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律所后,伊莎贝拉如约将碧洋琪的要求传达给博格和阿德里安·切洛托,阿德里安没说什么,大概是博格澄清了意大利人和纽约黑手党在案子中的利害关系。
“这位来自紫藤巷的女人①没有将枪口对准家人简直是个奇迹。”伊莎贝拉当着两人的面讽刺道。
“因为毒蝎扬起毒刺的时候就意味着你必死无疑了。”阿德里安嗤之以鼻,“你要是知道她九岁的时候就因为有趣给一家人的饭后甜点里下毒,差点害死她现在爱的要命的弟弟——”
“噢,看来这位可怜的女人不是来自紫藤巷,而是阿卡姆精神病院。”博格嘲笑道。
“哦,得了吧!”伊莎贝拉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俩,“至少她是你们切洛托家里唯一知道什么叫正常的人!”
其实她跟碧洋琪只有短暂五分钟的交流,离“了解”还差至少半个钟头的距离。想起刚才女人忏悔般的诉说,阿德里安可能没有夸大其词,伊莎贝拉也为碧洋琪残忍的一面所震惧,可她提起Hayato时的温柔也是真实的。碧洋琪是个很纯粹的人,伊莎贝拉这么想,她的爱和残忍都是纯粹的。
伊莎贝拉心情复杂地穿过忙碌如常的初级律师办公区,正要找玛丽安商量出租车司机协会的诉讼案,身边猝不及防闪出一个人影,急匆匆地消失在中级律师的办公区。她认出来那个背影是珍妮丝,调查员这么行事如疾风是他们的常态,不过她略奇怪地注意到珍妮丝不太镇定的步履。
伊莎贝拉暂时将珍妮丝放在一边,拍了拍玛丽安工位的隔板笑道:“博格放你一马了,关掉无聊的云端,咱们一起大干一场吧!”
“谢天谢地,我打字打得快抽筋了——”
这时珍妮丝重新出现在伊莎贝拉的视线中,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不安和急切。她看到伊莎贝拉后直接快步而来。
“丹尼尔去哪了?我有他案子的重要消息要告诉他。”
“不知道。”伊莎贝拉回答的时候,玛丽安也摇了摇头,说刚才见他出去了,“什么案子?”
“出租车司机协会诉春日保险,这家伙——”珍妮丝烦躁地跺脚,一边无意识地搓着手心,“我觉得咱们最好别接这个案子。”
“实际上,这案子已经转到我手上了,你可以跟我说。”
珍妮丝站直了身体,吃惊地看着伊莎贝拉:“什么?为什么——唉,算了——”
“先别说这个,你还好吗,珍妮丝?”伊莎贝拉担心地看着这位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调查员当下心神不宁的模样,“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紧张。”
她咬了咬嘴唇:“刚才我经过华尔街的时候,发现那边正在**,抗议金氏集团为代表的**金融系统和外国政府的勾结。”
伊莎贝拉点点头:“是的,我看过新闻,上周就开始静坐示威了,又一次占领华尔街行动。”
“难道又出现警方和抗议者的流血冲突了?”玛丽安惶恐地问道。
“是的——哦,不是——”珍妮丝几乎有点语无伦次,“我刚看到他们的时候一切还很和平,就在经过证券交易所的时候,突然发生了爆炸——”
“什么?!”伊莎贝拉和玛丽安同时惊呼起来。
“我没有看清,”珍妮丝皱起了眉头,“只看到两束强烈的光芒——一束红色一束黄色,像恶灵骑士的火焰一样燃烧——闪过之后两声巨响,金牛和华盛顿雕像就不复存在了,附近有人倒在地上,有人尖叫,有人在喊救命,几名警察冲进人群把什么人扑倒了,抗议的人群也冲向警察,还残存理智的人向外奔逃,一切都乱套了——”
“我的天哪——”玛丽安惊恐地捂着嘴。
伊莎贝拉也无法压下涌上心头的恐怖情绪。这些与权威抗争的社会运动一度离她很遥远,即便她知道祖父母年轻时都曾参与那不勒斯爆发的工人运动,甚至在身上被宪兵的拳脚留下“光荣印记”;在某种意义上,伊莎贝拉算是幸存者,因为当时刚怀上第二个孩子的祖母差点流产。更令她害怕的是,珍妮丝所形容的爆炸前的火光,和风纪财团研究的新型武器极为相似。
难道真的像云雀恭弥所预言的那样,新型武器已经浑然不觉中入侵普通人的生活了?
“你没有受伤吧?”伊莎贝拉觉得有必要先关切这个问题。
“我只是被别人撞了几下,没有大碍。”珍妮丝疲惫地跌进一边工位空出的椅子上,“我当即找到一条小路离开了,地铁站里挤满了慌乱的人群,我等了两趟才挤上车。”
几个人默默地面面相觑了一会,隔壁探出一位男同事迪安的脑袋,朝她们打量了一圈。
“一些不好的事要发生了是吧?”他紧张地说道。
“一次发生暴力冲突的游行应该还在国家发展的正常波动范围之内,还没有严重到911事件的程度。”伊莎贝拉努力用轻松一点的语气自我宽慰道。
“可是A国外交大使遭不明人士暗杀以后,也有很多A国的友邦非要暗示这是我们政府干的,像俄罗斯、伊朗和一些非洲国家,甚至爆发了在美国大使馆门前的抗议。”迪安并不信服,“也许恐怖分子也会拿这事做文章。”
“A国虽然是资源丰富的战略要地,但不会有人因为这事按下核弹发射键的,如果你在担心这个的话。”伊莎贝拉撑着额头无奈地说道。
“工作时间,你们在闲聊什么呢?”
正沉浸在恐惧氛围的拉扯中的律师们被吓了一跳,对白领们来说什么都没有突然抓上班纪律的老板更可怕。卡洛琳倒也不太严厉,环视了一圈之后神色平静地叫伊莎贝拉和珍妮丝去她的办公室谈谈。
“怎么了?”伊莎贝拉在带上办公室门后问道,不确定今天还要接受多少突发新闻的冲击。
卡洛琳靠在办公桌上,双手抱臂神色肃穆。
“刚才我接到在赖克斯岛探访客户的克里斯汀的电话,监狱里刚刚发生暴乱,她准备见的客户不幸卷入其中,虽然没有参与袭警,但是他所在的第三区被戒严了。”
伊莎贝拉震惊地张着嘴说不出话,同一时间竟在纽约发生两起重大流血冲突,还分别发生在文明体制的内外!
“情况有多严重?”她没缓过神来。
“有三名狱警被送去抢救,其中一个好像很严重;另外有一名囚犯被击毙,十几个囚犯受伤。”
“这是发生什么了?”
“克里斯汀也不知道,她也是马上被护送出赖克斯岛了。”卡洛琳用严峻的口吻说道,“恐怕发生暴乱的不止第三区,因为她在桥上看到好几辆救护车和防暴装甲车开进岛,简直是又一次阿提卡事件②的重现。”
“老天爷,今天纽约是怎么了。”伊莎贝拉惶惑地感叹道,“刚才珍妮丝也目睹了华尔街发生的暴乱,抗议者竟然实施了炸弹袭击,虽然目标是两座雕塑,可也波及到了无辜的路人——”
“什么?”卡洛琳睁大眼睛看向珍妮丝,竟然也变得不大镇定。
珍妮丝耸耸肩表示这是可怕的事实。
“我想你叫我们来不是为了商量是否准备纽约大逃亡的吧。”伊莎贝拉紧张地盯着卡洛琳,“到底是什么事?”
“还记得弗利欧·卡普佐吗?他也参与到暴乱当中了。”
“天哪!”伊莎贝拉感觉自己年轻的血管和心脏有点承受不住反复升高的血压了,“你可别告诉我那个被击毙的囚犯就是——”
“没有,你放心。”卡洛琳露出苦笑,“但是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被怀疑是暴动的发起者。”
伊莎贝拉正因头痛要骂一句“该死”,却意识到不对劲:“等一下,我们可不是弗利欧的律师,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弗利欧的律师是安东尼奥·萨尔瓦托指派的,现在正忙着替萨尔瓦托应付土地资源管理局呢。”卡洛琳叹了口气,“就在我得知赖克斯岛出事后不久,加百罗涅先生又打来了电话,想让我们帮弗利欧辩护。”
“我希望你拒绝了。”伊莎贝拉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可说不清是对那种答案的期待将它提起。
“我是有这种想法,我让他容我考虑一段时间。”
“这就是跌进无底洞的感觉,卡洛琳,从你决定跟进风纪财团的案子开始。”这是出于理智的答案,伊莎贝拉清楚,“现在拒绝或许能将我们拉出洞口。只要卷入黑·帮的问题,没人能够独善其身。”
卡洛琳低眉陷入无言的沉思,和背后那张画中同样在思索的女人重合。
“你现在手头上有出租车司机协会的案子,是吗?”过了一会,卡洛琳抬眼问道。
“是的,丹尼尔刚刚转给我的,但如果你有要求——”
“事实上——”一直沉默的珍妮丝突然发话了,“我认为接这个案子也不是个好主意。”
伊莎贝拉和卡洛琳同时将疑问的视线投向她:“怎么了?”
“我这两天本来是替丹尼尔查几个有犯罪记录的司机的情况,结果发现——”
她深深吸了口气:“其中一个名叫科林·佩特里的司机,是一个叫希尔·格雷科的地产经纪人的外甥,而这个希尔·格雷科是萨尔瓦托家族的一名角头。”
“猜猜看这个佩特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在严峻的气氛中,珍妮丝依旧没有抛弃她狡黠的脾气,也许是一种好事。
伊莎贝拉了然地与卡洛琳相视一眼,说道:“他是诉讼的牵头人。”
“没错。”珍妮丝赞同地朝她一指,“科林·佩特里是联合其他司机向协会提出起诉要求的人——与其说是要求,更像是胁迫。会长的妻子说家里经常接到陌生的辱骂电话,宝马轿车也被砸了。”
“非常黑·帮作风。”伊莎贝拉嘲弄道,“但至于吗?若是能从春日那儿赢得这么多年积攒的剩余赔偿部分加上额外补偿,应该是笔不小的数目,对协会也是好事。”
珍妮丝微微一笑:“有趣在这儿了,这些上诉司机所供职的出租车公司和春日保险的合作,就是在新会长上任之后开始的。”
听上去萨尔瓦托家族成了正义的执行者,为出租车司机向奸诈的保险公司和**的工会宣战,但对于黑手党来说,越是正常的事业越是有不正当的利益可图。正如伊莎贝拉所想,在这几家出租车公司的业务被春日保险接手之前,他们的保险获赔率是全纽约最高的,而这不仅和接单区域,也和交管局的事故报告偏向于司机方有极大关联。
“看来那些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来自苏格兰场。”卡洛琳略显轻蔑地笑道。
“他们应该是利用流浪汉和有前科的小地痞伪造事故,包括打劫乘客。”珍妮丝说道,“另外交管局里也有萨尔瓦托家族的内应。”
“所以现在萨尔瓦托也找上门了,倒真把F&B当成黑手党的保护神了。”卡洛琳有些恼怒。
“不太对。”伊莎贝拉摇摇头,“如果我们是为萨尔瓦托家族做事,云雀恭弥不会让我权衡行事。”
“他和你联系了?”卡洛琳诧异地挑眉。
“不瞒你说,这案子是他让丹尼尔转到我这儿的。”伊莎贝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说‘不希望矛盾激化’,这不符合他跟萨尔瓦托家族首领的合作关系。”
卡洛琳眯着眼思索了片刻:“会和春日保险有关吗?”
“据我之前的调查,他名下的保险公司和春日没有关联,”珍妮丝回答,“信誉度良好,理赔率接近平均线,管理层也没有犯罪前科——”
一个激灵,“MARINO”这几个字母闪过脑海,伊莎贝拉一阵骇然,抬手止住珍妮丝。
“等等,我想起来,春日保险的股东中有一个名为马里诺的基金会,可我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她激动地拍手道。
“‘马里诺’——”卡洛琳看向珍妮丝,“你有听说过吗?”
在珍妮丝摇头的时候,伊莎贝拉补充道:“我想应该是一家意大利的私人基金会,因为‘马里诺’是意大利语中‘海洋’的意思。”
“我明白了。”珍妮丝朝她俩点点头,“我这就着手去查春日保险的真正背景。”
“我得说,你不去NYPD当警探真是美国司法制度最大的损失。”虽然已经对珍妮丝的能力熟知了四年,伊莎贝拉还是对已经闪现到办公室门口的珍妮丝心生敬意。
“谁让他们开价比你们低呢。”珍妮丝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离去。
整个下午,伊莎贝拉都在玛丽安的协助下试图理清出租车司机协会诉讼案的脉络,即便她明白迷宫的出口是确定的,并且出口之外是刀山火海还是柳暗花明都是凭别人的心情决定的。
或许把玛丽安拉进这个案子是错误的,看着干劲十足地查阅春日保险历年赔付案件的玛丽安时,伊莎贝拉对自己善意却头脑一热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她想到当初和卡洛琳一起面试玛丽安时,是这个女孩单纯的正义追求打动了自己。玛丽安出身于俄亥俄州扬斯镇的一个普通穆·斯·林家庭,父母经营一家从上一辈的街边小摊扩大成店铺规格的工艺品商店,和街上其它穆·斯·林商人一样,没少受过当地黑·帮的骚扰和种族主义者的攻击,尤其是在911事件以后,甚至成为警察常来挑剔经营资格和消防要求的对象。
可这些并未让玛丽安成长为一个充满仇恨的人,反而让她谦逊、心怀怜悯,且意志坚定——当然是在有人给予她肯定的时候,比如在博格这种除了钱看不起任何人类的家伙面前,自我怀疑的种子就会重新发芽。
如果玛丽安发现自己帮助的不是一群可怜的出租车司机,而是黑·帮分子,进而发现F&B和其它律所一样会欺骗真主、会举起利刃刺向天使,或者更糟糕,让她被卷入黑·帮的争斗的话,不敢想象这是多大的精神打击,甚至是生命威胁。
“有什么事吗,伊莎贝拉?”玛丽安疑惑地捕捉到伊莎贝拉瞥来的游移不定的视线。
“呃,没事。”伊莎贝拉局促地挤出笑容,“就是想,这还是咱俩第一次合作,有点奇妙,明明期待过很久了。”
“好吧。”玛丽安也松一口气,绽开笑脸,“我也是期待好久了!有点紧张,希望我能帮你搞定这个案子。”
“当然,一定可以。”
一通无意义的对话结束,伊莎贝拉赶紧埋首于文件后,企图将焦虑情绪和对客户的负面印象一样甩掉。这也不难,她刚才就发现,春日人寿的理赔率虽然接近平均值,也依旧在平均值之下,刚好在监管局可接受的范围内。像是参加临床药物实验的实验对象可能隐瞒病史才留下终身后遗症,吊车驾驶员坠亡被怀疑有抑郁症,因吸入过多加州山火的浓烟而患上肺病的居民被认为自己贪恋财物导致撤离不及时,还有大量伤残险的投保人“伤残等级”存在争议等等。
以上如果说还算保险业的常态,直到伊莎贝拉发现春日人寿还给几家移民和青少年收容所提供医保服务,她才真正理解什么叫用穷人的命保富人的险。要知道收容所作为人员流动性最大的机构之一,这些被投保对象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又不断失踪、被遣返或者进监狱,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灰色买卖,赚的还是政府和慈善机构的合法资金。
“如果保险公司真的在守护民众的福祉,那理查德·安吉洛和查尔斯·卡伦(谋杀患者的护士,被称为“死亡天使”)就称得上特蕾莎修女,至少他们真的终结了重病患者的痛苦。”伊莎贝拉忍不住出声嘲讽。
“我刚刚发现一件有趣的巧合。”玛丽安用笔头点了点面前的文件,“赖克斯岛监狱有一半工作人员都有春日人寿的意外伤害险,今天发生的暴动事件恐怕会让春日赔上一大笔。”
“猜猜他们会用什么理由守住自己的钱包?”
玛丽安耸耸肩,认真地想了想:“也许是存在虐待犯人,私吞犯人的违规物品之类的。之前威斯康星州的监狱暴动导致狱警受伤,结果因为暴动者中黑人占70%被保险公司认定存在种族歧视,他本人要负一半责任。”
伊莎贝拉被她逗笑了,明明可以会心一笑的休憩佐料,玛丽安却认真得像是在应对领导考核。
如果联合其他被拒赔的保险受益人起诉春日人寿,胜算会更大,玛丽安也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可这显然与某些利益相关方想要的低调处理的诉求相背。伊莎贝拉最后决定,还是等珍妮丝对那个神秘的马里诺基金会的调查结果出来再确定辩护策略。
这回她们难得在布鲁克林大桥的灯光亮起的同时,迈出豪森大厦的大门。两人并肩而立在微风徐徐的秋日暮色当中,面前十字路口的车流汇聚成闪烁的星河涌向四面八方,照映出行人疲惫又归心似箭的形迹。“谁还能想象到,就在几个小时前,离这儿不过五公里的华尔街发生了暴乱和恐袭性质的爆炸。”玛丽安感慨道,“有三个人死了,几十个人受伤,他们是谁的亲人,谁的爱人,但是对于布鲁克林乃至整个纽约来说,也就是湖面消失的涟漪罢了。”
“是啊,一切看上去那么得——正常。”伊莎贝拉想到各大社交平台上炸成一锅粥的热门推送,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咒骂、伤怀和辩论,对政府、对财阀、对交恶国家、对游行、甚至对无辜路人,由理性到神学无一不被扯成旗帜在争强好胜中缠作一团,和平静的真实生活如此割裂。
华尔街爆炸现场的视频在推特上已经达到数十万点赞,大部分评论认为那两道颜色不同的火焰轨迹来自烟花改造过的信号弹。伊莎贝拉把链接发给云雀恭弥,想知道是否和他研究的新型武器有关,但几个小时过去依旧没有回音。
“不要太悲观,说不定这块石头够大,砸中了沉睡的的尼斯湖水怪呢。”伊莎贝拉宽慰道。
“我不确定。”玛丽安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些车、这些人应该停下脚步——整个世界应该停下脚步,思考一下是不是走的太快了,已经迷失了方向,而不是被怪物的力量搅得天翻地覆乃至民不聊生。”
“别担心,人类最擅长边走路边思考,直到撞到电线杆上。”伊莎贝拉微微一笑,“咱们一起吃晚饭吗?”
商量一小阵后,两人决定在附近一家泰式餐馆用餐,伊莎贝拉愉快地发现她们对泰式香料有着共同的喜好。不过在吃饭期间,她们还是谈到了工作上的问题。玛丽安还对诉讼的幕后危情一无所知,想要先找出租车司机协会的会长及诉讼代表科林·佩特里了解情况,伊莎贝拉却不好挑明要让科林·佩特里背后的希尔·格雷科主动上门的企图,只好委婉地提出先约谈其他司机,以避免“领导者对民意的主观裁断”。玛丽安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被说服了。
她刚喝了几口冬阴功汤,突然放下勺子:“对了,我想起珍妮丝当时说,咱们最好不要接这个案子,是什么意思?”
心里“咯噔”一下,伊莎贝拉都差点忘记这个插曲了,筷子在嘴边尴尬地愣了半秒,她才有点结巴地回答道:“呃,我们也有保险公司的客户,我们不想给他们传递出两面派的信号,而且,呃,诉讼代表和部分司机还有犯罪前科,虽然都不是重罪,也会给陪审团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是春日人寿也有可疑的违约行为,庭外和解应该不难。”玛丽安双臂叠放在桌面,就是要认真起来了,“况且替被欺压的普通人伸张正义也是律师的责任不是吗,这样武断不像珍妮丝的风格。”
“嘿,你可别忘了,珍妮丝当时刚刚经历了一场恐怖的暴乱。”伊莎贝拉不赞同地说道,“也许她只是心神不宁。”
“对不起,你说得对。”玛丽安不好意思地耸耸肩,重新拾起勺子,“只是我想到风纪财团的案子,后来都牵扯到了黑手党,即便如此也没人说这案子不该接。”
“实际上,博格抗议过一阵子,在他被切洛托家上十亿的家产吸引过去之前。”这回轮到伊莎贝拉放下筷子,“听你的意思,对于风纪财团你有别的看法?”
“别这样。”玛丽安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在工作上我一定不会被主观判断影响的,辩护的职责是第一位,我明白。”
“别这么紧张,我没有责怪你什么。”伊莎贝拉无奈地说道,“这只是我在律师身份之外的好奇而已,朋友间的闲聊不是吗?”
“好吧。”玛丽安松了口气,有些沮丧,“你知道我的童年状况,伊莎贝拉,我讨厌黑·帮分子。我不认为和黑·帮合作的人应该逃脱法律责任,即使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他们每一次出于合作的资金来往,都是在支持黑·帮行贿官员、逃脱犯罪、进一步欺负守法公民。”
伊莎贝拉在她懊恼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初心,想起了在与黑手党斗争的过程中受伤的玛蒂尔达姑姑,惭愧的心情堵住了她的胃口。如果一概用现实所迫为借口,也只能说明自己的软弱,她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玛蒂尔达姑姑那样纯粹无畏的正义——
这就是普通人和榜样的差距不是吗?如果人人都是圣人,法庭早就不复存在了。她是个自私的人——在体面的律所工作和穷困的正义面前,她选择了前者;纯粹的良知可以作为悬崖边的警示,但不能作为赖以生存的面包。
“跟你说吧,玛丽安,我的第一起成功的辩诉是为一个被指控谋杀线人的帮派分子,愤怒的警察们手上有他许多前科,各种威逼利诱,让他供出自己的老大是幕后指使者。”伊莎贝拉轻叹一声,“这家伙是个败类不错,但我不得不发现警方靠掉包DNA样本诬陷他的证据,并且告知陪审团。不仅因为这是我在上司面前表现的机会,也因为这起谋杀确实与他无关。”
“这就是司法的意义不是吗。我不是说风纪财团和云雀恭弥就是无辜的,但他就是一个逐利的商人,选错了合作对象而已,所谓的黑手党犯罪指控是言过其实的,不过如此。”
玛丽安的目光中错愕的明灭逐渐暗淡为深思的寂静,两人都默默无言地用餐具在餐盘的食物上戳弄着。或许不该对她隐瞒案子的真相,伊莎贝拉小口咬着烤里脊时想着,如果她无法接受黑手党是诉讼的获利者的可能,甚至想退出,伊莎贝拉都能理解,对玛丽安来说,受骗成为“帮凶”会是更无法承受的事情。
就在沉默的期间,邻桌食客聊天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不意外的,他们在谈论华尔街爆炸案——兴许这是整个餐厅的主题。貌似警方已经公布了爆炸袭击嫌疑犯的身份,分别是金氏集团的职员和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且被查出均患有精神疾病,是否和恐怖主义有关还要进一步调查。
“精神疾病个屁!”一个兴致勃勃的中年男人激昂地说道,“我敢肯定是A国或者穆·斯·林分子搞的鬼,你们看到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扑倒维持秩序的警察的人了吧?我们纽约人就算讨厌无所作为的纽约警察,也是有脑子分辨是非的!”
伊莎贝拉尴尬又抱歉地瞧了玛丽安一眼,她的脸颊都发白了。
“现在罪犯干坏事都拿精神病当借口。”另外一个人冷哼道,“莱克斯岛暴动的主犯也说自己有精神分裂,查尔斯·曼森③和他的信徒们边唱着疯人院之歌边实行好莱坞大屠杀,留给这个世界的正常人不多了,哥们都以为自己能像克里斯蒂安·贝尔④那样帅气呢。”
弗利欧·卡普佐辩称自己有精神病?这显然不会是那个自尊心过剩的黑·帮愣头青能想到的减罪理由,看来他已经找到能剑走偏锋的律师了,也许是卡洛琳,也许不是,总之少了一个可能让自己操心的人。
“积极一点,玛丽安,我懂你的心情。”伊莎贝拉鼓励地注视着她,“我也迷茫过,我当初苦读六年法学院也不是为了给犯罪分子擦屁股的。在我第一次成功让帮派分子脱罪以后,差点就成他老板的御用律师了,上到毒品交易下到他儿子的交通违章都想塞给我,你知道我有多崩溃吗。”
“你真的替他脱罪了?即使是你知道有罪的?”
伊莎贝拉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有些吧,仅剩一个月的转正诱惑和生命威胁,来自律所老板和黑·帮教父的双倍服从性测试。”
“我做不到,”玛丽安用力摇头,显得失望又气愤,“我宁可一无所有也干不出违背良心和正义的事,你怎么做得出来的!”
“我的形象崩塌了是吗?”伊莎贝拉苦笑,“我想挽救一下:当洛杉矶警方在郊区一处果园下发现五具死亡跨度达十年的尸骨,并且怀疑和我的黑·帮客户有关之后,我就连夜跑路了。”
正义之火的燃势在玛丽安脸上困惑地消减下去。
“就像你说的,我干不下去了,选择一无所有地横跨美洲大陆来到东海岸。”伊莎贝拉搅了搅奶茶杯,语气怀念又轻松,“带了三套换洗的衣物,一千块的现金,租住在皇后区治安最差地段的公寓,并且入住当天马上花三百块买了一把九毫米的□□防身。”
“我……我不知道你还会用枪。”玛丽安小声说道。
“看看咱俩的出生地,我还以为你也会用呢。”伊莎贝拉戏谑地瞧着她。
“我……我是支持控枪的。”玛丽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我不明白,”她还是微微蹙眉,“你是想告诉我,如果接受不了在F&B工作可能存在的道德污点,就马上离开吗?”
“为什么不呢?我是说,我会这样做,只不过我的道德底线比你低一些,可以撑得久一些罢了。”伊莎贝拉无所谓地耸耸肩,“但在此之前,我会依然会把工作做到最好,这也是律师的职业道德。”
玛丽安面色凝重地低下头,沉默的期间,隔壁高谈阔论的食客也扔下小费离开。
她重新抬起那双黑溜溜的、充满希望的明亮眼睛,问道:“你在动摇的时候会怎么做?”
“我吗?听音乐吧。在加州的时候我爱听拉娜·德雷,让我重新拾起对加州的美丽幻想;到了纽约之后,我开始听各种摇滚,让我感觉有勇气和这座城市一同腐烂或疯狂。”
玛丽安面露局促:“我的父母不太喜欢美国的流行歌曲,他们觉得腐化人们的道德,是对真主的不敬。”
“但我喜欢泰勒·斯威夫特和布兰妮。”她有些羞涩地笑道。
“哇哦。”伊莎贝拉惊讶地用新视角打量这个看上去信仰挺虔诚的姑娘。
“不过,我听歌时期待的是罗密欧而不是罪犯⑤。”
“好吧,比如你再次面对刚才那样的种族歧视分子,是无视他们还是揍他们一拳?”
她正色思考了一会:“在脑海里给他们一枪吧,我想。”
愣住半晌,两人都大笑起来。
①《绝望主妇》的故事发生地
②1971年9月发生于纽约州阿提卡监狱的暴动事件
③谋杀多名好莱坞明星的曼森家族
④主演《美国精神病人》
④想玩泰勒的love story和布兰妮criminal梗,结果发现romeo和criminal押上韵了笑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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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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