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去!城门前头戴什么面罩?”干瘦男子眉头一挤,大喝一声,两步并作一步,直直向前,就要摘下那丝绢的面罩。
年轻商贾无奈摇头,退后两步,解下绳结,露出一张俊美但不过分的脸。他穿着一袭超出品级的暗花白绸袍,手上绾着牵马的绳,风儿把尘土一吹,他便打了个喷嚏。
“呵!”干瘦男子满腹火气,骏马与丝绸更是隐隐撩起他的红眼,他高声嚷道:“过所呢?面罩不记得解,过所竟也忘了取来?”
商贾撇过视线,从锦袋中取出了一卷过所,恭敬递上。男子扫了几眼,转交给其他同事抄录,这才用干苦的喉咙吐出疑问:“过所提到的‘奴婢一人’和‘公驴一匹’呢?去哪儿了?”
“夜里逃了。”商贾抱紧突然有些发冷的身子,像想起了那晚的紧张。
男子从唇瓣间吐出一声冷笑,多打量了那商贾几眼,以为与过所所述的年龄身份无二致了,这才允许他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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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玥打听了某坊的位置,这才系上遮挡风尘的面罩,重新跨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城门。
下马后,她按提前设置的规律,敲了敲门,小声道:“张兄、许兄,是我。”
兵士从门缝中探了几眼,心觉来人的打扮和模样有些陌生。定睛一看,又觉那眉眼分明是熟悉的,连忙打开大门,将人马一并迎入。
临行前,党玥稍作伪装,用矿粉淡化五官轮廓,又特意套上巾子、扎起幞头,遮盖象征着未及冠的光露发髻。延娘见了她的打扮,却是嗤嗤地笑,一问方知:幸好没换上原来的碧色袍子。
党玥来到主厅,却闻见阵阵小食香气,不由怔住。门帘后接连钻出几个人,招她一并入内。
解开绳子,冒着水汽的叶片透出金黄的饼子。食不言,寝不语,党玥细嚼慢咽,听起了城内伪装工作的报告。
大伙儿刚按照汝阳王的布置,购进了一批干货和山茶,假称大人物追得紧,先雇了人运上曲州。如今仓内还剩有财物,北衙武官便建议道:“郎君可结识几个异邦商人,捎回几件异国珍品。”
党玥摇摇头,只说:“已有计划,不可妄动。”
当下若是妄然豪掷千金,可能会对市场造成极大干扰,影响估算的数字。
“尔等就如此前一般,仿照商贾待价进货,绝不可冒失犯险。”党玥留下一张简述,接过两个蜜桔,便转身离去——延娘骑着小驴出发,不如她骑马快,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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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的集市按区划分,党玥很快便循着牌号找到了药材市场。马儿随着她慢慢向前,不一会儿,停在了一处挤满异邦人的小摊前。
少女目光有灵,举动犹如圣山里的神姑,却生着张亲切可亲的面,即便她为拒绝讲价接连吐出借口,异邦人们也愿意小摊前驻足,留下说不完的欣赏。
眉眼深邃的年轻人已痴了许久,他用有些腔调的汉话说道:“娘子若愿主持我家宅邸,这价格也是能接受的。”
“哈哈!我家二郎也是缺娘子这般的妻房。”黑髯中年抚须道,
少女无奈沉下眼帘,即便是母亲在旁,有些人见了她,也是忍不住戏弄几句。有时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些人究竟是恶俗之辈,还是习惯了以轻浮的态度应对艰苦的生活。
似是应时般,年轻客人抓抓后脑勺,说道:“我行商三年了,耶娘还住在村中,未能搬去王城……真想他们啊。”
少女趁机出了个只比原来低了一点儿的价格,道:“就是再贵,等献给王城里的达官贵人,你也能取得赏赐不是?”
客人们哈哈作笑,定下交易。一会儿临走了,年轻人还不忘留下一句:“小娘子,时间不等人,我却能等你。”
少女到底不是真正的女子,她哼了两声,回道:“郎君的年纪于我颇老,不如还是再攒些钱,上高门求娶吧!”
一个高个子默默出现在她身后,她不回头也知道是谁,任他站在那儿。年轻客人面色异样,先是不解,接着明了似的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和其他人走远了。
“你是傻子。”延娘断定道。她且不怕,又何须他帮她?
“你大可以说自己订了亲。”党玥移至一旁,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她只是拗不过心里的担心,想帮帮另一个她。
“哈哈!”延娘冷笑,抱胸道:“说得容易!谢兄说过,你是怕回京师娶新妇?”
党玥回道:“不怕,兵来将挡便是。我若不想娶,她是嫁不得的。”
延娘闭眼,诘难道:“许多男子都喜欢这般夸大自己。若是你耶耶强逼你娶她,你还怎么算话?”
“我……”党玥本想学豪富公子的语气,说自己能够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又决绝地吞了回去。她像是在告诉自己某个决定,手指遮上双唇,小声道:“某不是良人。时机合适,则尽早放妻。”
延娘眨眨充满疑惑的眼,有一刻,她忽地恍然大悟,便扒下党玥的肩膀,一同蹲在长案后,悄悄道:“你不能人道?”
党玥睁大双眼,也不好继续再做解释,便接下了她的话,略微畏缩地点了头。
延娘倏然从蹲姿站起,尽量轻柔地拊了掌,笑着抓起一把补中益气、却无壮阳之功的药材,献宝似地拍上党玥的肩膀。
她道:“郎君可试试我这味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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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末,甘棠甩起叮当作响的荷包,边走边转身道:“郎君快些啊,官盐铺子就在前头了。”
党玥一人牵着两头牲畜,微笑道:“不若由娘子来牵引畜生,我自个儿抱着财货去买盐?”
“哈哈!”甘棠仰头大笑两声,目如弯月。回道:“你牵,你牵!”
党玥也不明白,这个孩子只是清空了摊子,怎地就如此开心?她瞳神微转,心道:这孩子还是笑起来好看。少带点儿刺,少带点儿愁,多好。
不一会儿,党玥排上了买盐的队伍。那小吏问了许多话,既要看她的过所,又要听她的用途。
“难呀!郎君,真难呀。”小吏啧啧作声,一手摊开薄纸,一手提笔沾墨。
党玥抬起下巴,做戏道:“我是爱吃咸些,怎么你们这儿还不让卖了?”
“这也太过多了吧?”小吏的五官有些土人的影子,只怕他平日也不大好执行公务。
“怎的就多了?某就在丁点大的地方转了转,竟让恶虫蛰出了这些个印子!”党玥拉下袖子,透出几个小而发红的星点。又作怒态,拍案道:“我听说粤人以盐止痒。都是南方,怎的到此地便不行了?”
小吏瞥了一眼,小事化了般道:“哟,郎君可是有福之人,才在这冬天里让蚊子咬了。”
“行了,我也不知哪个土人是你家亲戚。只是这上官下令,我也不得不行事呀。”小吏抄下过所中的信息,稍打了几回算珠,又道:“商贾一人,仆役逃跑……我多给你算上一个奴婢,一会儿给你秤上半月的量。”
这点盐着实不多,但也十分难得。有些人也如党玥般,在队伍里耍起下流性子,然而小吏认得他们,还是称了照例的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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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你怎么不说话了?”甘棠瞟向一侧,只有小驴的蹄子啪嗒作响,听不见那九郎君的回复。
结实的马匹慢慢地走着,一点儿也没有奔腾起来的意思。
许久,他才听见一个声音:“居亦弗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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