害我的宝珠。”
皇后咒骂太后，她心里发狠，就算她现在把太后的尸体找出来，鞭尸八百回心都有不甘，她恨，恨太后，更恨皇帝。
皇帝自己被下了头风药的毒就算了，夺权夺不了就算了，如今还逼得她的唯一女儿也被下了毒，她恨无能的皇帝。
“死太后，死了也不安生，明明是本宫和皇帝一手策划夺了你的命，凭何不去害我们，你何苦害我的宝珠，害我的女儿……”她的声音在泣血，几乎是呐喊出来的狼狈。
除了恨，她更是心如刀割，万分自责自己把年幼的长公主送到太后宫中扶养，如今让她代自己和皇帝受这番罪过。
回到停雨轩的谷雨并不意外林莫的惊慌，也不意外皇后的匆匆离去，因为她知道，让常年处变不惊的两人失态的只有一个人——长公主。
正在做饭的谷雨计算着长公主毒发的时间，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她勾起一抹笑，如果发挥的好，连那个蓝枫溪都能一起扫清。
没错，下毒的是谷雨。
今早上离开宫后，她就耐不住兴奋，可她深知，谋事需静，她依旧装作平常，连清秋都没有看出她的异常。
“饭好了吗？”清秋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探出头来问道，她正在忙碌着做些蔬菜瓜果，清了一块地出来后，她便下种了。
宛如平常的谷雨端出饭菜，笑着招呼清秋过来尝尝她的手艺，亲如清秋都没有一丝儿怀疑这个已经下了毒报了仇心中畅快的谷雨。
捧着脸笑眯眯地盯着清秋吃饭的谷雨让清秋有些疑惑，“怎么了，你的面容难掩喜色，是发生什么喜事了？”
“没有喜事，”谷雨笑着打趣道，而后补一句“若是有下次，争取让你看不出来。”
她心里盘算着，自己还是掩藏不到位。
“什么下次？”清秋捕捉到了不对。
而谷雨只是草草带过，握住筷子自然的夹菜，面色如常，好像刚刚真是一句玩笑的空话，眨眨眼道：“没有的事，吃饭。”
就在谷雨以为万无一失，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她做的事情的时候，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她张口道：“我知道是你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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