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街道上行走。
现在的她看起来比之前长大不少，也没有了在回家前喜欢在某条父亲消失的街道上不停绕圈的习惯，虽然代价是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像一块呆愣的木头。
鞍马弥音就在不远处看着，一时无言。
按理说这种幻象她应该直接干掉才对，可眼前的人是朋友的过去，虽然只是过去的投影，虽然里面是混世徒，可看见这样孤独的唯，果然还是……
“弥音在这里啊。”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鞍马弥音连忙回头，唯那波澜不惊的面孔迅速挤占了她的视野，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不过紧随而来的就是一股子没来由的紧张。
毕竟偷偷偷看别人的回忆，怎么说都有点奇怪。
唯倒是没多少反应，伸出头张望鞍马弥音背后的景色：“我的回忆吗，打了。”
“那个，小唯你等一下！”鞍马弥音有些发慌地想要解释，却迟疑着不知从何开口，“我是说，我想说……你觉得……”
“弥音是想知道我对爸爸妈妈的想法吗？”唯露出微笑，“没事，可以的。”
朝着面前的鞍马弥音伸出手，唯朝上的掌心像是某种隐秘的邀约，鞍马弥音只是看着唯伸出的手，犹豫再三，把手搭了上去。
……
从幸福美满到单亲家庭需要多久？月岛唯不知道，反正她家就花了一天。
生命仿佛一个巨大的股市，一秒之差，地转天旋，让一个人的生活从天堂坠入地狱。
但生活从来不会因为一个生命的悲剧而停滞不前，哪怕是深爱着父亲的母亲也在一个夜晚内迅速的重新振作起来，起码明面上是如此。于是作为女儿的月岛唯也理所应当这么做，在众多或悲切或看戏的目光之中，紧紧闭上了嘴巴，看起来无悲无喜。
“爸爸是背叛了家庭的男人，我不会再喜欢他了。”
这就是属于月岛唯这个女人的，人生的第一件大事。
“当时的小唯，是不是很伤心啊。”鞍马弥音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似乎无论怎么说都会戳到某些隐蔽的痛处，她就那样犹犹豫豫的开口，说了半天也没不过是一句简单的关心。
“当时吗？确实。”相比之下，作为当事人的唯反而更加的平静，目光直直的看向那个模拟出自身过去的虚影，眸中似乎有些缱绻与怀念闪过，“我那个时候很难过，难过的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所以紧紧闭上嘴巴，把所有可以流露心绪的感官封锁，像一块小小的石头，没有一丝波动——即便也有人指指点点她的冷酷无情。
“不过妈妈比我难过多了。”唯倒是没有说什么更多的话，“我不值一提。”
“而且在那之后，这个事情也不值一提。”
后面发生了什么？鞍马弥音不清楚，她只能看着月岛唯冷静的抽出剑，将眼前的虚影全数击溃，注视一切过往如同飞灰般消失于无形。
“走吧，你不是想了解我吗？”解除变身，唯朝着面前的鞍马弥音伸出手，“跟着我的话，我还能给你解释一下。”
这话说的非常有道理，一时之间也不好找到些理由反驳，于是鞍马弥音伸出手，轻而又轻的搭在了唯的手上。
于是他们继续前行，看着眼前的高楼大厦越来越精致，看着眼前的街道变得越发熟悉。
“小唯知道后来的故事怎样嘛？”路途安静的有些压抑，鞍马弥音想说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不过话刚说出口，她就发现自己说的有点傻。
这里是小唯的回忆，一切都是她过去最为刻骨铭心的经历，她能不知道未来发生成什么样子吗？自己在问什么傻瓜问题！
当然，有些人可能内心在为自己略显笨拙的问话自责，但唯绝对不会。他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顿了一下，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似乎是在认真思考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过了很久才抬起头，郑重的摇了摇脑袋。
“知道，但也许也不知道。”模棱两可的答案从口中说出，唯的语气有如蒙上了一层薄纱，“毕竟这里是九十九小姐刻意设计过的回忆，也有可能加入了她的私人爱好。”
“不过我想，她应该没有把这个故事的主题改变。”唯说着再一次变身，“因为我曾告诉她，那是我成长最重要的一步。”
“我发现我是被爱浇灌着长大的。”
“爱？”鞍马弥音的声音因为疑惑都有些变调，“这样的记忆里，哪里有爱存在？”
“哪里都有。”唯如此简短的回复着，“只是他们藏的很深，必须要你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问自己，才能发现……那隐藏在很多很多情绪下的，最真实的爱。”
“你看。”
剑尖所指向之处，又是一道崭新的虚影。只是为了证实之前话语的真实性，又或者单纯只是为了把这个故事讲清楚。唯没有马上动手，只是拉着鞍马弥音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个阴影一步一步的走向虚影里自己的家。
“我回来了。”已经长大不少的少女月岛唯如此说话，看着在厨房努力的身影，波澜不惊的面庞终于是如同冬雪初融般松懈了下来，“下次做饭就交给我。妈妈专心工作就好。”
“小唯有这个心就好，我没关系的。”略显疲态的女人从厨房里如此回话，“过两天是你的生日，怎么说？我也得努力做出一顿好的饭来。”
“是，是我的生日。”少女月岛唯对此的反应倒是显得冷静许多，目光看着旁边的女士平底鞋若有所思，“所以为什么妈妈每天都要多出去一趟呢？”
厨房里女人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某种被抓包后的紧张，她露出双手，用力的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快速地转过身露出一个茫然的笑容：“小唯在说什么呢，妈妈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
少女的月岛唯做了一个扶额的动作，语气无可奈何：“你知道吗妈妈，你每次撒谎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笑。”
“妈，你在隐瞒什么？”一个跨步阻挡在大门前，改变了母亲称呼的月岛唯看起来比之前冷酷不少，“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谎言被戳穿的女人变得更加心虚，温柔的语气里都染上了不少的颤抖：“妈妈只是去……去赚外快！不要担心。”
这怎么能不担心，月岛唯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看着母亲的眼睛并没有放松，语气却难得松了下来：“你不想说的话，我就不问了。”
“为什么不追问？”鞍马弥音忍不住问了一句，唯看着眼前的景色，故作轻松的耸耸肩。
“母亲准备好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她只是这么说，“而且我也傲慢的以为她不会消失。”
“后来她也不见了，我很生气，却不知道怎么做。”唯的声音不算大，可鞍马弥音却能听得一清二楚，“我什么也做不到，学不进去，也赚不到多少钱，连大学都没怎么上，像个笨蛋。”
“小唯才不是笨蛋。”也许是唯自嘲的话语过于消极，就算是鞍马弥音也没忍住伸手拍了拍唯的头，语气严肃，“小唯之前救了我，救了很多人，明明是很厉害的人啊。”
“这样吗……可我以前非常讨厌自己，讨厌到想让自己消失。”唯的语气依旧是那样的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却让鞍马弥音整个人精神一振，还没来得及发问，唯已经继续走了下去。
“走吧，继续。”
鞍马弥音抬起头，唯的背影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像某种亘古不变的雕塑，安定又沉稳，一丝一毫曾经的颓丧也看不出来，仿佛唯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坚固的石像人。就算是被揭开这些过去也毫不动摇，就算是曾经毫无可以凭依的爱也毫不在意，就算是……
“不跟上吗？”唯转头，看着有些呆呆的鞍马弥音，疑惑了几秒钟之后突然对上电波恍然大悟，“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
“唉？”唯关于精神的共通太过于跳脱，以至于鞍马弥音瞬间又被远远甩在身后，面前的月岛唯看不清面庞，但不知怎的，那因由假面遮掩的容貌不由自主的散发出一种温和。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唯又重复了一遍，一只手轻轻的摁在了胸口，语气缱绻，“是一个人救了我，他叫醒了我，于是我变成了这样。”
“能拯救小唯的人？”这话语实在是太过温柔，太过引人联想了，环境也安逸的过分，鞍马弥音甚至都忘记自己处于混世徒大奖赛之中，只是急忙追问到，“那个人是谁？”
“跟我走就能看到了。”唯眨眨眼，流露出几分少女的狡黠，伸出了她的手，“一起看看吗？”
这一回鞍马弥音非常自然的搭了上去，没有一点犹豫。
……
周围的环境逐渐褪色，斑斓的色块迅速地溶解，一滴一滴顺着建筑滴落在地面上，凝聚出一个又一个脏脏的灰色水坑。
一如那个在大街上茫然的，踽踽独行的少女，她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身心俱疲。
生活是一架精密的机器，但并非每一个人的机器都能上好润滑油，有些人的机器干干巴巴，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嘎吱嘎吱不妙的声音，似乎随时就会崩溃。
月岛唯就是其中之一，她在从不经过的街道上逆行，看着周围的人山人海，灯火明明灭灭，莫名似那律动的心脏，永远奔腾不休。
鞍马弥音就这样默默注视着，看着那个灰败的影子，思考了半天才勉强说出一句话：
“那个时候的小唯，就在想着……那种事情吗？”
唯的目光凝视在比曾经的她更远的远方，似乎还在沉思之中，最终，也只是这么冷静的回答：“不知道，只是觉得很累，想要休息。我当时很想休息。”
“然后就在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出现了。”
一根手指指向远方，鞍马弥音顺着指向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整个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睁大了。
“樱井景和……”不由自主地把昭然若揭的答案脱口而出，唯的脸庞被旁边绚烂的霓虹灯染上颜色，她似乎在笑，又似乎不在笑，只是怀着那双饱含情感的眼睛注视着那个比起现在肯定年轻不少的樱井景和，没有言语。
当时是什么样的情景唯时至今日终于能够完整的诉说，某个自以为自己被世界抛弃的城市幽灵在钢铁的丛林里穿梭，想要寻找自己的埋骨之地，却未曾想到，还未抵达自己的坟茔，却遇到了一个把她唤醒的人。
“死在家里会弄脏家，死在城市里会引起恐慌，所以一定要找一个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地方死去。”唯说着，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状，“当时大概就是这么说的，然后在手机里发现了好地方。”
青木原树海，某种兼具双层含义的“好地方”。
“那天突然发现，也突然想到，这个地方或许会很契合我，下班以后就打算过去看看。”唯不紧不慢的跟在那个自己身后，不紧不慢的讲述着自己曾经的故事，“然后在找路的时候，遇见了景和。”
曾经年轻的少年对灰败的少女发出最诚挚的问候，然后做出了在当时少女眼中无异于救赎的动作。
在世人眼中不值一提的纸片放在了月岛唯的手中，有点皱，看起来原主人很重视，有点莫名的沉甸甸，好像一个烧红的铁片。而那曾经说过的话，曾经见过的笑容，成为了某些永远珍贵的宝藏。
“这是什么？”
“那边那家店的优惠券，今天去吃狸猫荞麦面的话就可以免费哦。”
“所以为什么给我？”
“本来也想给你其他的，不过我身上最贵的东西好像就是这个了。”
“我是说，为什么给我。”
“硬要说的话，因为你看起来不开心吧，无论什么时候，我还是希望周围的人开心一点。”
“所以，请不要去那种容易让人伤心的地方了。”
……
“后来那天还是去了青木原树海，但是快到的时候又摸到了这个，就想着果然还是用掉比较好，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我。”处理掉这些幻影，唯补充着未曾被人听过的故事，手中紧紧捏住的那张优惠券早已过期，不算妥善的保养让它的边角毛毛躁躁，但唯依旧带着，如若某种珍贵的宝物，“概括下来的话，也算是被景和救了吧，被别人拯救下来的生命，要好好利用，不能挥霍自己被救赎的机会。”
“小唯……”鞍马弥音的声音染上一丝水色，却仍然疑惑不解，“这就是你所说的爱吗？”
“是或者不是，弥音自己也应该有答案了。”唯的答案依旧模棱两可，闭上了眼睛的她微微一笑，“可是弥音，像我这样的人都有陌生的人愿意拯救，都有源源不断陌生的善良，陌生的爱给我。我愿意相信那些就是爱。”
“在你不知道的角落，有很多很多的爱包围着你啊。”唯转身，不知何时幻境内部已然迎来天明，无数或早或晚的光芒争先恐后蜂拥而至，将黑夜拥入怀中，“不只是陌生人的爱，还有父亲与母亲的爱。”
“愿意跟继续看下去吗？关于我的故事。”
第三次，唯第三次伸出手，天光大亮，将一切景色展露无遗。
“……”鞍马弥音以一长串沉默铺底，慎之又慎的伸出了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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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她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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