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98星系联盟，军部总部，总司令办公室。
庄翊庭正用手指敲着桌子，无奈地叹气。他面前摆着U98星系能源部门最新的军部能源使用报告。
洋洋洒洒几千字，全都在指出军部应该如何削减能源的使用量，后附一系列图文并茂目标。报告末尾，是总统雷森的落款。
望着雷森张扬的签名，庄司令的抬头纹又深了。
能源问题有点老生常谈了。
军部与政界人士曾以鹰派为主，主张战争掠夺。他们认为，只要有足够的战备力量，便可以通过侵略其他星系获取能源。大把资源被用在战备上，直到半个多世纪前能源战争全面战败，原本不富裕的能源预算更加雪上加霜。鹰派才偃旗息鼓。
战后，以雷森为代表的鸽派上台，军部能源开支被大幅削减。庄司令从一个U98-1星系的联盟军校总教官成为总司令，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雷森的落款，对庄司令而言，是一道隐性的强要求。
可是能砍的预算已经不多了。他又想起第一个挨刀的探索舰队。如果探索舰性能再好点的话，以魏林的驾驶技术，这次直接就躲过去了。哪会那么多波折？这已经砍出事了，不能再砍了。
更何况，每天还有一大票人排着队等他加预算。
庄翊庭烦得不行，终端突然蹦出来一条优先级最高的普通通讯。
眼前闪烁着粗体标红的全息文字：
【许银河：魏林怎么回事】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没有标点。澎湃的情绪扑面而来，是许银河一贯的暴躁作风。
许银河当年作为27号星系的优秀学员，通过选拔来到第一星系成为了他的学生。魏林是19号的，比他晚几届。
当年的许银河，似乎还是魏林的手下败将。啊，他转念一想，那一大批人里，又有谁不是呢。
庄司令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他记得许银河，是个标准的愣头青。他性子直得很，估计是来掀他天花板的。
随后，秘书给他发来消息，庄司令，有个子星系司令找您，似乎是27号的。
庄司令按下办公桌上的通讯按钮：“让他进来。”
不出半分钟，军部总司令门被人狠狠推开，几乎扇飞办公桌上没有实体的报告书。
许银河大步走进来，随手把门一带，缓冲材料都拦不住他甩门的力道，厚重的门发出“砰”的一声。
他两手撑着办公桌缘，怒目圆睁，开口就骂：“庄教，你他O的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庄司令抬眼看了看，语气平静：“银河，那儿有沙发，你坐下说。”
许银河不做理会，猛地一拍，震动传到地板上。
“你知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他咬牙切齿地说。
庄司令揉了揉眉心，关掉自己的终端电源，靠在办公椅上，眼睛望着许银河摔上的门：“你发现什么了？魏林怎么了？”
“探索舰医疗舱的数据，被事故调查小组解析了！”许银河吼道。
庄翊庭神色骤变，接着，他按下情绪，道：“魏林的医疗数据，你都看到了？”
许银河不语，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狠狠盯着他。
当年在军校，负责他们医疗保障的姜医生就是如今庄司令的配偶。
——他果然知道！
“你他O知道？！”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差点再一拳砸在桌面上，“你早就知道？！”
庄司令点点头。
“而且是从他入伍开始，就知道。”
许银河的脑子嗡了一下。
“你和姜医生一起包庇他？不是——”
他突然语塞。
这又算哪门子包庇，把Omega当Alpha操练——他想了想那些恐怖的训练日程，那简直是不顾Omega的死活。
“你根本没把魏林的命放在眼里！而且，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跟联盟交代？”
Omega是现存人类基因多样性维系的重要倚仗，而且由于其复杂性和特殊性，现有的辅助生殖技术无法独立培养Omega的生殖细胞。
联盟早已设立《Omega避险法案》，严禁Omega参与任何会对其安全产生威胁的工作。但凡带有体力劳动性质的工作，哪怕没有明令禁止，都是优先雇佣Alpha。任何违反此法案，且情节严重者，Omega将被强制其参与人类繁殖项目，适龄Alpha将直接被派去军部，无缝衔接最危险的先遣部队。
庄司令本就是军部人员，还身在高位，这种程度的知法犯法……
会被枪毙的。
庄司令是他的教官，他和庄司令的感情很好。
想到这一层，许银河惊恐地大喊：“你，你们把U98的法律当摆设吗你们？！一个Omega，你们帮他瞒过整星系，还让他坐上探索舰队司令的位置？！你们心里有没有点数？！”
庄司令一直静静地让许银河输出，终于有了点其他的情绪：“别你们你们的，只是我。”
他伸了伸脖子，看报告看久了有点酸。
“而且，我没有瞒过整个军部。”他淡淡道，“你现在不就知道了吗？”
“你——”许银河被气得两眼一黑
他又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声尖锐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被庄司令关掉电源的终端重新闪烁：
【一级优先：请十分钟后到98号会议厅参会。】
能发出一级优先的讯息的人不多，庄司令是其中之一，还有一种方式，就是两个及以上的子星系司令用共同权限可以发出。许银河和庄司令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先别跟我吵了，我只有十分钟准备时间。”庄司令打开终端，开始搜索起来。
许银河后退两步，跌坐在总司令办公室里柔软的沙发上。
U98军部，98号会议厅。
紧闭的大门打开，椭圆的会议桌边坐着十几位子星系的司令，看起来都有些年纪，没有一人面露疲态。庄司令神色自如地走了进来，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随着庄司令的进入，那些人身体都微微前倾了一些。
每个人都很期待——他们觉得，机会来了。
会议桌正中，一份未上传，但是被忘记删除的医疗数据静静地悬浮着。
几个关键词格外醒目，最醒目的，还是莫过于Omega一词。
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冷笑，有人愤怒，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这份数据，就是他们的筹码。
“庄总司令，”坐在第三位的42号子星系司令何奕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神态却仿佛在威胁，“我是不是该恭喜您？您创造历史啦。”
他合掌拍了三下手，三声过后，他阴阳怪气道：“您可是提拔了咱们U98历史上第一位Omega司令呀。”
他站起身，声音增大，仿佛刚刚凯旋：“大家说，是不是啊？”
没有谁回应他。何奕自信地环视四周，对上每个人的目光，展开双臂：“来——！咱们给庄总司令鼓鼓掌！”
他自己又拍了两三下，然后像谢幕似的坐下了。庄司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偌大的会议室里有人笑出了声，随即稀稀拉拉地拍响了几对巴掌。
待到掌声停下，庄司令刚要开口，王钦，魏林同一届的战友，高声接道：“庄总司令也是好雅兴，看不惯那些Omega每天养尊处优，让咱们这些倒霉Alpha捧手心里养着，非不叫他一个Omega滚回去生孩子，一定得给他个机会体验咱们的辛苦。您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啊，大家说，是不是？”
王钦看魏林不顺眼很久了。如今得到了机会，当然要逮到机会痛打落水狗。他现在开心极了，觉得自己终于逮到机会能让这个偏心的老东西和那个鼻孔朝天的魏林付出代价了。
许银河听完这两番发言已经面色铁青，他虽然不赞成Omega加入军部，但王钦这样说魏林，让他很不舒服。魏林是他的师弟，也短暂成为过他的战友，他们一起挥洒汗水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在场不止他怒形于色，还有其他几个与魏林共同训练和战斗过的军官也有些按耐不住了。他们中不少人受过魏林的照顾。
“怕不是不怜香惜玉，而是太怜香惜玉了吧？”场上不知是谁讽刺地补充了一句。
“哦，”王钦的眉毛上扬，挑衅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庄司令，“我道是为什么呢？原来是太怜香惜玉了，庄司令，您究竟是有多舍不得咱们的第一名，要将他留在军部，亲自——”
污言秽语还未出口，身边的军官便给了他一拳。那是姜宣，姜医生的堂哥，31号子星系的司令。
“你——”王钦一脚踢开椅子，便要起身还击。
“够了！”庄司令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钦举起的拳头没有落下，转而拍在了桌子上。
“够个屁！”王钦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盯着庄司令，用手斜指着他骂道：“你个老不死的，还想堵谁的嘴呢？现在大家都在这儿，你再堵也没用！我看你还有什么屁能放得出来！别他O天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告诉你，你算个屁！”
王钦的吐沫星子弥漫在会议桌上空的空气里，骂完还嫌不够，又对着庄司令的方向啐了一口。结果那口吐沫飞到了一个倒霉军官的面前，他嫌弃得拉开了些椅子。
“王钦！”许银河忍不了了。
“哟，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这不是魏林的好战友吗？怎么着，您看咱们这U98军部，要不还是归Omega管，让咱们回去躺着得了！还是说，以后咱改名叫‘Omega保护中心’？”他阴阳怪气地冷笑着，“也对，要不是庄司令护着，你以为魏林的破事能瞒到现在？他当年要是老老实实滚回去，说不定现在已经在给哪家的Alpha生崽子了！”
“他不也是你的战友，你——”另一个军校的同期生也有些坐不住了。
“你们都不知道吧？你，你也不知道吧？你还念着他呢？要不叫他服务完庄老不死的再去哄哄你？”王钦继续骂着。
许银河倏地起身，掀翻的椅子撞倒了身后一排空椅子。他的拳头抡了过去，王钦早有防备，往后一撤，第一拳没抡上，许银河没有放弃。两人扭打在一起。刚才给了王钦第一拳的姜宣，现在反倒在拉架。
场上最年轻的技术员已经被吓住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也没想到自己随手调出来的资料，竟然能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
有人满脸兴奋地看着热闹，边笑边交头接耳；有人皱着眉，被这场闹剧弄得心烦意乱；还有始终没什么反应的一些军官摆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他们怎么就打起来了？”一个年轻的面孔向身边年长些的人询问。
“你以为呢？你以为在军部当司令，靠得是Alpha的妈和爹？还是能力？”
Alpha好战的本能难以克制，军部为此明文禁止斗殴，如若不然，一群Alpha凑在一起简直乱成一锅粥。不过这并没有妨碍他们此刻的超常发挥。
一片混乱中，7号子星系的司令祝方敏一直关注着庄司令的反应。庄司令其实没什么反应，他甚至显得有点不耐烦。
当姜宣准备放弃拉架，自己再次加入战局时，庄司令终于又说话了。这次，他调出了一份文件，和会议桌之上的数据并排展示。
虚拟金边文件已经足够耀眼，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扭打着的人停了下来。
半空中，悬着大大的《U98星系总军校8092届优秀毕业学员任命书》字样。
“姜宣，银河，坐下。”庄司令简短地说。
姜宣和许银河看着当年的任命文件，有些不明就里，他们压下心中的怒火，还是就坐了。
王钦也冷笑一声，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我看你怎么圆”的模样。
会议室里资历老的，在文件一出场就想起来了：8088年，庄司令提出，军部人才筛选制度应该更加严格。原本，学员任命本来只需要负责教官和对应子星系司令确认，那年改革后，所有类似的任命，都需要至少二十名军部高层的认可才能生效。
从点对点，转到面对面。
庄司令慢悠悠地翻动着任命书的页码，上面出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时间的流逝仿佛变慢了许多。
《任命书》末页，是二十个落款。
空气彻底死寂，大部分人的脸色猛得一变。虽然不是所有人的名字都在列，但是那些名字不在上面的，多少也是那些在列的名字主人的学员、下属和战友。
庄司令抬眼，语气不疾不徐：“你们是不是忘了，是谁把魏林送去探索舰队的？”
会议室里安静地能听见头顶灯光的电流声。
见无人回应，他轻扣了两下桌子，语气仍旧平淡：“这字，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个亲手签的。现在，你们能听听我的解决方案了吗 ？”
如果魏林的身份曝光，那么所有人都将知道，U98的军部高层，亲手批准了一个Omega参与军部事宜。
在场老练一些的军官在刚听说魏林一事的时候就意识到，就算将所有错误归咎于庄翊庭，这个巨大的丑闻，仍会极度影响军部的声誉。他们被王钦几人的闹剧吵得心烦意乱，早等着庄司令发话了。
大家都看着庄司令。
会场终于安静下来，他满意地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现在，我们要研究的，不是怎么让魏林‘回家生孩子’。而是怎么确保，他能好好地以Alpha的身份过下去。再不然，咱们就得一起枪毙了。”
“所以，庄司令，您的意思是？”7号子星系的司令问道。
“魏林已经被Alpha标记了。我打算把他送到那个Alpha身边去。”
众人愣住。
“是谁？”姜宣瞪大眼睛。
庄司令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萧泽教授。”
全场再度陷入死寂。冷气倒吸的声音此起彼伏。
“……艹。”……“卧艹。”……“艹？”
一些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他们想过可以把魏林踢出军部，或者是找个军部Alpha标记了他便于掌控，甚至有些军官萌生了暗中将他做掉的念头。
没有一个人想到，他居然被萧泽标记了。
萧泽是U98学术界最年轻的天才，其实，哪怕星盟层面，他也是最年轻的天才。同时，他还是个不受军部控制的科研人员。军部想直接参与他的项目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都被果断拒绝。
他依然短暂的研究生涯中，有着大量大幅度提高机甲战斗里的研究成果。
军部依赖他，却不能控制他，有些人逐渐将他视为眼中钉。
萧泽的研究，他们以前碰都别想碰。但魏林至少还算是军部的人，把他送去萧泽身边，联邦大学就不再是对军部封闭的一块铁板。
这个提议不坏，他们的算盘珠子打得很快。
不久，有人出声：“萧泽有那么容易同意吗？”
庄司令缓缓道：“你们应该也知道，这次萧教授遇险，不是巧合。为了他的安全，就算不是魏林，我们也得派人保护。但我们已经多次失败。在坐各位应该也知道标记会对Alpha产生什么影响，我认为，这个调动是可行的。”
“而且，魏林的能力有目共睹，他能救下萧教授一次，就能救下他第二次。派魏林去如若不行，我们再另寻他法。你们要是有更好的人选，不妨推荐。”
大家面面相觑。
有魏林在萧泽身边，而且他们手中捏有魏林的把柄……或许能开辟参与萧泽项目的机会。
王钦等人倒是有些遗憾。
会议厅里，一片诡异的安静。心怀鬼胎的几波人用沉默代替了赞同。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赢了。
家人们我很抱歉。他们就知道吵架，吵得人脑阔都痛了。我们要平静地面对生活，不要动不动就吵来吵去的，伤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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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调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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