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血流漂橹。
书红脑海里不知怎的,回想起这句话,太子读书的时候,他随侍在一旁,诗书五经一概没学会,但这一句话深深刻进了脑中、印在了心里,他比谁都知道皇权的恐怖。
他以为只要讨好太子,只要屈服这个帝国未来的继承者,他的人生就会走上康庄大道,可此刻,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被踹在泥地里艰难爬起来的太子,再看着眼前即使无比生气、也会压抑着怒火的公主。
他忍不住生出一股荒谬的感觉,那个在泥地里挣扎的太子真的会成为天子吗?
他上身挺直着,握着鸢飞的双手爆出青筋,极力想挣脱鸢飞的力道,整个人呈现出一股在濒死状态下的求生之姿。
清幽阴暗的院落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开口,太监们物伤其类,恐惧非常,书红动了手,他们这些人也动了手,公主现在要取书红的命,大概下一瞬也会来杀了他们。
秦远征眼里心里全都是棠落,根本看不到别人,嫆景行和姚韫既同情棠落,又理解此刻怒火中烧的鸢飞,如果踩死区区一个太监能够平息鸢飞的怒火,那他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太子本想开口怒骂鸢飞,即使他囚禁棠落在先,但鸢飞怎么能对皇兄如此不敬。在他眼里,书红不过是一个玩物,生与死都没什么所谓,死了再换一个也可以,不值得为一个玩物的生死开口求情,所以他就更不能理解鸢飞为棠落的事如此生气。
他甚至想嗤笑鸢飞的大动干戈,嘴角才咧开一寸,又被浑身的疼痛憋了回去。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迎接鸢飞的怒火、迎接书红血溅三尺之时,一道柔和的声音缓缓出现,“你要杀了他吗?鸢飞。”
鸢飞抬头望去,严阵以待包围着整个院落的禁卫军自动散开,嫆昭明从人群中缓步踏出,他无喜无悲地看着众人,是慈悲更是无情。
鸢飞看着他,试图看清这个人的全部,看清他眼里的宽容与放纵、看清他口中的仁爱与苍生、看清他心中的帝王心计,越看,越觉得心中怒火越旺。
什么宽容、什么仁爱、什么大度、什么怜悯,全都是狗屁!
这个人!皇宫里的人!全都是为虎作伥的伥鬼!伥鬼不过都是虎的工具而已。
她眼睛红得欲滴出鲜血,整个人完全陷入了这种怨恨的情绪之中,脚下的力越来越重,“噗!”书红口中喷出一大股鲜血,鲜血溅上她的靴子、溅上她身上晋城百姓送的白袍、溅上她欲滴出血的双眼。
终于,一声呼唤,唤回了她的理智。
棠落虚弱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含泪道:“姐姐,不要杀他!”
鸢飞僵硬转过头恍惚地看着棠落,看着自己最亲的妹妹,脚下的力不自觉地放松。
“咳咳咳!”书红终于能够呼吸了,他咳着血,整个人从濒死的状态中慢慢缓了过来。
明明自己还受着伤,却要为伤她之人求情。
“为什么?”鸢飞哑着嗓子问。
棠落一双泪眼清澈无双,她只是望着鸢飞,就让鸢飞从那种暴躁与狂怒中慢慢平静下来,身上还在痛,她断断续续地解释说:
“姐姐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书红他们犯法会有后宫律法去处置,如果姐姐你在这杀了他们,那姐姐不就成了和太子一样的人了吗?”
棠落这番话彻底唤回了鸢飞的心神,因为棠落受伤而失去的理智也慢慢回到了大脑中,她垂眸看着脸上身上都是鲜血的书红,在所有人焦灼的目光中,终于抬起了脚。
但鸢飞放过了他,秦远征却没有,男人带着面具的脸盯住了书红,周身杀意四溢,右手缓缓握成拳,抬起……
然后,在棠落一声轻柔的劝阻下,“远征,听话。”
咬住了猎物的野兽松开了牙齿,放任猎物从布满尖牙利齿的嘴里离开。
秦远征溃不成军,整个人跪倒在地上,虚虚环抱着棠落的腿,温热的眼泪一点一点浸染着她冰凉的肌肤。
书红彻底松了口气,仰躺在地上,透过繁茂的花木,看着树影交错中的日光,扯出一个笑容,又成功熬过一劫,活下来了。
鸢飞冷冷环顾着在场所有人,目光最终凝在了太子身上,正如棠落所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伤害棠落这件事,书红他们确实是下手之人,但幕后的发号施令者是太子,赋予太子滥杀人命权力的人是皇帝。
她自诩自己不应该用强权欺凌弱小之人,但她更深刻地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奉行以强凌弱这一套法则,强者说什么都是对的,错了也是对的,她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不喜欢这样的人。
太子被放纵成这幅模样,真的是天性使然吗?
鸢飞的眼缓缓落到了嫆昭明身上,两人隔着整个院落的所谓的“下人”,隔着无形的权力,无声地对峙着。
良久,嫆昭明眨了眨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回来得很快。”
“你来得却是太慢了。”鸢飞冷冷回道,继而又说:
“贵人事忙,忙得教不好儿子,既然你教不好,不如我替你分忧?”
鸢飞将棠落交给秦远征,向太子走去,在太子强装镇定的眼神中,抬脚踩住了他的手。
“自己没本事,就要毁掉别人写文作画的手,不愧是我印象中满心都是嫉妒怨恨的太子啊。”鸢飞说着,加重了力道。
太子没有看她,他知道求情对鸢飞来说是没用的,他彻底得罪了鸢飞,现在能救自己,能压下鸢飞的只有皇帝了。
他神色凄楚地对嫆昭明哭诉道:“父皇!父皇!求你救救儿臣吧,儿臣知道错了,儿臣真的知道错了。”
嫆昭明看着太子狼狈的模样,半晌没有说话,他在想,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步的呢?
昔日聪慧机智的太子,怎么变成了如今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明明只是想教训一下太子,可为什么此刻竟然觉得太子还不如死了的好,这样的孩子竟然是自己的儿子,真的太丢脸了呢。
鸢飞踩着太子不放,但眼神却始终落在嫆昭明身上,她在观察这个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在揣测他的心思,在琢磨他的弱点,更在思考怎么才能把他从最高的位置踹下来。
太子固然过分,可赋予太子权力,纵容太子作恶的皇帝才是一切的根源,要想彻底解决太子,只有杀了皇帝吧?
鸢飞轻轻眨了眨眼,眨去了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要克制、要隐忍、要藏起不能说的心思。
“父皇呢?父皇要儿臣放过他吗?”
“你真的要杀了他?”嫆昭明问,“用什么理由,他犯了哪条法?”
鸢飞面不改色,冷冷道出太子所犯罪行:
“《大玄律》刑律篇明文规定:凡官民人等,无稽私设牢狱,擅用夹棍等刑者,交部议处。不遵国法,此其一罪。”
“宫女是内府之人,太子染指姊妹的宫女,属于亵渎宫廷、冒犯君主权威,此其二罪。”
“身为国之本的太子,绑架、囚禁宫女、对宫女动用私刑毁打其、身体、更试图当众□□宫女,如此残暴又好色。”
“该是我问父皇,这等不仁不义又不孝不悌之辈,父皇要一直留着他当太子吗?”
看着嫆昭明久久沉默不语,太子这下是真的急了,对着鸢飞骂道:“就凭你一张嘴就想定孤的罪吗?孤只是被美色所惑,一时糊涂才犯了错,但也不过是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父皇,你千万不要被鸢飞迷惑,她都是在胡说,如果我有罪,难道她和秦远征就没罪吗?擅闯东宫,她是想造反吗?”
嫆昭明看着焦急的太子,沉沉叹了口气,明明现在的局面是他一手推动的,可真正走到今天这步,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确实像太子所说,他究竟犯了什么罪,也不是鸢飞你一张嘴就能决定的。”
“那就交给刑部仲裁!我的罪我愿意认,不知道他的罪他愿不愿意认。”鸢飞寸步不让。
“本宫是太子!身为储君,怎么能让人臣审判!”太子脱口而出。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吴公公快步走来,说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侧目的消息。
“陛下!不好了!沈探花敲了玄鸟像前的那面鸣冤鼓,状告太子不道之罪!”
“不道”属于“十恶不赦”大罪中的第五条,《唐律疏议》有释:“杀一家非死罪三人,及支解人,造畜蛊毒、厌魅。”
本朝律令有部分继承前代,同样沿袭了这条律法精神,若沈玠状告为真,那太子毫无疑问是犯了“不道”之罪,其性质比绑架宫女更为严重。
在场所有人表情中既有惊讶,又有怀疑,怀疑太子是否当真“不道”,他究竟做了什么才称得上“不道”?
同时,大家也在惊讶,惊讶朝堂上游手好闲、热络交际的沈探花,竟然会敲鸣冤鼓,状告太子“不道”。
他既然敲了这面鸣冤鼓,就是实打实地站在了国之储君的对立面,而太子及其身后庞大的利益集团一定不会放过他,即使太子最后真被判定“不道”,沈玠的下场也不一定会比太子好。
在所有人惊疑的神情中,太子的神情竟然慢慢和缓了过来,再不复最初和鸢飞对抗时的焦急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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