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桥上都有着行人。
乌城曦踩在运河厚重的冰面上，还是没抵抗住寒冷的侵袭，戴上了羊绒底的贝雷帽和围巾。
她仰起头，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连呼出的空气都会化为白雾。
圣彼得堡在俄罗斯是气候较温暖的城市，但在深冬的十二月，气温仍然跌到了零下二十来度。
不远处就是芬兰湾，有几个游客装扮的人提着行李箱从沿岸走来。乌城曦不紧不慢地转过去，在他们分散的时候选择了那个领头的男人跟上。
圣彼得堡的许多建筑临水而建，棕发人拐入另一条河流的原航道上，以旁观的心态欣赏这些珍贵的历史文物。
上次来的时候，这座城市还叫做列宁格勒，而她是为了参加列宾美术学院的入学考试。
时间快得像俄罗斯倏忽而过的夏季，但路边小孩打零工贩卖的零食似乎没怎么变。
乌城曦在连通桥面的分岔口看标识牌，一个戴毛皮冬帽的女孩端着零食箱蹦过来：“客人，糖霜甜甜圈还是薄饼，这里还有新鲜出炉的紫皮糖！”
乌城曦就停了下来，给自己的薄饼加了蜂蜜和浆红色的干树莓。
本地小女孩给她哗哗倒榛子碎，不怕生地问：“你看起来像是从别的地方来，是到这里探亲吗？”
“可以这么说吧。”乌城曦在羊绒围巾后点了点头，“我要找的不算异乡人。”
俄国特产的薄饼类似于法式可丽饼，使用时间短，温热酥脆。乌城曦的步速因此放慢了不少，但在一条街外捕捉目标的踪迹也是非常简单的事。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地撑起伞，白色的结晶体很快从天际纷扬而落，带着细微的凉意为冬季加码。
那个在俄罗斯族里显得很矮的中年男人绕到了一家歇业餐厅的后门，正在口袋里翻找什么。
乌城曦也走入污水横流的巷子。她将另一户人家后窗上的仙人掌盆栽转了个方向，避免针孔摄像头提前破坏了这场会面，然后轻声说：“嗨。”
三米外的矮个男人停止了找东西的动作，发出困惑的含糊声音。“是要问路——”他转身时隔着外套接连射击，却发现子弹都已经落到的地面上空空如也。
餐厅内有脚步声飞速向这边逼近，矮个男人惊恐地转头，漆黑的枪托撞上了他的鼻梁。
而后他横踢的膝盖被更大的腿力阻挡，后背撞到了墙面上，在飞扬的尘土里迎来一个直拳加背摔。
老式的手提行李箱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伊万·罗曼诺夫原本是不支持同事在今天的会面的。短短的几个月里，FSB的专员外派到了欧洲、日本、北美的三十多个地区，连南极都新发掘出了重要情报。
作为对外行动组组长，伊万恨不得将一个人劈成两个来用。在这种紧要关头进行线下聚会不仅耽误任务进度，还容易被敌人追踪，漏出破绽。
但他还是从日本飞回了莫斯科，又在接管了部分上层领导的权限后，辗转来到了圣彼得堡。
这里与芬兰接壤，比伊万资历还老的亚历山大从北欧过来，坚持要他看看自己找到的“宝贝”。
“你知道你违反了多少条内部规定吗？”
“莫斯科的贵人能拿这些东西做买卖，我们为什么不能？”
伊万立刻意识到，不止一个同事将行动中追缴到的犯罪证据据为己有。
他来到机构在这里的据点，同餐厅的老板娘，也就是另一位前辈打了招呼。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后门的位置传来细微的异响。
老板娘从柜台的桌底摸出榴型弹，伊万已经持枪冲了出去：“该死，亚历山大引了什么过来——”
他破窗而出，声音戛然而止。
差点被他踩中脑袋的亚历山大在地上翻滚，捂着满脸的鼻血。
啪嗒一声，半蹲在不远处的棕发女人揭下脸上的面具，打开了手提行李箱。
小型恒温装置里封冻着几管颜色不一的液体。
“这位东西的身手可真烂，是因为Eir系列的改进药物太沉了吗？”走进餐厅时，乌城曦嘲讽地说。
亚历山大被餐厅老板娘扶在肩上，瘸着腿走进来。看清袭击者的真容后，他就选择了一言不发。
伊万走在最前面，而后在一楼的餐馆座椅之间停步。
老板娘担忧地看着亚历山大，将他扶到就近的椅子上，然后整理了一下发髻，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室内骤然降临的沉寂：“我是蒂亚，如果要申请使用安全屋，你该早点给我打电话的。我该叫你乌城，还是切尔诺瓦？”
“请随意。”乌城曦越过沉默站立的伊万，在餐厅内最长的宴会桌子前落座，姿态里带着几分反客为主的意味，只维持着言语上的和谐。
“乌丸集团的赃物怎么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到处跑呢？请楼上五位精锐专员下来聊聊。”她将黑色的围巾和帽子摘下来，放到桌上打开的行李箱旁，右手支头。
乌城曦欣赏着他们三人难看的脸色，指节在二楼的急促踏步声里规律地敲打木头桌面。
“来我面前，挨个解释。”
先是两双军靴出现在楼梯的平台上。然后，较年轻的寸头女性撑着栏杆从二楼跳下来，看了看场内的情况，站到了伊万旁边。
两个穿军靴的男性选择站到蒂亚和亚历山大旁边，三组人各自占据了两条走道和长桌，彼此间泾渭分明。
闲坐着的乌城曦成了视线的焦点，她对掌握这类沉默对峙的氛围十分熟练，甚至说得上享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蒂亚女士是在两年前和亚历山大先生登记结婚的。”
老板娘张了张嘴，乌城曦用淡漠的目光示意她先别说话，可惜地叹了口气：“看来剩下的两个特工是不打算和谐交流了。”
有两个人得到预警，从楼上的窗口离开了。
那两人是违规行为最严重的，伊万事先没进行过调查，但他就是在乌城曦出现后就预想到了这样的事情走向。
他不作声地支起手臂，忽视了亚历山大求助的眼神，打定主意旁观。
“记得帮这两位提交辞职报告。”乌城曦扔下一道雷，她坐在原地没动，却以通知的语气宣告两个资历颇深的同辈特工失去了工作，甚至不会再现身。
壁炉内的木材吱吱地燃烧着，火光映照着室内每张带着杀伐之气的脸。
蒂亚的留弹被扔到案板上，还有人为交好的前辈攥紧了拳头。但除了亚历山大最开始的愤怒气音，没人再说话。
乌丸集团的科研资料在十几年内源源不断地更新，只要他们还拥有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就明白眼前的棕发人有着怎样的资历与威名。
只要她找上门，就没有正面对抗的必要了。
其实亚历山大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任何将截获情报传回机构的卧底，都明白上层的人会用情报转化为更高效的资源。
或许是追缴非法的资金，或许是卖给别国机构的人情。
乌丸集团的核心之一是极为超前的科研成果，乌城曦从犯罪分子手中带出珍贵的药物并主张让FSB全力研究，不就是默认了在市场上少量贩卖它们也是可以的吗？
FSB的预算资金比起对家机构来说并不优越，甚至可以说少得离谱。在休克疗法最开始的那几年里，总局都支付不起在各大城市开设安全屋的费用。
亚历山大那时刚好在莫斯科驻守，负责保护FSB某上级领导的人身安全。他原本做得安安分分，直到看着领导调入生化研究部门，然后第二年就换上了一辆北美出口的顶配小汽车。
在场的人都知道，就算乌城曦此前对本部暗里的乱象并不知情，她的祖父也绝对有所耳闻。
更何况，他今天从芬兰分部拿到手的，只是最普通的Eir初级版。
那么，她此刻展现的攻击性就不只是因为针剂外流了。
在亚历山大交出他约定好的卖家名单，并强调对方和机构知根知底，买药只是用于治疗亲属。
“好的，那我就只有一个苦恼了。”棕发女人露出一个微笑，脖颈间的祖母绿耳坠轻摇，闪着熠熠光辉，“既然已经触犯了一条律法，我又怎么能确定——你们在其他方面也是忠诚的呢？”
无论从哪方面论资排辈，她都能这么对总局里的绝大多数人说话。
一个始终没说话的特工咬着牙出声：“就算你可以质疑，本部的审查人员也会相信我们的道德。”
“入职五年的契科夫斯基。”乌城曦准确说出了这人的真实姓名。
“你一边和搭档花着黑市换来的钱胡吃海塞，一边坚称自己拥有职业道德？”她好心提醒着，毫不在乎地彰显自己的情报网强度。
“那条腰带是你从市中心的购物商场新换的。记得加强锻炼时长，俄罗斯没有因发福退役的特工，但我们都不该否认这个可能。”
和其他同行相处时，她的言辞远没有今天这么犀利。
欣赏着同事青红交错的脸色，乌城曦还有点意犹未尽，但伊万已经快把左眼皮挤成门帘了，她也就放弃了颇有灵感的言语攻击。
方格窗外的雪花还在倾斜着飘落，像是劣质蛋糕上越多越好的香精奶油。
“FSB这样运转着，竟然也走过了将近十年。”它是遗物，总让人生出缅怀与否都无用的想法，也是不完善的新生。
从1991到今年的冬天，红色的巨人掩埋在坚硬又分裂的蓝色冰面之下，冷到能让人窒息的大雪永不停歇。
似乎是还没盖住棺椁的泥土。
更新暂停，七月恢复
结局的走向已经大体定了，番外预计有十几个，看到这可以提名一下想看的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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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第 1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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